第37章
彼時福隆安正在屋中拿着刻刀和一塊黃楊木在雕刻着什麽, 聽聞外頭蘇爾辛跟人請安的聲音, 好似是他阿瑪, 生怕父親說他不務正業,福隆安迅速将那木塊和刻刀連帶盤子一起端至身後藏起來, 順手翻開一本書打開, 假裝看得入神。
直至他阿瑪進得屋來, 他才擡眸,故作驚詫的起身行禮相迎。
方才過來時, 蘇爾辛請安的聲音高揚, 傅恒便知他是故意給主子報信, 估摸着這小子又在屋裏做什麽壞事呢!仔細打量一番, 發現桌案之上有些碎屑,似是木頭屑, 傅恒心下了然。
眼瞅着父親垂目望向桌子, 福隆安這才發覺方才雕刻之時有些碎屑飄在桌上,一時情急竟忘了清理, 生怕父親怪罪,福隆安立即将桌上的書拿過來,
“方才看書之際有幾句不是很懂,還請阿瑪為孩兒解惑。”
不就是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嘛!傅恒焉能不懂他的小心思, 也罷, 都是從少時過來的,偶爾做自個兒喜歡之事也不為過,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當做沒看到吧!
為他解惑後,傅恒又深深的看他一眼,福隆安只覺父親來此另有目的,難道他關押于松岩一事被傳開了?
沒等他問,傅恒已然開門見山,“整件事情為父已然明了,公主現下如何?你們沒發生什麽吧?”
搖了搖頭,福隆安尴尬一笑,“孩兒有隐疾,自然不會欺負公主,已用針灸之法解了藥力,公主并無大礙,阿瑪盡管放心。”
沒事就好,否則傅恒如何跟皇上交代啊!捏了把虛汗,他才道出過來的真正目的,“他們狼狽為奸的确有錯,但此事非同一般,你千萬不可帶于松岩入宮。”
雖然抓他的手段有些不夠磊落,但福隆安認為對待這些小人無需講什麽道義,并不覺得自己的決定有錯,不明白父親何故攔阻,急切的尋求一個答案,
“為何不能告知皇上?他下藥謀害孩兒,連累公主受那樣的罪,孩兒豈能饒他?”
他能為公主考慮,傅恒深感欣慰,但此事沒他想得那麽簡單,牽連甚廣,是以不可輕舉妄動,
“終究公主化險為夷,沒有釀成悲劇,此乃萬幸,你可有想過,倘若你将此事鬧到皇上那兒,那麽于松岩肯定也會反咬你一口,說你與他妹妹有私情,你覺得皇上會作何感想?咱們家就能全身而退嗎?”
這倒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于松岩已沒有退路,逼急了他什麽都敢說,但若就此饒了他,福隆安實在不甘心,可在父親面前又不敢太放肆,強壓着憤慨輕錘桌面,
“難道就任由他和綱圖逍遙法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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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我會跟于敏中說,相信他定會教訓自己的兒子,而綱圖……還是放他一馬吧!”傅恒之所以選擇隐忍,是因為清楚皇帝的心思,
“當年他阿瑪讷親因指揮金川之戰失利惹的龍顏大怒,皇上下令命其自盡,實則此事過後,皇上亦覺後悔,畢竟讷親自小便是皇上的玩伴,尚未登基之前便與讷親是摯友,一怒之下所做的決定,令皇上深感遺憾,這才想彌補他的兒子,
若将此事宣告,皇上還要再下令懲治綱圖,他其心何安?怕是又會覺得愧對讷親,咱們又何必讓皇上為難呢?”
話雖有理,可福隆安始終無法接受,不甘的垂着眸子,悶聲怨怪,“阿瑪您最會體恤聖意,我只想為容璃報仇。”
他年紀尚小,不能理解大人的顧慮,仍懷有一顆憤世嫉俗之心,實乃人之常情,傅恒大半夜過來,苦口婆心的解釋了那麽久,只希望他能聽進去,暫忍委屈,
“你認為阿瑪畏事也好,理解阿瑪的苦衷也好,不管你怎麽想,這事兒都得押下去,身為富察家的子孫,凡事都該以大局為重,不能只顧一己之念,那于松岩,關一夜也就罷了!明兒個我會讓于敏中親自來一趟,到時候你順水推舟把人放了,也算給你師傅一個顏面。”
父親再三要求,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福隆安還能如何?終究他有把柄抓在于松岩手中,即便方才于松岩沒提,可此人陰險狡詐,難保他見了皇上不會全部抖出來,到時候再連累父親被皇上訓責可就麻煩了!
為今之計,似乎只有忍一時風平浪靜,答應父親放了于松岩。
送父親出去後,福隆安越想越憋屈,總覺着對不住容璃,畢竟他曾承諾過為其報仇,而今卻食言了,她肯定對他很失望吧?
怎奈他身處世家,需要顧忌的太多,且他的确有把柄抓于人手,才不敢如此強硬,妥協是唯一的選擇。
那于松岩被關一夜十分惶恐,想着福隆安無情就休怪他無義,方才他一直忍着沒說,一是裝可憐希望福隆安大發慈悲之心饒了他,二是想着畢竟還在他的地盤兒,倘若撕破臉,萬一被他滅口又該如何是好?是以于松岩一直隐忍着,就等着看明日,假如福隆安真帶他入宮,他就當着皇上的面揭發他!
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次日上午,他父親居然來了,一見面就痛斥怒罵,最後拉下老臉請求傅中堂寬恕,傅恒念及兩人相交多年的份兒上,最終點頭,答應放他回家,不再提此事,但同時警告他,莫要拿他父親辛苦經營多年的聲譽冒險,
“若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于敏中拉着兒子感激道謝,福隆安心中不暢快,也就沒露面。關于此事,他始終耿耿于懷,不管結果如何,都得跟她說一聲,次日入宮當值之際,福隆安趁着空閑去找容璃,向她講明此事,面帶愧色的向她道歉,
“答應你的事沒能做到,我很抱歉。”
豈料容璃只是笑笑,并未責怪他什麽,“那日你出宮之後,我左思右想,覺得此事沒那麽簡單,他們之所以敢這麽做,便是捏準了你和于家姑娘的過往才如此放肆,所以我們只能吃個啞巴虧。權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可保三家安穩,何樂而不為呢?”
雖說她善解人意不怪罪,但他深感沮喪,有些擔心容璃對他的看法,“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連給你報仇這樣的小事都無法做到。”
他那小心翼翼擔驚受怕的眼神落在她眼底,竟令她生出一絲不解的恍然,他也會在乎她的感受嗎?除非觸及底線或原則,否則她真的很難去怨怪旁人,只因她時常用溫和的目光去看待塵事,自然也就沒那麽偏執,
“做官做到你阿瑪這份兒上,尚得有所顧慮,所以你也不必覺得委屈,生而為人,都不可能世事盡如人意,問心無愧即可。”
靜立在臘梅樹下的容璃心态平和,從容的與他講着利弊,并無他想象中的抱怨或是氣憤,冬月的風在日頭的照耀下尚有一絲難得的溫暖,吹拂于面,輕緩而溫和,一如她說話間唇角流露出的一絲笑容,看于他眼,溢于他心,自然而然的滅了他心底那不停流竄的火焰,不再愧疚難安,
但他并沒有因為她的不責怪而慶幸,而是由心而發的渴望自己變強大,變機敏,不再被人所騙,不再被抓把柄,那樣才有保護她的底氣和實力,不再讓她被欺負,
“往後我不再吃藥,可以喝酒,再不必讓你為我擋酒。”
仔細一想,這話似乎別有含義,容璃那淡然的笑容逐漸消失,惆悵滿懷,“你……真的不打算退婚了?”那日他也曾說過,容璃只當他是一時沖動的玩笑話,不想居然當了真,他連藥也不肯再喝,那就是打算配合太醫針灸,一旦他複原,那這婚事又無法退了!
鄭重點頭,福隆安很确定,沒有任何猶疑,“不退了,我要娶你,對你負責。”
“可是……”容璃還想再勸,他卻不敢多待,“有話咱們改日再說,我是抽空跑出來見你的,讓人替我頂着呢!耽誤太久不大好,我先去當值,先這麽說着。”
随後不等她應聲,冁然一笑,先走一步,徒留容璃在身後哀嘆悵然,雪茶只覺好笑,“鬧來鬧去還是退不了,額驸可真能折騰,那藥竟是白吃了呢!”
她還有心思說笑,殊不知容璃早已氣結,滿懷期待之事突然變卦,她怎能不生氣?可這會子人已走,她也不曉得該如何勸他,得回去好好想想再做打算。
京城內錦衣玉食多生風花雪月,戰場邊疆卻是出生入死全憑熱血滿腔,歷經三年艱辛作戰,霍集占身亡,大小和卓叛亂總算得以平定,定邊将軍兆惠功不可沒,戰後又在回部安置其他事宜,年關将至才率軍啓程回京,只是山高水遠,待他入京,大約得到年後了。
兆惠此次戰功赫赫,回京後必得封賞,此乃衆所周知之事,烏雅家總算因他而揚眉吐氣,府中的主母也因兒子的功績感到驕傲,收到家書的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更加期待的便是孫兒景越的終身大事,
“兆惠出征五六載,越兒早到了婚配的年紀,卻因他阿瑪不在家而一直将婚事往後推,等年後兆惠回來,終于可以好好安排越兒的婚事。”
實則景越還是很慶幸,自個兒清氣了那麽多年,而今他阿瑪将歸京,那麽他的婚事便不能再拖下去,反倒令他悵然若失。
景越的叔父兆安捋着胡須朗笑道:“額娘多慮了,不必咱們憂心,孩兒聽皇上那意思,好似正在物色合适的姑娘,準備給越兒賜婚呢!”
老太太一聽這話驚喜不已,雙手合十,直嘆着祖宗保佑,“若有皇上賜婚,那更是天大的榮幸啊!”
一家人都在樂呵呵的為他的婚事做打算,唯有景越聽着那歡聲笑語,越發覺得孤寂悲哀,
心知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但真到了這一日,他仍舊有些無法接受,濃密的睫毛輕垂着,遮掩深沉的心事,縱然心塞,仍得微笑面對衆人,此時的他尚未料到,不久後的某一日,老天會給他怎樣的驚喜和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