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這玉佩乃是福隆安曾贈與她的, 拿着玉佩給富察府的守衛看, 他們都認得這是二爺之物, 會放她進去。
一般都是福隆安去找她,是以她幾乎沒用過這玉佩, 這次為了她大哥, 不得已才決定試一回。
都道九夫人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傅中堂身為朝中第一重臣,久居高位卻只有這麽一個妻子, 幾乎将她寵上了天, 誰也不敢逆她的意, 頭一回單獨面見傳聞中的九夫人, 于蕊茵自是有些怯場,但又深知得端出不卑不亢的姿态, 才能有資格與九夫人談條件, 勝敗在此一舉,她絕不得穩住!
洗漱過後的那拉氏正準備入帳, 忽聞下人來報說是有人求見,還順道兒呈上一塊兒玉佩。
端坐于妝臺前由丫鬟按捏的那拉氏仍舊閉目養神,小丫鬟遞于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繡竹仔細一瞧便能斷定,
“夫人, 這的确是二爺之物。”
那拉氏這才擡眸,接在手裏瞧了瞧,目露不悅, “如此貴重的玉佩居然送給一個薄情寡義之人,當真是瞎!”
心知夫人又在埋汰自家孩子,繡竹笑勸道:“好在二爺已然懸崖勒馬,這不是已經看清楚誰人誰鬼了嘛!”
“再看不清楚就真的沒救了!”那拉氏嗟嘆之餘又奇怪這于蕊茵何故半夜找上門來,本不想為一個小姑娘再去更衣,可傅恒又擔心事關兒子,勸她去見一見,看看這姑娘到底在打什麽鬼主意,不情願的那拉氏猶豫半晌終是懶應一聲,吩咐下人更衣。
那于蕊茵在院外直候了兩刻鐘才聽到傳喚,生怕被拒見的她總算松了口氣,快步随着丫鬟入內。
進得屋內,于蕊茵瞄了一眼,但見九夫人只着了簡單的金線牡丹寬袖紫裳裙,聽聞她已年近四十,但駐容有術,肌膚緊致細嫩,絲毫沒有松弛老态之感,瞧着就像三十出頭的婦人,這明豔的紫裳她也能駕馭得恰到好處,将那高貴冷豔發揮得淋漓盡致。
母親早亡的于蕊茵一直都不曾感受過母愛,更不曉得該如何跟這個年紀的婦人相處,一到那拉氏面前難免有些發怵,強裝鎮定,暗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才見面就輸了氣場,唯唯諾諾的定會被人瞧不起。
當她依着規矩向九夫人行禮時,那拉氏也不說讓她免禮,瞥她一眼,身子微傾,斜倚在塌邊的軟枕之上,聲帶不愈,“什麽天大的事不能白日裏再說,偏趕着這會子過來,我都睡下了呢!又得起身梳洗穿戴,這才讓你候了這麽久。”
言外之意是在怪她來得不是時候,于蕊茵也曉得這時辰不适宜,歉意再福身,“小女子深夜來訪,實屬情非得已,還請九夫人多多擔待,聽罷因由之後再怪罪也不遲。”
本就不喜歡她,那拉氏也不願裝腔作勢的笑面以待,打量着立在下方看似乖巧的姑娘,光看表面,誰也不會曉得這姑娘的心裏到底藏着什麽鬼,疲于應付的那拉氏面色不耐,“有事直說,不必在我跟前拐彎抹角。”
此時夜已深,她也不敢再耽誤,快速複述這兩日發生之事,末了誠懇的望向九夫人,“小女子冒昧來訪,正是想求九夫人大發慈悲,讓珊林放我大哥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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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一思索,那拉氏便知這于蕊茵今日過來的目的并不簡單,冷哼間珊瑚耳墜輕晃,“做了壞事還敢求人饒恕?能讓你有臉說出這樣的話,八成還有後招吧?就甭裝可憐了,連你的威脅之詞也一并說出來。”
跟九夫人過招,她是占不到一絲先機的,牌已被洞察,于蕊茵的氣勢瞬低,但開工沒有回頭箭,原來的計劃必須繼續執行,理了理被打亂的思緒,她才緩緩開口,
“蕊茵自知兄長大錯特錯,不敢威脅九夫人,只求您大發慈悲,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一旦此事鬧到皇上那兒,皇上肯定要追究,我大哥跟珊林有什麽過節,倘若皇上曉得我和珊林有過一段過往,我于家必然大禍臨頭,而珊林背着公主與我有情,皇上又會作何感想,不會怪罪傅中堂嗎?富察家就不會被連累嗎?”
說了那麽多,最後一句才是重點,默默聽罷,那拉氏的眼中毫無波動,只是靜靜的瞧着她,并無任何驚慌之色,反倒令于蕊茵越發心虛,難道連這樣的理由都威脅不到她嗎?
眼看九夫人一直不說話,于蕊茵有些立不住了,腳底如針紮一般難受,再次詢問,“不知九夫人意下如何?”
盡管那拉氏明白這後果有多嚴重,但仍舊不願在一個姑娘面前露怯,以免她得寸進尺,肆無忌憚的開條件,于是故作無謂的打碎她的如意算盤,
“我一直都很不贊同你與珊林在一起,因為我尊重公主,希望珊林給她獨一無二的愛與呵護。但有件事你需要明白,即便是額驸,真要納妾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公主和皇上同意,倒也不算難事,所以就算你跟皇上講明和珊林有過什麽,皇上也不會把珊林怎麽樣,畢竟是自家侄子,訓斥一頓也就罷了,
皇親國戚自是會特殊對待,而你們于家就不一樣了,在珊林的酒中下藥,還讓公主喝下,你覺得皇上知情後,你們還有活路嗎?”
高揚的聲調,不屑一顧的态度,徹底唬住了小姑娘。她仔細一想,似乎還真是這麽個情況,本想威脅旁人反被威脅的于蕊茵被九夫人恐吓得說不出話來,腿軟的她撲通跪下,六神無主心惶惶,緊掐着手指不知所措,暗嘆連最後的一張牌都沒了威懾力,她又該如何是好?
眼看她心虛,八成是信了,那拉氏這才反客為主,掌控局勢,“求人便得有求人的姿态,如你這般開口便威脅,我心情不佳,哪還來什麽慈悲之心?”
多年的夫妻默契讓傅恒很快明白夫人的用意,十分配合的自裏屋掀簾而出,唱起了白臉跟夫人說好話,
“于敏中可是上書房的總師傅,又與我同朝為官,相識多年,交情頗深,他就這麽一個兒子,養大實屬不易,年輕人難免犯錯,咱們還是看在他爹的份兒上給他一次機會吧?”
眼見傅中堂開口,于蕊茵喜極而泣,忙在旁附和道:“是啊!我爹就這一個兒子,我就這麽一個兄長,他不能出意外啊!還請夫人您大人大量,網開一面,看在傅中堂的面子上饒于家一回吧?我敢保證,我哥他一定會改過自新,絕不會再辦傻事,只求夫人饒恕!”
等的就是傅恒這句話,不然那拉氏還真不好下臺,但若就此應下似乎太輕易,便假裝不悅,不肯答應,傅恒再三勸慰,她才順水推舟故作無奈的點頭,但有一個條件,
“我對你們兄妹不放心,今日饒你們一回,指不定往後又會出什麽幺蛾子,除非你們離開京城,從此不再踏足京城半步,我才會考慮從輕處置。”
“這事兒我會跟于敏中說,讓他送子女出城回老家,”而後傅恒又瞥向于蕊茵,“你若是不願回老家,那我也幫不了你。”
事到如今,她還有旁的選擇嗎?漢家子女,哪能跟皇親國戚相提并論,雖然她哥還想踏足仕途,可現下命都快保不住了又何談那些身外虛名?惟有就此下臺服軟,最終于蕊茵含淚點頭,
“小女子願意,我哥肯定也願意,只要傅中堂和夫人不将此事告知皇上,肯饒他一命,我們兄妹感激不盡,願意離開京城,再不惹是生非!”
擔心她變卦,微揚首的那拉氏俯視着跪在下方的于蕊茵,漠聲警示:“承諾可不是說說而已,既已保證就該履行,一旦讓我發現你們又回京,決不輕饒!”
曉得輕重的于蕊茵點頭連連,發誓定然遵守承諾,那拉氏這才答應去勸兒子放于松岩一馬,
“你先回,明日自會放人。”
沒撈着好處的于蕊茵悻悻起身,告退離開。
人走後,那拉氏那緊繃的心弦總算得以松懈,深嘆一聲,恨聲數落着,“珊林這孩子淨會給咱家惹禍端!”
夫人生孩子的氣,可苦了傅恒又得做和事佬,拉着她的手帶她進裏屋,好言哄勸着,“不是已經了斷了嗎?兒子已然知錯悔改,你就甭怪他了,這回是于松岩找麻煩,怨不得他。”
“可若不是他的把柄被人捏着,我至于想方設法委曲求全嗎?早将這對兄妹給收拾得利索!”
這倒是實話,傅恒也無法反駁,唯有避重就輕的繼續安撫着,“已然發生,無法避免,咱們只能見招拆招,夫人今日表現頗佳,應對得體,等會兒好好嘉獎你。”
迎上他那意味深長的笑意,那拉氏嗔他一眼,胳膊肘怼向他腹部,實則也沒用多大力道,他卻嚷嚷着難受,
“很痛啊!得夫人揉揉才能好。”
“得了吧!少在這兒耍嘴皮子,你還是得去跟珊林說一聲,免得他明日一早就帶人入宮去了。我就不去了,免得瞧見他就想動用家法!”
他的夫人總是刀子嘴豆腐心,一邊斥着兒子,一邊又擔心他的境況,傅恒搖頭笑着,又安慰了幾句,這才出了屋子,踏着冬日清輝向兒子所居的方向疾步而行。
待九爺走後,繡竹憂心難安,為夫人寬衣之際忍不住提了句,“那于姑娘的承諾會作數嗎?”
于蕊茵的話,那拉氏才不會當真,“那兄妹二人狼狽為奸,算計我兒,這樣的人又怎會講什麽道義和承諾?不過是權宜之計,臨時低頭罷了!”
“奴婢瞧着她也不是個善與的主兒,威脅不成就擠眼淚,很會做戲呢!”
那拉氏本就對她印象極差,方才一面更是印證了她看人的眼光,
“今日她敢拿珊林威脅我,難保日後不會想出其他的歪招,與其留着春風吹又生,倒不如斬草除根來得痛快!”
夫人那鋒利的眸光,看得繡竹莫名期待又顧慮深甚,“可九爺那邊……”
說來這事兒都怪傅恒姑息養奸,“早在頭一回察覺她的存在之際我就想動手,只可惜春和一直念着他和于敏中的交情,不讓我對他的女兒下手,放任至今,才會釀下禍端,
奈何她沒有自知之明,一再觸及我的底線,那我只能送佛到西!
這才發話讓他們兄妹離京回老家,到時候出個什麽意外,山高水遠的,也不好查,春和也就不會在意了。”
繡竹暗嘆還是夫人想得周全,就猜她不會容忍于蕊茵這樣的人在她面前放肆,如今看來,是有後招啊!如此甚好,既能解決煩惱,也不會讓九爺難做,兩全其美!
原本的那拉氏也不願做那些傷天害理之事,可如今太夫人病重,由她打理府中事務,大兒子已然成婚,她也是做婆婆的人了,一旦到了這個位置,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不能再有婦人之仁,該狠厲時必須果斷,
傅恒生性仁慈,在乎友人間的情意,且他身居高位,必須謹言慎行,不能讓人抓住把柄,有些事不适合由他來做,那就讓她這個婦人代勞,只要能解決矛盾,她也不在乎旁人如何評價她,身上會否背負罪孽,這些都不重要,她收拾的皆是該死之人,問心無愧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