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三十五(上) 杜申目光陰沉沉地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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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申原本能撐半個時辰, 但聽了箭頭有毒,甚至沒撐過兩刻鐘,只覺頭漸漸昏了, 再不撤走, 只怕難見明日太陽。
他強撐着争一口氣,深深看一眼城牆上與魯王并肩的那個女子模樣的身影, 含恨下令撤軍。
劉象孤注一擲,沒想到那個杜申真的撐不住,還不到半個時辰就撤走了,歡喜的不行,待要乘勝追擊, 擒拿斬殺這個壞人,卻被葉氏阻止,“窮寇莫追,箭頭沒有毒,我騙他的。”
劉象一呆, 繼而恍然大悟道, “難怪, 我還說你從哪裏找到的毒箭。”
葉玉杏左手發麻右手流血如注, 無力再給那人一擊,勸谏說道, “我估計齊王身死後, 潰散的敗軍馬上就要回到滄州, 咱們再不走,怕是再難走了。不知陳相能否籠絡得住這些散兵游将,左右這個杜申已經是你手下敗将,往後王爺有機會在收拾他不遲。”
而且現在把秦王的庶長子給殺了, 不就是自動把秦王的注意力從僞王、滄州那裏,轉移到魯王身上麽。
葉玉杏倚在劉象懷中,帶着他轉身再問陰影裏與貴妃躲在一處的陛下,“我們是一定要帶貴妃走的。她留在你這裏,她母親不放心,魯王這個父親更是十分的不放心。他日天下平定了,陛下再來魯王府接走貴妃,如何?”
陳誠這時才肯相信劉象不是叛賊。
正在葉玉杏要開口蠱惑小皇帝跟他們一道南下時,陳誠從旁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一身甲胄手握寶劍,走到吃驚的衆人面前,先給陛下行禮,然後與魯王說,“魯王愛女心切,陳某自愧不如。只是貴妃乃是陛下心愛之人,魯王夜闖行宮只為救女心切,此事可以就此揭過不提,然魯王要帶走貴妃,卻是萬萬不行的。”
葉玉杏一驚,悄悄退了半步,落在劉象身後。
她四處看一遍,甚至懷疑返方才成內外大亂時候,內城牆下方已經被這人包圍了。
劉象自然歡喜地保護自己的愛妾,一個身子就把她擋得嚴嚴實實 * ,畢竟齊王都死了,他也不是很怕這個丞相,于是朗聲嘻嘻笑道,“陳相悄悄藏在這裏,不是大丈夫所為!”
葉玉杏真是佩服劉象,真傻。
陳相不以為意,笑得一派風光霁月,“我本來聽說今晚杜申那厮要作亂,不想進入我甕中之鼈的,原來還有別人。”他算錯了方向,一直在守備“松散”的北城設伏。
沒想到魯王沖着貴妃來,直接走了西門。
不為挾持陛下,而是為了接回愛女。
這樣實誠的魯王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要不是陳誠怕走漏風聲,沒有對北門之外的其他地方嚴加禁令,怎麽會叫劉象得手搶走了陛下!
而劉象,見到這個陳相嘴如此之硬,倒不好在陛下面前壞了自己的形象,于是就問陛下,“我能不能帶我閨女走,你是陛下,你說!”
陛下猶豫再三,說道,“我聽貴妃的。”
小貴妃一聽,立刻就哭着不願意走,“我嫁給陛下,是生是死都是陛下的人,我不能這時候離開他!爹爹!你走吧,女兒不孝!下輩子再來報答爹爹的養育之恩!”她在地上磕了許多的頭,額頭都流了血。
小陛下當即就與小貴妃抱在一起痛哭。
劉象氣得攬着六兒轉身就走。
魯王的人瞬間撤走,一個都不留。
陳相沉思着,重新評估了貴妃在魯王心中的地位,安頓了陛下與貴妃,整修城牆,清理門戶。
次日,他打聽到魯王一行人早就連夜走了,杜申等賊子亦趁亂出城,望着秦王大軍處疾馳離開,不知所蹤。
至于齊王死後的殘餘部隊,只有約七八萬人回了滄州,其餘都四處潰散成為各地流寇。
也是歪打正着,如此一來,這些流寇反倒給僞王馬三元設置了重重障礙,要他沒辦法一鼓作氣南下攻打滄州,要攻打滄州,需得先行剿匪。
這七八萬回到滄州的兵勇,在陳相的整頓下,重新打散了編隊,——他叫陛下封了他兼做臨時大将軍,親手握了這虎符兵權。
劉象終于全身全尾回到常州後,滄州的消息全都堆積在前院桌上,不等他喘息給孫正訴苦,就被壓着上課。
原來在他離開滄州第二天,陛下下令封秦王庶長子杜申為勤王的先鋒将軍,并命先鋒将軍與秦王彙合,不得拖延,即刻攻打京城。
劉象怪叫,“杜申都造反造到皇帝小兒頭上了,怎麽還給他封了一個将軍?那小陛下是不是吓傻了?!”
孫正已經同旁人口中了解了魯王遇到的驚心動魄,此時笑道,“此一時彼一次。杜申臨走前這樣一招,是為了回秦王大營準備的投名狀。秦王失去了唯一成年的嫡子,陛下如此一番封賞,必定能叫 * 秦王與杜申這個庶長子兩人父子失和。不過是一道聖旨,怎麽說都可以。”
劉象其實沒聽懂。
不過他倒是清楚什麽叫做“父子失和”。
他暗罵一聲,“這個姓陳的丞相真是詭計多端。看着相貌堂堂形容偉岸,手段卻如此陰暗。”
自從他這此從滄州回來,滿嘴的反感陳相,孫正多多少少能體會一點,當年他在陳相手下為清客,太清楚陳相機智多變的手段了。
未免日後對上陳相,魯王畏首畏尾,孫正笑道,“其實陳相當時已然是強弩之末。你們當時都被他騙了。若魯王堅持,說不定能真能把陛下接來常州。”
劉象一愣,十分不明白,趕緊問,“請教先生?”
孫正笑道,“第一,陳相一介文官,穿着一身甲胄很不合時,可他一定要穿,為何?就是為了教你們認定他已經手握重兵,成竹在胸。
如果他真的有雄兵在手,以陳相的度量,何必穿着不合适的衣裳多此一舉,更可能的是要效仿諸葛孔明做一出空城計了。
第二,早先陛下被你們綁上馬他不出現,陛下又被你們轄制上了城牆,他不出現,最後杜申攻城的那幾刻鐘,他不出現,最後分明能夠乘勝追擊了,他還是不出現,為何?
因為他沒有真正的兵将能抵擋杜申,甚至不能用兵與區區三百衆的魯王您對峙。所以最後王爺你離開十分順利。
最後一點,陳相如果有能力抵擋杜申,得知杜申陰謀後,早也将他在‘陪讀’府拿下,但他沒有,他只能帶人在行宮困守。某猜測,陳相沒有料到齊王會如此速度戰敗,甚至沒料到魯王你會忽然折返回滄州。
如若不是魯王在場逼退了杜申,只怕陳相當晚的目的,與京城相同,用前面引兵吸引來敵兵力,後面背着小皇帝逃離行宮。目的地,當是大運河下游的,魯王轄地,金陵紫金行宮。”
劉象聽得糊裏糊塗,連連說好,聽到最後一句,陡然冷汗就下來了,“嗨呀!怪、怪不得他不叫我住進去!”
原來是給那小皇帝準備的後手。
他當晚回到六兒那裏,把孫先生的分析一一道出,末了,長長惋惜,“早知如此,咱們就不該怎樣快離開,否則當晚咱們說不定就能在行宮裏睡覺了。”
葉玉杏心中自有一番思量,雖然孫正說的頭頭是道,但她好歹記得當時陳誠上城樓時她的懼怕。
他定有後手。
此事暫且不提。
被葉玉杏射中一箭的杜申,帶着剩餘的一千餘親兵逃離滄州,疾馳一夜,堪堪離了滄州勢力範圍,這才歇下停頓。
他傷口疼痛難忍,經過此番夜奔,傷口越發撕裂,不得已在山中安 * 營紮寨,叫随行軍醫替他拔出射入胸膛的斷箭。
想起當時奔出滄州城後,軍醫看見将軍血色鮮亮,說“這箭頭無毒”,杜申就很的牙癢癢。
既是節省時間,也是為了讓這疼痛刻在心上,他隔了一夜才叫了軍醫來治。
這支被削成兩半的箭矢,杜申目光陰沉沉地盯着看了許久。
他在西北為先鋒将軍,未嘗一敗,誰想竟然栽在魯王這個蠢貨手中。
至于城樓上暗中射箭之人,杜申用帕子将這箭矢箭頭上的血跡慢慢擦幹淨,那人走出陰影,站在魯王身側,分明就是——
他眯着眼,把這斷箭收了起來。
其後杜申帶人千裏行軍,疾馳回到秦王大營,父子二人抱頭痛哭。
秦王失去嫡子,這些時日傷心難過,似乎老了好幾歲,再看見這個同樣受了傷的兒子,不禁老淚縱橫,拉着兒子說了許多真心話。
杜申聽說了聖旨封将一事,嗤笑道,“那個皇帝就是個只會哭的黃毛小兒,不足為懼,兒子這番在外見識,……其實另有擔憂。”
杜賀沉吟片刻,便問,“你是說魯王?”
杜申點頭。
那秦王摸着胡須,嘆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啊。能叫你吃了暗虧的,的确不能小觑。”
杜申道一聲“慚愧”,随即雙膝跪地,向秦王請命,“兒子曾奉旨去過常州,對那裏地形、布兵十分熟悉,兒子懇請父王借兵兩萬,教兒子奔襲常州,必定将那劉象小兒頭顱砍下,報兒子這一箭之仇。”
秦王沒了深愛的嫡子,到底對冒險行進頗有擔憂,不禁勸他道,“如今北邊情勢不明,我們再分兵南下,中間隔着蜀中,那個蜀王陰險狡詐,為父不能放你去胡鬧。不如我們趁僞王去滄州活捉陛下時,趁機拿下京城,再徐徐南圖,不是更好?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
杜申低頭,握緊雙拳,再不說話。
秦王以為兒子沒意見了,就決心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