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夏蟬

“況哥,這回你又沒同桌了。”

錢蒙在一邊幸災樂禍地笑:“還以為她能堅持到高三畢業呢,這下連她都抛棄你了。”

邢況淡淡瞥他一眼:“你不是人?”

錢蒙噎了噎,跟他走到最後一排:“你說我這種男的,包梓琪她們會不會過來欺負我啊?”

錢蒙本來是想往右邊坐,誰知道邢況已經在原位置上坐了下來,留給他一個坑坑窪窪斑駁不平的半邊桌子。

錢蒙臉都綠了:“況哥,不帶這麽區別對待的吧。”

邢況閑閑往椅子裏一靠:“去擡張新的。”

“好嘞。”

錢蒙得了批示,興匆匆地跑去找包梓琪說了些什麽。包梓琪往徐未然那邊看了看,笑了:“算她識相。走吧,我跟你去擡。”

從那以後,包梓琪和張絨她們沒再找過徐未然麻煩。徐未然不用再每天背着很重的書包上學下學,也不用再把自行車停在學校一條街外的地方。學校生活回複到正常,她宛然跟在三中的時候一樣,日子平靜無波,沒有石塊投進去,一絲漣漪都看不到。

徐未然發現,原來有些事,只要自己退一步,真的會不一樣。

那些倔強、自尊、尖厲的刺,與安然的生活相比,都算不了什麽。

她沒再讓自己想過邢況。即使跟他在同一個班級,中間相隔的只有一個李章,一條過道,可是一個李章,一條過道,都能發揮出一堵牆的作用,讓她與他連視線相對都做不到了。

從有了兩分交情的關系,如倒帶般往後退,往後退,沒有盡頭地往後退,最後重新退到了相見兩不識的陌生人關系。

她像在進行脫敏治療,相信自己只要不看他,不聽他,慢慢地也就能忘記他了。

高三大部分時間都是刷題,複習,背誦要點,偶或老師進行錯題講解,不像幼兒園或是小學的時候,需要學生們進行熱烈的反饋,而只需要他們把要點裝進指尖,不用動腦子就能把答案寫出來。

徐未然始終安靜,一天基本說不了幾句話,所說的話都是對別人問話的回答。她靜得像一株無聲生長的草,風都吹不動一絲動靜。坐的位置又是班裏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角落,讓大家有時候會忽略她的存在,不記得班裏還有她這麽一個人。

忽略她總比針對她要好,她想。

要是能一直這麽下去就更好了。

安然無恙地過完高三,考上大學,離開這裏,就好了。

有了上次的事,徐未然偶爾會進清才貼吧裏看一看,防止又有關于她的八卦。

刷到了邢況的準女友、未來的準未婚妻、俞筱病愈出院,會在下午回來上課的消息。

俞筱在高三(3)班,教室跟高三(4)班挨着。下了課她會過來找邢況,把錢蒙擠走,坐在邢況旁邊跟他聊天。雖然邢況大部分時候都不會回應,無非是她說什麽,他就漫不經心地“嗯”一聲。可只是短短的一個音節,都讓人感覺他并不是無動于衷的,他在那個美得驚心動魄的女生面前,不自覺地放下了平日裏的不近人情。

徐未然握着筆,解數學試卷上最後一道壓軸題。錢蒙搬了把凳子過來坐,看了眼邢況那邊,嘆口氣:“俞小公主回來了,咱況哥又有人陪了。”

“是有人纏了吧。”李章笑,把一盒新鮮的水果放到徐未然那裏:“小未然,吃這個,多吃水果皮膚會更水靈的。”

徐未然搖頭:“我不吃了,謝謝。”

她經常這樣,無論李章給她什麽,她都會拒絕,後面跟着疏離的兩個字:“謝謝”。

“小未然,你怎麽跟我這麽見外啊。”李章仍是把東西推到她那裏去:“給你你就吃吧。”

徐未然:“我真的不想吃。”

俞筱聽到他們這邊的動靜,探頭看了看。

她盯着徐未然看了很久,直到确認這個女孩跟她查到的照片上的女孩是同一個人。

俞筱去抓邢況的手,力氣一點點加重,眼眶也恰到好處地濕了,烘托出一副楚楚可憐。

邢況蹙了眉看她,想把她的手甩開。她卻把他抓得更緊,指着坐在李章旁邊的女生,帶着哭腔告訴他:“那個人、那個人就是相倪的女兒!”

剛才還是豔陽高照,現在卻突然下起雨來,一直到下午放學還是沒有停。

這個天氣沒辦法再騎車,徐未然小跑着離開學校,打算去前面的公車站。

雷聲在頭頂一遍遍響着,地上掉了些青蔥的綠葉,被雨水洗刷得幹淨,很快在路人腳底下四分五裂。

校門口停了很多車,全都是來接學生的家長。徐未然記起自己還在三中時,如果碰上下雨天,相倪也會過來接她。

家裏沒有車,相倪只能撐着一把能容納兩個人的傘,把傘給徐未然舉過頭頂,帶着她坐上早就叫來的出租車。徐未然會說她多此一舉,工作那麽忙為什麽還要專門跑過來一趟,她自己又不是搭不到車。相倪就說這個鬼天氣是很難等到車的,要等很久。

綠色的公交車駛過來,停下。擁擠的車上好不容易掉出來兩個人,又有更多的人擰毛巾一樣拼命往上擠,前後車門好不容易才合上。

等了三趟公交,一直如此。

徐未然每次都站在最後,沒辦法跟別人一樣擁擠着去搭車。都不用別人擠,她自己就自動退到了最後面。

天色越來越暗,她着急起來,手把書包帶抓得更緊。

她一個人并不敢坐出租車,只能在公車站繼續等。一直到路燈次第亮起,雨下得越來越大,争先恐後往下落。

又一輛公交車開過來,這次能看到車上很空,甚至有位置可以坐。

車門打開,她走出站臺雨棚,準備踩上公交踏板。

斜刺裏卻擋過來一個人,阻隔在她與公車之間。

雨珠掉得更快了,像是竹筒裏砸下來的豆子。有一些落入她頭發,臉上,把她睫毛都打濕。

隔了一秒,或是兩秒,她記不清了。面前的人施舍般地把黑色的傘面往她這邊移了移,給她遮擋住了雨水。

她擡頭看他,他也正低頭看着她,目光陰冷又漫不關心,于疏離的漠然中,摻雜着一種讓人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公交司機見她沒有上車的意思,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傘下兩人目光相對,大起來的雨珠砸在傘面上,噼噼啪啪的響。

徐未然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他的個子是那樣高,把她整個人都罩住。

又一次跟他離得這麽近,這個時候她不得不承認,她是幻想過的,如果生活是個劇本,她是主筆的人該有多好。

那樣,她就可以寫。

一筆一劃地寫。

“我喜歡邢況。”

“邢況也喜歡我。”

“是個美滿的故事。”

是啊。她是要承認的,她喜歡邢況。如學校裏那些女生一樣,她喜歡邢況。或許是因為他在一個風雨欲來的天氣裏扶了她一把,也或許是因為他曾在她不敢走出教室的時候跟她說:“我在這,她們不敢過來。”

更或許只是因為那天晚上月色太好,她拉開窗簾,于萬千星光下看到他仍守在樓下。

說不清到底是什麽時候,但就是無法回頭地喜歡了他。

她到現在知道了,她的脫敏治療失敗得有多離譜。自以為好了一些,就算見到他也不會再有心跳失控的情況出現了。

可現在見到了他,她的心跳仍在失控。

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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