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來世若得不為王
☆、來世若得不為王
“……卿說的就是這裏?!”待趙承來到那個地方後,真是震驚得連生氣都忘了。
“是啊,”紀桓滿意地點了點頭:“臣打聽過了,這是盧奴城裏最大的伎館,三教九流無不出沒。唔,應該還不錯,連名字都跟長安的那一家一樣。”
說罷,紀桓轉身走了進去,趙承趕緊如臨大敵地緊緊跟上。
紀桓今日穿了身再普通不過的衣服,除了根溫潤的玉簪,幾乎沒有佩戴任何飾物。然而他依然看起來風度翩翩玉樹臨風,尤其是他大方地往一個漂亮的舞姬手裏塞了一塊金餅後,幾乎所有空閑的樂師舞女都擁了上來。
趙承:“……”
他趕緊緊跟在紀桓身後,一步也不敢遠離,可還是不能阻止伸向他的紀桓的鹹豬手們。趙承終于忍無可忍,在推開一名企圖往紀桓身上靠的樂師後,毫無風度地對他怒目而視。
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那樂師委屈地看向紀桓。
紀桓幹笑了兩聲:“家裏的弟弟,帶出來長長見識,還不習慣呢。”說罷他把趙承拉到一邊:“陛下忍一忍,您若是不喜歡,臣便不讓他們碰你。”
趙承真想說我是不喜歡他們碰你!可看着紀桓殷殷期盼的臉,他又有點不落忍。最終趙承牙疼地擺了擺手,随他去了。
趙承心酸地想道,慣成這樣了,以後可怎麽好。
紀桓風流慣了,在這種小地方的伎館更是游刃有餘,不一會就把屋裏的美人們哄得各個都眉開眼笑。趙承抽了抽嘴角,心中默默地給他記上了一筆。
“中山王?”一個剛剛就着紀桓的手飲了半盞桂酒的美人媚眼如絲,掩口笑道:“中山王雖然風流,卻更喜自己的姬妾家伎,并不輕易出來玩呢。”
她的眼中似有向往之意:“聽聞中山王長得很是英俊呢。”
紀桓:“……”
旁邊一個舞姬插嘴道:“你可別做這白日夢了,中山王非最好看的美人不見。不過——”她話鋒一轉:“公子也不差啊,妾看您可比那中山王更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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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的情緒就在這樣的對話中風起雲湧,一次次接近爆發的邊緣。終于,紀桓觑着他神色不對,找了個由頭告了辭,走之前還散了把財。
如果說在那香氣膩人的伎館裏,趙承已經氣昏了頭,那麽他走在街上讓涼風一吹,新仇舊恨一湧而上,簡直立刻就想把那伎館燒了洩憤。他大步在前頭走着,而紀桓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紀桓拉了好幾次沒拉住,也不知道這位又在發什麽脾氣。
“陛……公子,咱們的車,車還沒駕出來呢!”紀桓在後面氣喘籲籲地叫道。
趙承連停都沒停一下,低聲喝道:“車?不要了!”
紀桓:“……”
就這麽回了姚路的家,趙承的火氣非但沒下去,反倒燒得更旺了。他大步走回自己得房間,門在紀桓面前“彭”地一聲甩上了。
紀桓摸摸鼻子,顯得有些無所适從。說來趙承發脾氣也不是頭一回了,但這麽憤怒他還是頭一回見。紀桓仔細回想了一下,困惑地發現,他根本不知道趙承究竟在氣什麽;那些舞姬明明就連他的衣角都沒有碰到啊!
在“哄孩子”和“回去睡覺”之間糾結了一會,紀桓謹慎地選擇了後者。反正趙承正在氣頭上,說不定明天一早就什麽事都沒了。
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趙承連怎麽發脾氣比較痛快都已經想了好幾遍,也沒等到來哄他的人。終于,他忍不住悄悄推開房門,來到隔壁紀桓的房間。
紀桓的房裏燈火全滅,趙承趴在門上聽了一會,發現裏面只餘了熟悉的均勻呼吸聲。
……趙承突然發現,原來他所謂的怒火滔天是沒有盡頭的。
他忍了半天才忍住了踹門的沖動,然後用一種比較平和的方式,推開了紀桓的門。
但是熟睡的紀桓仍然被門口傳來的“巨響”吓得從夢中驚醒。
趙承狠狠把門在身後反鎖住,三兩步來到紀桓身前,切齒道:“卿好夢啊,恩?”
一個高大的黑影不分青紅皂白就壓了下來,驚得紀桓腦子都不轉了,他糊裏糊塗地答道:“尚可。”
這在趙承聽起來,卻是十分諷刺。他冷哼了一聲:“怎麽,卿玩得累了?”
紀桓:“……并、并沒有很累。”
好啊,看來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哪了!趙承恨得牙癢癢,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他靈機一動,喝道:“聽聞卿在平陽時,眠花宿柳,好不風流,一趟下來紅粉知己倒是多了三五個,可有此事?”他并沒打算給紀桓辯駁的機會:“還帶着那個孟夏!朕給你開的薪俸,你就用來請人喝花酒,包伎子!你、你對得起文成侯辛苦給你打下的家業嗎!”
紀桓:“……”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還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這個人犯起病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別的地方去。紀桓慶幸自己腦子清楚。他現在雖然不知道趙承又在因為什麽發脾氣,但他深夜造訪定有要事。于是紀桓說道:“好了陛下,臣以後會注意的。咱們先說正事如何?”
趙承冷笑了一聲:“正事?卿覺得這不是正事?”
紀桓立時頭大如鬥,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就是為了找他說這個?他原以為少年年紀漸長會變得穩重些,可沒想到……
紀桓只得硬着頭皮說道:“陛下,臣不是這個意思。”
趙承哼了一聲,質問道:“卿可還記得朕還是常山王的時候,卿答應過朕什麽?”
那可多了去了,紀桓腹诽道。不過他見趙承連私下裏輕易不會出口的“朕”都說出來了,便知他是真生氣了。紀桓想了半天,才試探地開口道:“陛下指的是哪件事?”
趙承怒道:“我就知道你不記得了!”
紀桓:“……不是,臣只是、只是……”
舌燦蓮花的貞陽侯,竟然詞窮了。
趙承:“就是你說,你再也不會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伎館!”
紀桓一時語塞,他怎麽也沒想到是這麽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他原以為那是孩童戲語,卻不想趙承竟真的認真了。紀桓絞盡腦汁,方才勉強想出句說辭:“臣,那個,臣只是為了方便打聽消息。那種地方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都去得,确實是個好地方。”
這話說得也算在理,可惜趙承大概只聽見了“好地方”三個字。憤怒,沮喪,嫉妒,百般情緒湧上心頭,到了他的嘴邊全都成了色厲內荏的口不擇言:“卿這是欺君!”
這罪名可有點太大了,紀桓愕然。他再不敢怠慢,翻身下榻,肅然拜伏:“臣罪當誅。”
趙承一驚,回過神來後頓時感覺有些過了。他沒想到自己吃個醋能吃到這個地步,整個人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立刻萎靡了下來。他想他應該立刻把紀桓扶起來,說上兩句好話,可是他兩世為皇從來高高在上,一時又實在拉不下這個臉來。
趙承現在是沮喪多過嫉妒,他忽然明白了當年恩紀桓為什麽會在見到那把匕首後連等他一下都不肯就自殺。君臣隔着倫常的鴻溝,再怎麽親密無間掏心掏肺,也抵不過他手中生殺予奪的權力。
他的長卿,為他生為他死,赴湯蹈火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可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相信過他。
這個認知讓趙承突然心灰意冷起來。他定定地看了紀桓好半天,才垂頭喪氣地走過去,将紀桓扶起,低聲道:“是我不好……先生。”
他碰到紀桓時,明顯感覺到他顫了一下。趙承更難過了,他難以置信地問道:“先生,你怕我?”
紀桓擡頭看向趙承,見這少年一臉難過的神色,心中又沒來由地酸了一酸。他嘆了口氣:“不是的,陛下。臣只是覺得……陛下長大了。”
不再是長祚宮中無依無靠的孩子,也不是生活在東宮陰影之下郁郁不得志的少年天子。他富有四海,殺伐決斷,他是矗立在這個帝國權力之颠的男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此間再無阿罴。
趙承敏銳地察覺到了紀桓的疏離,可他不知道該怎麽辦。都說天子一諾,金口玉言,可若是他的心意宣之于口,旁人又能信幾分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