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百日宴安排在周日。
周六晚上仇慶平還給顧仇發消息提醒他上午十點到十一點是賓客入場時間,讓他千萬別遲到。
顧仇沒當回事。
某些方面,他到底還是像顧雅芸多一些,凡事都有自己的節奏,并不會以他人意志為轉移。
他并不覺得這是一項需要他準點到達,全程參加,沒了他就進行不了的活動。
他只要露個面,送個禮,吃上兩口菜,樣子做足了就可以撤了。
在仇慶平打了好幾個電話催促後,顧仇拿上在玄關處放了好幾天的禮物,不疾不徐地出了門。
他打了輛車去擺宴的酒店。
中途顧雅芸還打了個電話過來,問他到宴會的酒店了沒,禮物拿上了沒,她問什麽顧仇就答什麽,懶懶散散的,情緒不高。
顧仇到的時候已經臨近正午十二點了,主持人開場白都說完了,也介紹完了寶寶和家人。他找到仇慶平這邊的親戚席,一言不發地入了座。
他爸的兄弟姊妹不少,有兩個姐姐,還有個弟弟,不過顧仇跟他們都不熟。從門第上來說,顧雅芸當初和仇慶平結婚,算是下嫁。顧雅芸倒也沒有看不上仇家人,就是單純地方方面面都和他們不太合得來,說話做事完全不是一個思維起點。
再加上她婚前婚後一直都是個大忙人,除了逢年過節的必要往來外,和仇家人的來往并不密切。
顧仇比她稍微好點,小時候仇慶平時不時會帶着他去串仇家那邊親戚的門,他還是個奶團子的時候,一直挺讨人喜歡的,後來慢慢長大了,奶團子變雪團子,跟誰都沒那麽親近了。
長輩們的嘴角便開始挂起了嘲意,說這孩子越養越向外,越像他媽,一點不招人稀罕。
顧仇并不怎麽搭理,只是減少了接觸,關系也就愈發生疏了。
這會兒顧仇一入座,他那拖家帶口的大姑、二姑、小叔立馬就止住了剛才在聊的話題,齊刷刷朝他看了過來。
少年一米八多的高個兒,冷白的膚色透着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涼薄,一身印着說不上名兒的高奢品牌logo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所有這些,令他舉手投足都看起來與這一桌唠家長裏短的男男女女格格不入。
顧仇剛坐下沒多久,他大姑就先開了口:“小仇來啦?我們剛還說到你呢,以為你媽不讓你來了。”
顧仇口還沒張,他二姑先接上了:“顧雅芸這麽多年還沒變呢,拿管公司的那套做派管家裏,留得住什麽人!”
這話說得不好聽,尖酸得很。
顧仇掀了掀眼皮,看過去:“我不是留下來了?”
二姑覺得自己可在理了,理直氣壯道:“你是被你媽打官司搶過去的!她有錢有門路的,你爸有什麽,拿什麽跟她鬥!離個婚,把你爸當要飯的打發,這個女人真夠心……”
“一,”顧仇力道不輕地扣了個桌上的杯子,涼涼地截斷她的話,“他們是和平離婚,我爸先提出來的。”
他掃了這桌人一圈:“二,給我爸的那部分財産是法院分配的,我媽一分錢沒少他的。”
顧仇聲音不大,語氣聽着也沒多憤怒。眼前的人他再看不上,也是他的長輩,而且這是在他爸新兒子的百日宴上,他不能折了他爸的面子,所以場子得端住,有火也得壓着。
“我來這兒,是不想讓我爸難看,也是因為我媽的叮囑。”顧仇說,“你們亂扣屎盆子,我這轉頭就能給你們把屎盆子扣回去,嘴臉太難看了,不是麽,姑?”
他這話說得一條一條的,讓人都找不着漏洞怼。
不過他大姑、二姑本來也不是多講道理的人,尤其是聽着顧仇敢這麽跟她們講話,頭頂都氣冒煙了。
大姑指着顧仇:“這幾年你爸媽雖離婚了,你爸可也沒少關心你吧,哎喲你這白眼兒狼……”
這話再說下去,這桌飯估計都要吃不成。這桌上還有顧仇小叔一家,小叔比顧仇大不了幾歲,剛大學畢業沒幾年,比顧仇這兩位姑姑還是要講理一些、平和一些。
見場面有白熱化的趨勢,他開口制止:“姐,你少說點,他還是個孩子,你跟他計較什麽?”
大姑說上頭了,沒那麽容易停:“他還小孩子呢,個子都比你高了。不過也是哈,跟着媽多好啊,好吃好喝好穿好住,那不得養出個巨嬰呀。”
“姐,你說話怎麽這麽難聽。”小叔皺起了眉,他跟顧仇挨得近,拍了拍顧仇的肩:“你大姑這張嘴沒個把門,你別往心裏去。”
小叔指着與這邊隔了好幾張桌子的另一桌:“小仇,你去那邊坐,那桌都是小輩們,跟你同齡,坐那兒能有話聊。”
顧仇不是好脾氣的人,他對人的容忍很有限度,倘若挑釁他的人沒個度,輕易就能破了他的底線。
他這位大姑已經踩線了,再多說一句,什麽長輩面子、他爸的面子,他通通都懶得顧及。
顧仇的臉色沉得吓人,捏着杯壁的手骨節泛着青白。
“哪邊兒人啊你?”大姑果然還沒個消停,沖小叔說,“你去年結婚人露面了沒?他們寒碜你你心裏沒個數啊?”
小叔無奈道:“孩子上學呢,禮到了就成。”
“咚”的一聲響,桌上的碗筷、花束、餐食抖了三抖。
是顧仇怼着桌面用力跺了下玻璃杯的杯口。
聲音很沉很重,昭顯着聲音制造者藏不住的火氣。
顧仇站了起來。
唰唰——
兩道衣服摩擦桌布的聲音。
對面倆姑姑自然不怕一個小輩,昂着脖也站了起來。
顧仇眼神冷得駭人,他手撐着桌面,身子微微前傾,剛要開口,肩膀倏然被人一拍,那人動作很輕,伴随着低低的一聲:“顧仇。”
音色低斂,仿佛流水撞擊青石的質感。
很熟悉的聲音,聽得顧仇身形一頓。
他稍一偏頭,看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有幾秒鐘的時間,顧仇以為自己産生了空間錯亂。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習憂已經拉着他的手腕帶他走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區域。
顧仇盯着習憂,眼露詢問。
習憂松開拉着顧仇手腕的手:“找個地方降降火吧。”
他說完就轉身欲走,顧仇叫住他:“等等,你怎麽在這兒?”
習憂想了想,提議:“你要不坐我們那桌,都是小孩。”
顧仇沒拒絕,跟着他走,追着說:“剛問你話呢。”
習憂言簡意赅:“我媽同事兒子滿百日,我過來蹭飯。”
顧仇想起仇慶平之前說過,他現在的老婆是小學老師。
“你媽是老師啊?”顧仇下意識問。
習憂問:“怎麽?”
“不怎麽。”顧仇挑挑眉,“挺符合你這一身……書卷氣的。”
心裏想的卻是,這一身裝逼的氣質也不知道哪兒來的。
習憂帶着顧仇到了他們那桌晚輩席入座。
這張桌子坐得挺緊巴的,小到六七歲的小學生,大到習憂這樣十七八歲的高中生,十來個人,可以說是兩邊親戚朋友的後代大雜燴。
顧仇一過來,圍桌而坐的人自覺給他勻出一個空位來。
空位就挨着習憂。
顧仇剛一坐下,靠近習憂另一邊坐着的一個和他們一般大的男生突然碰了碰習憂的肩膀,聲音小小地問:“哥,這位是……?”
語氣聽着很乖,臉也白白淨淨的。顧仇朝着聲源瞥過去,目光不由得多逗留了兩秒。
別說,乍一看眉眼和習憂還有點像。
不過這個男生輪廓上圓潤一些,不像習憂面部的線條那般清晰淩厲。
顧仇用肩膀輕撞了習憂的胳膊一下:“親弟?”
習憂先回答了那個男生:“同學。”
之後才偏頭往顧仇這邊看了一眼,給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是吧。”
顧仇呆愣了一下。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加個“吧”是什麽意思?
顧仇不是八婆的人,和習憂也沒熟到有什麽說什麽的程度。他止了話,看向前面的儀式臺。
耳邊卻聽見習憂那個未完全落實親弟名分的男生說:“哥,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學校以外的地方見到你同學呢,替哥開心,哥交到朋友了呢。”
顧仇心說,他們也談不上是朋友。不過這話說出來掃面子,他幹脆就沒吱聲。
習憂也沒吱聲。
顧仇半天沒聽到習憂說話,有點奇怪地側了側頭,就見那男生正看着自己。
目光對上,那男生還對他露出笑容。
顧仇面無表情地看回儀式臺。
臺上仇慶平正在致辭,對着紙稿讀着寫給十八年後的兒子的一封信。他的老婆抱着百日大的兒子,站在臺上一側,脈脈含情地注視着他。
一股沒來由的酸澀驀然湧上顧仇的鼻尖,他內心“操”了一聲,下意識偏了下頭,想把這不請自來的垃圾情緒往下壓。
這一偏,正好對上習憂剛轉過來的視線。
習憂看着他:“怎麽了?”
顧仇覺得自己面子上做得應該挺好,不至于上臉,便硬着頭皮說:“什麽怎麽了?”
習憂擡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眶示意:“你這兒,紅了。”
操操操!
顧仇內心來了個髒話三連。
他向來是個弱不外顯的人,被習憂看到自己紅眼眶,覺得特跌面兒。但被親爹親媽兩邊搡着來參觀這麽個蜇人眼球的親爸新家庭大型恩愛現場,顧仇心裏多少憋了一股委屈。
他難得沒調動自身那“別管老子,老子不好惹”的氣焰把這不小心露了馬腳的狼狽蓋過去,而是問了個略顯延遲的問題:“你剛才怎麽會出現在那兒?”
習憂這會兒挺配合他:“上廁所。”
顧仇問:“那是都聽到了?”
“一半吧。”
“都聽到也無所謂。”顧仇看着臺上舐犢情深的仇慶平,嘴角嘲諷地勾了勾,“這個場景,我們家錄像帶裏有個一模一樣的,就是臺邊上站着的那對母子換了人。”
顧仇這話坦誠得有些突兀,習憂聽得一愣。
其實剛才看到顧仇坐在那桌親戚席上,又聽到桌上那撥嘴撩牙的女人口無遮攔地叭叭時,習憂已經猜了個大概。
開學那天顧仇說過他媽姓顧,他爸姓仇。
可這場百日宴的孩子他媽姓的卻是梅。
何種家庭關系一目了然。
習憂沒說話,畢竟是別人家的事,不予置評是最基本的素養。
沒想到顧仇說完剛才那句後,又用肩膀輕輕撞了撞習憂的胳膊。
習憂目光落回他身上,眼神發出詢問。
顧仇單手托着下巴,眼底五分嘲意五分好奇:“習神不是嘴挺毒的麽,現在是你嘴我的好時機,怎麽不說話了?”
習憂無語道:“你這是上趕着找罵?”
“我這是等着你給我活絡下氣氛,轉移下注意力,有眼力見兒沒?”
這時有人轉了下桌上的轉盤,茶壺正好轉到習憂面前,他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半杯茶,端起喝了一口後放下:“是有句話想說。”
顧仇挑了挑眉,洗耳恭聽。
習憂一只手搭着桌沿,身體微側看着顧仇,默了一會兒才說:“原來灰姑娘真的有個後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上和朋友去看脫口秀,摸魚提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