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顧仇心裏奔騰而過一萬頭草泥馬。

但是面上他卻拿手背擋了下眼睛,笑了:“我日……”

顧仇笑起來沒聲音,但是肩部往上卻止不住地顫着,眉眼也變得生動。

笑了好一會兒,間隙裏,他垂手看了習憂一眼,見他唇角微微提着,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止了笑後,桌底下,顧仇用腳腕蹬了下習憂的小腿肚:“這梗還能不能過去了?”

習憂被他蹬了個猝不及防,小腿反射性地彈了下。

冷面習憂哪有過這種愣愣的反應,當即臉垮了三分:“不能。”

顧仇理論:“灰姑娘這仨字我他媽占哪個了?”

“你占了後媽。”

“……”

顧仇的臉也跟着垮:“後個屁的媽,我又不跟着我爸還有他老婆一起過!”

習憂沒跟他繼續糾葛“灰姑娘”這個詞,揚了揚下巴示意臺上:“開始切蛋糕了。”

顧仇聲音涼下去半截:“關我什麽事。”

“有人上去送禮物了。”習憂看了眼剛才随手被顧仇放在椅子上,此刻被他的後背壓得有點扁的禮物盒,“你不是也要送麽?”

“一會兒他自己下來拿。”

習憂點了下頭,沒再說話,轉回臉。

蛋糕切完後,仇慶平和他老婆一起下到賓客席分發蛋糕。

仇慶平推着個滑輪小餐車,他老婆懷裏抱着三個月大的小嬰孩。

上了年紀的人不怎麽愛吃甜食,長輩們的席位很快就輪完一圈,一碟碟切成三角塊的蛋糕卻沒發出去多少。

小孩們卻望眼欲穿,都急紅了眼。

仇慶平剛推着小餐車停到顧仇他們這桌桌前,桌上的半大孩子們興沖沖跳下椅子,擁在小餐車前一頓哄搶。

仇慶平拿起一碟綴着好幾顆猩紅櫻桃的蛋糕,走到顧仇身邊,在他頭頂彈了一腦瓜崩,才把蛋糕放下:“找你半天,怎麽坐這兒了?”

顧仇揉了下腦袋:“不坐這兒,等着被你們家那倆長舌婦生吞活剝麽?”

“什麽你們家我們家,那倆也是你姑姑!”仇慶平糾正完,自以為了解兒子道,“她們倆還生吞活剝得了你啊?”

顧仇沒搭這句的腔,用叉子紮了顆櫻桃咬進嘴裏。

仇慶平給這桌的其他晚輩們發完蛋糕後,從老婆的懷裏把仇恩抱過來,又繞到顧仇邊上:“小仇,來,看看你弟弟。”

這是避無可避的事。

顧仇把叉子紮在蛋糕上,手肘搭上椅背,側了側上半身,瞧了仇慶平懷裏那奶糯的小團子一眼。

小團子臉蛋通紅,小嘴努着,一雙大眼睛天真無邪地看着他,圓圓的腦袋和肉肉的身體之間找不着脖子。

顧仇對孩子冷不下臉,但也逗不來,便敷衍着來了句:“你這兒子怎麽這麽胖?”

仇慶平:“……”

仇慶平老婆梅晴聞言也愣了下,沒忍住笑出聲:“昨天剛給他上了稱,,是比同齡的一般幼兒重一點。”

仇慶平拍了下顧仇的腦瓜:“你三個月大的時候,都快8kg了,一圓滾滾小肉球。”

顧仇腦袋往後仰:“別老拍我頭。”

許久未謀面,仇慶平看着自家兒子哪兒哪兒都稀罕,一臉笑眯眯的:“我兒子這麽大了,腦袋咋還這麽毛茸茸的呢?”

禮物在顧仇身後擱半天了,硌他後腰。他反手抽出來,遞給他仇慶平:“給你兒子的。”

梅晴從仇慶平懷裏把兒子抱了過去,仇慶平接住顧仇遞來的禮物,有點意外:“不是不讓你買東西了麽?”

滿月宴那回,顧雅芸托顧仇帶了個禮物過去,一對六位數的卡地亞鑲鑽黃金親子手镯在送禮環節直接豔壓全場。

顧仇知道他媽在物質上向來大方,但禮物被仇慶平打開的瞬間,他還是有點驚訝于顧雅芸對待前夫的大度。

背地裏聲音蕪雜,說顧雅芸這是用錢在羞辱仇慶平。

他當時覺得這個世道挺離譜的,不送禮說你耿耿于懷放不下,送便宜了說你小氣,送貴重的又說這是用金錢在辱沒一段無緣的感情。

總歸怎麽樣都有一套說辭。

顧仇便懶得跟着環節随大流,反正仇慶平自會來找他,到時候也就随手一遞的事。

眼下遞了,仇慶平瞧着明顯感覺有點燙手,擔心自己跟開盲盒似的開出值一套房的玩意兒,拿在手裏打開不是,推回去也不是。

顧仇揉了揉太陽穴,有點煩躁地說:“這次是我挑的。”

他沒說的是,在顧雅芸決定一擲千金來一套寶格麗項鏈時,他才不得不自告奮勇把這活兒攬了過去。

聽顧仇這麽一說,仇慶平臉上的猶疑瞬間一掃而空,一邊樂樂呵呵地揭禮物蓋,一邊問:“喲,我兒子親自給他小弟挑的禮物啊?選的啥啊?”

“長命鎖。”

顧仇這麽答的時候,仇慶平正好把蓋子揭了下來,一條正中琢着一個“福”字,左邊一個“長命百歲”,右邊一個“吉祥如意”,頭頂還躍着兩條錦鯉的銀質長命鎖映入眼簾。

“別嫌寒碜,我上網查了下,周歲以下的小孩戴金可能破壞命格,就選了銀。也不是什麽牌子貨,找的一個老銀匠打的,說是這種東西出自老人的手最好。”顧仇見他爸有點凝滞,少見地多說了幾句。

他說完這段,一旁一直兢兢業業當着背景板的習憂突然側頭看了他一眼。

習憂本打算看一眼就收回目光的,誰知這麽無意識地一瞥都能被對方正好兜住。

他也不好熟視無睹地轉回去,便清了下嗓,脫口而出一句:“你還挺迷信。”

結果他說完這句後,顧仇并沒搭理。

習憂疑惑一秒後,發現端倪,顧仇剛才并沒有看他,只是透過他看向他身後的虛空。

他又迷惑了一瞬,很快就明白了點什麽。

顧仇方才那段話裏釋放的善意太多了,對于一個慣來以冷漠示人的人來說,表達這些多多少少有些不大自然。

習憂無意識彎了下嘴角,擺正身子坐好,指尖扣上杯壁,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仇慶平低頭看着手裏的禮物,聽着兒子的話,着實愣了一會兒,片刻後,找回自己的聲音:“怎麽想到送這個了?”

顧仇敷衍道:“正好就看到了。”

“我兒子真有心。”仇慶平說着又伸手去拍顧仇的腦袋。

顧仇不喜歡別人對他的腦袋下手。

他爸也不行。

還小的時候,仇慶平經常用手禍禍他腦袋,那會兒他不怎麽在意,因為他作為兒子,可以本能地感知到那雙壓着他頭發的手是承載着父愛的。從仇慶平和顧雅芸離婚開始,抑或是更早之前從仇慶平産生和顧雅芸離婚的念頭開始,那雙經常壓着他頭發的手就多了些別的東西。

歉疚、補償,以及偶爾的無奈。

所以仇慶平伸過手來的時候,顧仇偏頭避了下,悶聲道:“你想多了。”

仇慶平啞然片刻,收回半空中的手,似是嘆息地說了句:“也不知道你這嘴硬心軟的毛病像了誰。”

像誰?

誰也不像。

老子是變異物種。

顧仇心裏吐槽完,轟人:“招待你的客人去吧,別光杵我這兒了。”

在沒和顧雅芸離婚之前,仇慶平陪伴顧仇的時間是更多的,所以他自以為足夠了解這個孩子。面皮薄,口是心非,經不住磨,旁人多哄上兩句,勸上兩句,他就容易軟下來,哪怕嘴上還犟着。

而在仇慶平眼裏,顧仇也一直都是優秀的。在和顧雅芸的那段婚姻裏,仇慶平一直被顧雅芸的方方面面碾壓着,家族、事業、野心、能力,他都被襯得灰蒙蒙一片。唯有這個兒子,在他被顧雅芸的陰影籠罩的那些歲月裏,給他添補了一些引以為繼的小自豪。

他給予了顧仇比顧雅芸更多的陪伴和教育,所以顧仇在學校拿到的好成績,受到的追捧,他深以為自己占了大半功勞。

如今自己擺脫了顧雅芸,可是和兒子的關系,他卻是不想放任着由它冷下去的。

于是仇慶平側身,對梅晴說:“把孩子給我。”

從梅晴懷裏接過仇恩後,仇慶平抱着兒子往顧仇跟前送了送:“要不要抱抱你弟弟?”

顧仇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擡頭往仇慶平老婆的方向看了一眼。

梅晴顯然也沒想到仇慶平要把兒子給顧仇抱,在仇慶平話音剛落的一瞬間,神情裏閃過一絲猶疑。

很短的一瞬,卻被顧仇捕捉到了。

顧仇從來不是粗神經,他好似什麽都不在意的外表下,裹着一顆敏感的少年心。

敏感的少年心外包着一層殼,殼外紮了一堆刺。

他忽然覺得剛才自己那一瞬間的呆愣驚訝有點蠢,于是他壓着嘴角想要揚起的嘲諷笑意道:“別給我抱了吧。”

在仇慶平下一個疑問句出來前,顧仇快一步道:“知道我為什麽送你這位新兒子長命鎖麽?”

他沒給仇慶平反問的機會,緊接道:“顧名思義而已,希望他活得久一點,最好長命百歲,別像我一樣哪天說不定就嗝屁了。”

顧仇這話剛一落下,習憂伸着筷子在夾菜的手微微一頓,側頭看了顧仇一眼。

察覺到他的視線,顧仇目光一擡,和他對上,挑了挑眉。

習憂沒別的意思,就是單純有點納悶一個和自己年紀一般大的少年哪那麽容易随時随地就會嗝屁,瞧着也挺活蹦亂跳、生龍活虎的。

随即他就反應過來自己的視線可能透着一股八卦意味濃郁的探究欲,便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落筷夾菜。

顧仇并沒有把和習憂這一眼短暫的對視當回事兒,他也沒空當回事兒,因為下一秒,仇慶平就騰出一只抱娃的手,賜了他一記響亮亮的爆栗。

“胡說八道什麽呢?!”仇慶平語氣嚴肅起來,“都多大人了還說這種話,收回去,在肚子裏揣爛了。”

站在他旁邊的梅晴神情也有點複雜。

顧仇并不覺得自己剛才那話有什麽錯,無非就是情緒重了點,說話刺了點,但起碼也表達了一種美好的祝願,他覺得自己還挺真情實意的。

仇慶平還想繼續說什麽,顧仇哐啷一下猛地站起身:“禮物送到,任務完成,仇慶平同志,能準許你兒子功成身退了麽?”

仇慶平看出顧仇沒有要和新出生的弟弟培養感情的意思了,也不強求,把孩子送回梅晴懷裏,然後回身摁着顧仇的肩膀讓他重新坐下去:“誰說你的任務是送禮了?你給我坐好,吃完飯再走。”

顧仇脾氣雖不好,但也不是全由着自己性子來的人,剛才他已經紮出去一根刺,現在沒道理讓情緒和場面往下發酵,便收住了,無意再和仇慶平反着來。

然而面上安分地坐着,心裏卻是另一番算計。

他裝模作樣地在仇慶平眼皮子底下往嘴裏送了幾口飯,等仇慶平一走,他把筷子一放,一刻也沒逗留,起身就離開了這份不屬于他的聒噪的熱鬧裏。

對包括仇慶平在內的很多人來說,顧仇走得悄無聲息。但顧仇其人,心火向來大得很,七分火氣積在心裏慢慢消化,三分化作奔騰的憤怒遷怒無辜。

走的時候,先是一個霍然的起身驚得同桌的人米粒橫飛,接着又粗暴地一拽椅背上的外套,衣服下擺在空中一甩,拉鏈頭子“啪”的一下撣在了離他最近的習憂的下颌上。

一條紅痕立馬顯形。

始作俑者卻渾然不覺,早已走遠。

習尚禹坐在習憂另一邊,只看到衣擺掃過他哥的左臉,以及聽到拉鏈頭子抽在皮膚上的聲音。

他探頭想去看習憂另一邊的臉:“哥你沒事吧?”

習憂似乎沉浸在什麽思緒裏,并不在意:“沒事。”

他說沒事,習尚禹便不再對此多問。他剛剛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半天,總感覺他哥和剛才離開的那位他哥的同學之間的相處有一點點不太一樣,雖然方才那會兒他們的互動不多不少、不親不疏,但他莫名覺得他們之間有種奇怪的磁場。

話在舌尖繞了幾圈,他還是沒忍住問出了口:“哥你們好像很熟啊,我之前怎麽沒在你們班上見到這個同學?”

習憂并不想回答他的問題:“你話太多了。”

習尚禹的臉瞬間漲得有點通紅,他輕輕磨了磨後槽牙:“好奇嘛。”

習憂又快又冷地接了句:“別用在我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懈怠了。回家後對着天花板放空,某個瞬間突然一個激靈,想起來要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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