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北都三月初的空氣裏還裹着涼涼的寒意,顧仇一出酒店,風往他身上一吹,透心涼,頓時把他凍得去哪兒潇灑放縱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想快些回家。

酒店門口一輛路過的空出租都沒有,他打開手機,進入滴滴,輸入目的地後,系統顯示前面還有幾十位。

行吧,又是周末,又是大冷天的,打車的人多,少說得等半小時。

顧仇把羽絨服的帽子扣腦袋上,拉鏈拽到頭,下巴藏進領口裏,咬着剛才無意間行兇過的拉鏈頭,窩進了酒店一側避風的街角處等車。

人都要被凍成冰雕了,剛才那些上頭的憋悶情緒漸漸被煩躁所取代,行程訂單還沒有司機接,也沒見一輛出租駛過。

顧仇忍住了暴走回家的沖動,第n次拿出手機看進度,這回脾氣稍微降下來了一點。

有司機接單了,公裏,預計6分鐘後抵達。

顧仇把手機丢回兜裏,搓了搓凍得有些發僵的指尖,給自己掌心哈着氣擡頭的瞬間,他看見酒店大門走出來一個人。

習憂目不斜視地大跨步往前走着,然後停在了斑馬線前,等對面的紅燈。

顧仇順着他的行徑方向看了過去,馬路對面往左一百來米處,有個公交站臺。

習憂八成是要去那兒坐公交。

顧仇在這兒站大半天了,手指頭凍,幾乎沒怎麽玩手機,百無聊賴之下,眼前這條馬路剛亮了幾次紅燈、駛過幾臺寶馬邁巴赫他都記得一清二楚,自然就知道方才一分鐘前過去了兩班公交。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打車過來那會兒經過對面站臺時,目光掃見那邊的站牌上顯示那一站只通行兩路公交。

也就是說,習憂現在過去的話,得在寒風中扛一陣的凍,車剛走,下一班大概率來得不會那麽快。

斑馬線這頭陸陸續續聚了一些行人,習憂個高腿長站在其中,很是醒目,又因為他身上那股清冷難以接近的氣場,與周遭的人仿佛橫着一層壁。

而斑馬線兩邊的紅燈正進入倒計時。

三、二……

紅燈亮起的瞬間,習憂擡起了腳步。

鬼使神差地,同一時間,顧仇從街角走了出來,揚聲喊了句:“喂!”

顧仇的聲線很好聽,低沉清透,不暴躁正常說話的時候,尾音還會微微揚起,從吐字到聲調帶着少年人特有的純粹澄澈。

即便他只發了一個音,也很有辨識度。

習憂聞聲停步,轉頭,看見顧仇正向他走來。

沒一會兒,停在他面前,擡手把羽絨服的拉鏈往下拽了一點,露出被凍得通紅的鼻尖,嘴唇還掩在領口下,随着說話的動作,布料微微起伏。

“去哪兒?”

習憂挑了下眉:“?”

顧仇目光落在他下颌的那道醒目的紅痕上:“還負傷了?”

肇事者本人顯然不知道自己行兇逃逸的事實。

習憂倒也沒揭發他:“不小心磕的。”

顧仇點點頭,說:“我叫的車要到了,可以送你一程。”

明明就是叫的滴滴,不知道為什麽愣是被他說出了一種“我可以用我的勞斯萊斯幻影載你一程”的闊綽豪氣。

“不用。”

“我剛剛在這兒等半天,就過去兩班不同路的公交。你現在過去,只能光杵着喝西北風。”

習憂頓了一下,說:“那就喝吧。”

“……”

顧仇難得大發善心一次,對方卻完全不領情,他身體裏那根暴躁易怒的神經抖了兩抖,剛想發作轉頭就走,另一根前不久剛生成的還沒徹底歇業的和習憂叫板的神經卻拽住了他想要憤然離去的步伐。

“我以為習神已經跟我休戰了,看來并沒有。”

其實在習憂上次把那份罪證确鑿的僞檢讨傳給他的時候,顧仇就已經肯定習憂無心與自己持續抗戰了。所以他是故意這麽說的,帶了一點兒道德綁架的意味。

——你不答應坐我叫的車,就是還不爽我想繼續跟我不對付咯。

他這招一使,習憂有點無語:“你是不是有什麽大病?”

習憂問完,顧仇略微停頓後,輕飄飄地接了句:“我有啊。”

習憂:“……”

他看出來了顧仇是好意,但确實沒這個必要。最關鍵的是,他們沒那麽熟。他之前之所以先一步釋放休戰信號,只是無意繼續這種冤家路窄的戲碼罷了。

但他并不确定自己和這位脾氣不怎麽好的大少爺在同一個空間裏待久了,會産生什麽致命的化學反應。

眼瞧着綠燈快要結束,習憂撂下句“真不用,謝了”就要走,顧仇擡手拽了下他的大衣袖子:“按行車路程把車費轉我不就行了。”

習憂無奈止步。

顧仇見他并沒有松動,又說:“666的小費還不夠你坐趟出租?”

習憂剛要再說什麽,一輛黃綠色的出租車在他們身前剎停,司機師傅降下車窗,探出頭:“尾號1188是嗎?”

顧仇:“是我師傅。”

“得了,一個大男人矯情個什麽勁兒。”顧仇擡手搭上習憂的肩,往車後座的方向微搡了下,“上車吧。”

顧仇這個動作僅是出于戰略性考慮,所以很快收回。

但這個力道一使,習憂的确不好再退,再拒絕顯得自己扭扭捏捏、娘們唧唧的,于是只好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随後顧仇也彎身進來,一坐下就聽見習憂問:“師傅,拂陽小區跟您現在去的地方順路嗎?”

司機師傅說:“是春昭路的那個拂陽是吧?”

“嗯。”

“稍等,我查下導航哈。”

司機師傅單手在車載導航上點了點,屏幕上随即浮現出路線圖,師傅說:“遠上一些嘞,還是得先去金榜郡府。”

“三中附近那個?”

“是的嘞。”

“那您在三中停一下。”

“還是得先去金榜郡府哈,金榜到三中大路繞了點,要十幾分鐘呢。”

“好。”

習憂話音剛落,顧仇朝他看了過去。

察覺到顧仇的目光,習憂說:“回學校拿點東西。”

顧仇心說倒也不關我什麽事,他收回視線,靠着車後背兀自玩手機,餘光瞥見身邊那位也拿出了手機。

沒一會兒,那只手機被遞到了自己跟前。

顧仇擡了擡眼:“幹嗎?”

習憂沒說話,扣着手機的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敲了兩下,示意顧仇看一眼。

顧仇懶洋洋地瞥了過去。

“捐贈證書

感謝您通過單筆捐的方式向【讓我們用愛點亮癌症患者的明天】公益項目捐出666元。

特頒此證。”

紅章下的捐贈時間顯示是一周以前。

也就是習憂收下他微信轉賬的當天。

顧仇:“……”

他愣怔了下,剛要說什麽,習憂收回了手機,挺有針對性地回了他一句:“我還真的沒有666可以用來坐出租。”

顧仇把剛才開口想說的話說了:“不是說不跟錢過不去?轉頭就拿去捐了,是我的錢太燙手了還是你菩薩心腸愛行善積德啊?”

看那模樣習憂好像還挺認真地想了下,然後以他慣常那副怼起人來漫不經心的樣子淡淡道:“大概是後者吧。”

顧仇:“……”

行吧。

不管習憂這波操作出于什麽緣由,總歸也算是做了件好事。顧仇瞧着他這副輕飄飄噎死人不償命的嘴臉雖然來火,但的确無話可怼。

他牛逼他會說他占領道德高地。

自己閉麥就是了。

車子一路平穩行駛,車後座的兩位少年一人圈了一半的地,誰也沒越中線半寸。一個拿着手機低頭打游戲,表情冷淡麻木,手下動作殺氣騰騰;一個戴着耳機聽書,視線落在窗外,面色平靜。

誰也不搭理誰。

狹小的空間內靜谧異常。

本來想唠嗑的司機師傅在這倆年輕小夥有交流開始就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殺氣,于是一路噤聲,專注最高限速駕駛。

有那麽一瞬間,司機師傅擡頭看了眼後視鏡,見後頭兩位穿的都是黑色,神情還都涼飕飕的,心道自己不會接了兩位冷酷殺手吧。

他剛因為自己過于豐富的想象力而打了個哆嗦,其中表情有點不耐的那位突然出了聲,應該是游戲打到中途進了個電話。

“嗯,送到了。”

“我已經出來了。”

“不去哪兒,也沒什麽事兒,回家。”

“挂了。”

沒等顧雅芸徹底說完,顧仇就單方面挂了電話。

游戲已經挂了機,他懶得再繼續了,直接鎖屏,往後背一靠,閉眼小寐。

可能是因為在酒店宴會廳時情緒不那麽穩讓他後知後覺有些疲憊,也可能是剛才在室外待了半個來小時把他給凍着了,顧仇竟慢慢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顧仇迷迷糊糊聽到習憂低聲叮囑司機師傅:“您換個道,先去三中。”

司機師傅會意,小聲回了個“好嘞”。

顧仇正困,意識不大清晰地想,導航剛才給的路線明明是先停金榜郡府,然後再往三中那邊開。

換什麽道啊?

習憂這逼是想延長車程,方便多出點時間思考怎麽暗殺現在困得睜不開眼戰鬥值為負的自己嗎?

不行,他要醒來,以這種方式英年早逝太跌面兒了。

然而他眼皮子根本睜不開,懶怠的身體困住了他掙紮的靈魂,他的意識漸漸沉入谷底。

直到某個瞬間,他感覺到車子剎停,車後座另一邊的車門被打開,有人走了下去。

那人臨走前,又低聲和司機師傅叮囑了句:“您慢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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