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仇昨晚沒睡好, 吹完頭發回到房間後,心裏隐隐有些不平靜,但至于為什麽不平靜, 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半夜混混沌沌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幾點睡着的, 再睜眼時, 是被嚴重的心悸給驚醒的。他用手肘支着床, 緩緩地坐了起來。背後冷汗涔涔, 一時之間,顧仇只能聽見自己心髒撞擊胸腔發出悶悶的鼓動聲。他抓了抓手指, 聚了點力氣, 傾着上半身去拉床頭櫃。
床頭櫃最下一層的小抽屜裏裝的都是藥。
一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裏,還摻雜着不少覆着鋁箔紙的藥板。
顧仇憑經驗判斷着自己的情況, 從抽屜裏摸了個白色的小圓瓶出來, 打開後, 往手心裏倒了兩顆,他皺眉盯着那藥, 盯了好一會兒,才生吞了下去。
擰好蓋子, 把藥放回去的時候, 指關節磕在了櫃角,顧仇手上的力氣本就有點虛,這一磕, 手松了力, 藥瓶掉在了地板上, 一邊咕嚕嚕滾着, 一邊發出顆粒物搖曳的簌簌聲響。
顧仇心律本就不齊, 胸悶氣短,難受得緊,聽着這簌簌噗噗的聲音,更是頭疼,他拉過被子,往腦袋上一罩,把自己蓋了個嚴實。
這時是清早六點多,習憂已經起床了,他去衛生間經過樓梯下方時,隐約聽見顧仇房間的方向傳來一道短促的東西落地聲。
但那聲音極輕,并不真切,仿佛是他的幻覺。
他在樓梯邊站了一會兒,四周很靜,再無聲響,最後,他擡手用指尖撚了撚耳朵,走進衛生間洗漱去了。
顧仇再次醒來時,已是上午十點多,他抓着頭發往樓下走,還剩一級臺階時,側邊次卧的門突然從裏打開。
“我去!”顧仇被驚到,往後退了一步,“吓我一跳!”
他驚魂甫定地籲出一口氣:“不好意思,忘了這屋還有人。”
習憂看了他一會兒,問:“沒睡好?”
“哪兒看出來的?”
“你臉色不太好。”
顧仇沒說什麽,往廚房的方向走。
習憂跟上去,走到他前面:“我煮了粥,你要不要喝點?”
顧仇緩了步,朝習憂看過去:“你做的?”
“嗯。”習憂走進廚房,打開保溫狀态的電飯煲,又從碗櫃裏拿了一個小碗出來,低頭給顧仇盛粥。
顧仇倚在廚房門框邊,探着頭:“什麽粥啊?”
“紫薯綿粥。”
“費工夫麽?”
“不費。”習憂盛滿一小碗,找了一只湯匙放進去,往廚房外走,端到餐廳的位置,放在桌上。
顧仇後一腳跟過來:“你幾點起的?連粥都熬好了?”
“诶,”他在餐桌邊坐下,手拿湯匙攪拌了下,驀然反應過來,“我家好像沒有紫薯這個東西吧?你還出過門了?”
習憂說:“嗯,去了趟菜市場。”
顧仇剛舀了一勺粥到嘴邊,還沒吃呢,聽到習憂的回答,湯匙又落回碗裏:“這附近有菜市場?”
“公裏。”
“你走過去的?”
“嗯。”
“……”
“就當晨練了。”
“怎麽不去超市?”顧仇重新舀起一勺粥,“超市裏什麽沒有……”
紫薯粥入口,綿密濃稠又甜而不膩的口感在齒間化開,顧仇帶着驚訝的眼睛猛地一擡:“卧槽,有點好喝。”
習憂第一萬零一次确定,眼前這位大少爺是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他笑了笑,說:“超市早上十點才開門。”
“還有這種規定?”
“大部分是。”
“哦,你平時經常自己做飯?”
“偶爾。”
顧仇喝着粥,擡眸看他一眼,佩服地說:“也很厲害了。”
習憂見他一口一口喝着,胃口很好,心情也跟着松朗起來,閑聊似的說:“我看你平時在學校到了飯點,都有人過來送飯。是周末不送,還是單早餐不送?今早沒人來過。”
“早餐不送。”顧仇頭也不擡地說,“平時上學太早,沒必要讓人來回折騰。周末的話,我時不時睡個懶覺,送了也浪費。”
習憂點點頭,下定論道:“所以冰箱裏放的都是速食。”
“方便。”口中的粥口感實在太好,顧仇不免打起了主意,“習哥。”
“嗯?”
“你以後會常做早餐嗎?”
“常做的頻率是?”
“就周末。”
“只要沒夜班,就做。”
“我入個夥。”
“怎麽入?”
“我可以出錢,出食材。”
“哦,我技術入股,你資金入股?”
“……”
這詞兒拽得有夠逼王的。
顧仇順着他說:“沒毛病。”
習憂答應得很爽快:“成交。”
趁着氛圍不錯,聊得融洽,顧仇随口問道:“你現在兼職是個什麽情況?”
顧仇問得有點模棱,但習憂聽懂了,說:“三五七晚上在燒烤店幫忙,平時每周抽一次空打掃體育館的器材室和綜合樓的音樂教室,還有一個家教在做。”
顧仇正斜着碗,用湯匙撥拉着碗裏的最後一口粥,聞言震驚地擡頭:“你鐵打的?”
問完他蹙起眉:“你周六晚上不是還有在DOUBLE的工作?”
他兩次在DOUBLE見到習憂,都是在周六晚上。
習憂說:“DOUBLE的工作,是幫之前當家教時認識的一個學長代班,他前段時間家裏出了點事,現在好了,那邊的活兒就暫告一段落了。”
“刨掉這個,也很要命了。”顧仇聽得皺眉,“你現在是高二,還有一年高考,上學才是最重要的。你這精力分得也太離譜了,缺錢也不是這麽個賺法。”
顧仇喝粥的動作頓住,問:“我沒記錯的話,燒烤店一般都營業到淩晨兩三點吧,所以你有時候早自習沒來就是因為熬夜去幹這個了?”
習憂淡淡地“嗯”了聲。
“非幹不可?”顧仇問,“真就這麽缺錢麽?”
習憂沒否認,他微垂的眼皮一擡,叫了聲:“顧爺。”
聲音輕低,就像顧仇拿在碗裏的粥,有種綿密的柔軟。
顧仇被他這一聲叫得有點蒙:“嗯?”
“我很缺錢。”習憂看着顧仇的眼睛,坦誠地說,“我不能停下。”
顧仇沒問他為什麽缺錢,只說:“仗着年輕能扛是麽?”
不等習憂回答,顧仇緊接着問道:“你平時身體很好?”
習憂說:“不差。”
“好的身體不是拿來揮霍透支的。”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顧仇略略停頓後,眉眼間的躁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堆積起來,“我們光是用腦對身體的能量消耗就已經很大了,如果休息時間不夠,長此以往積累下去,誰他媽說得準高考和過勞猝死會哪個先到來。”
顧仇頂着一臉”卧槽這人傻逼吧“的表情,說着用詞不那麽吉利的話,表達的卻是真心實意的關心。
習憂心念動了下,抿了下唇。
“有話你說話。”顧仇有意催他說出難處。
習憂沉吟片刻,用右手摩挲着左手手腕上那塊很舊了的海鷗表,說:“我背着債。去年我外婆大病一場,做手術花了筆大的。
“我媽和我外婆歷來關系不太好,她覺得我外婆從小重男輕女,忽視了她,所以在贍養我外婆這件事上,她撂挑子,全推給了我舅。我舅是個耙耳朵,怕老婆,什麽都聽老婆的,年輕時候鬧分家,除了每月打點錢,也不怎麽管我外婆。
“我外婆是不是重男輕女,我沒有過直接的體會,不做評價。我只知道,從我很小開始,我大部分時間被我媽放在鄉下,和外婆外公一起生活,他們待我很好。所以在外婆生病我媽和我舅想放棄治療的時候,我不能坐視不管。我幾乎是用逼的方式,讓他們倆一人松了一點口袋,我自己又湊了一半,最終讓我外婆接受了治療,事實證明我當初的堅持是對的,她現在恢複得很好。
“錢是和老薛借的,我每個月給他還點,但目前還的還不多。”
“老薛?咱老班?”
“嗯,他老婆做生意的,老薛不差錢。”
“老薛知道你在這麽賣命地兼職還他錢麽?”
“他知道,管不了。”
顧仇一口氣噎在喉頭,不上不下的,默然片刻,試探性地說:“你外公……”
習憂用指腹叩了叩腕上那只表:“這我外公留下的,我初一那年他走的,走的時候叮囑我照顧好外婆,說兒子閨女不靠譜,要仰仗我這個外孫了。”
顧仇喝完碗中最後一口粥,咽下後,有點食不知味地說:“你挺不容易的。”
“過得去。”
“你和家裏……”
習憂知道他想問什麽:“關系是不大好。”但他顯然不想說原因。
顧仇問:“你搬出來住,他們有給你錢麽?”
習憂并不想對顧仇和盤托出太多關于自己的情況。
他現在租住在顧仇這兒,房租不高,環境優越,不論是距離學校還是兼職的地方都不遠,路上能節約出大量的時間,這些都是他從顧仇這撿來的便宜。而顧仇表面看着又冷又硬,實則內心又熱又軟。習憂覺得,那些從出生起就附着在自己身上的種種污跡和點滴不甘,沒必要一五一十地讓顧仇知道,顧仇知道得越多,他那顆質地軟趴趴的心就越容易被同情的養料澆灌。
習憂不想這樣。
他希望他和顧仇之間的關系,不論好壞深淺,起碼是純粹的,沒有附加別的什麽情感。
所以對于顧仇的問題,他雖有問必答,但答得淺,不深入,不贅述。
習憂走過去,拿起顧仇面前的空碗:“有。”
顧仇仰着臉問他:“夠麽?”
習憂往廚房走:“差不多。”
顧仇也不是傻子,問到這兒,能明顯看得出習憂不想多說了,他啧吧着咬了下唇,不說話了。
直到廚房裏流水聲響起,湯匙和碗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顧仇還是沒忍住,他走過去,倚在廚房門口,沖着那個背對着他在洗碗的清俊身影說:“不夠你就說,顧爺別的沒有,就錢多。”
作者有話要說:
總體來說,這個故事的節奏挺快的,大家想看的情節,應該也不會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