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品相關(8)

作品相關 (8)

的聲音直打顫:“……蛇……”

“快去叫老師。”潛小麥朝山左孫紅梅大吼一聲,跳下樹枝,一個劍步上前拉高她的褲腳,腳踝上方兩個明顯的齒痕正向外透着黑紫的血。

有毒!潛小麥的第一反應是急忙扯下紅頭繩,實實把阮慧慧的膝關節上方紮緊了。傷口迅速出現了腫脹,由不得潛小麥不下狠手往外擠,好一陣才有些微黑血擠出。

阮慧慧面白如紙肢體軟癱,吓得忘了疼痛,語無倫次地問潛小麥:“嗚嗚……我……會不會死掉?”

“不會,這蛇沒毒。”潛小麥言之鑿鑿,頭也不擡,繼續下狠手。該死的,沒有小刀也沒有水。好在,這個時候,譚向陽第一個沖了過來。見狀,迅速從腰帶上解下鑰匙扣,打開小剪刀,在阮慧慧的傷口處硬生生劃了幾道口子。雙手自上而下不停向傷口擠壓。

“是腹蛇咬的,我去找野蕺菜(魚腥草)。”潛小麥對譚向陽扔下一句話便跑開了。

農家人最大的天賦就是對山裏的東西如數家珍。潛小麥輕車熟路在水溝陰濕處找到了卵圓形的野蕺菜,胡亂擇了一把,抓起小石頭喀喀幾下子搗碎了。捧過去的時候,見傷口擠出的血已呈紅色,不由籲了口氣。

待得兩人把野蕺菜用手帕縛上傷口,藍亦鳳帶着醫生和阮慧慧的父親趕到了。醫生翻了翻傷口,松了口氣,對身後阮慧慧的父親說:“你女兒今天運氣真好,多虧了這位老師和同學搶救得當急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末了,又回過身對藍亦鳳說:“秋蛇兇猛,現在還沒開始冬眠,快帶了學生回去。”

終于,三魂丢了七魄的阮慧慧,窩在她父親懷裏肆無忌憚哭了個天昏地暗,說出的話卻讓所有人跌破了眼鏡:“爸爸,我參加不了後天的秋收會演了。”

第一卷 046秋收會演

阮慧慧的确沒能參加秋收會演。

因為她的缺席,一年級舞蹈隊不得不臨陣換将。方英同學在集訓了一天後,帶着藍亦鳳的諄諄教導和同學們豔羨的眼光,英勇登臺了。

可惜,生活很狗血很愛折騰人,它看不得所有人都天才般地創造奇跡。于是,臺下活蹦亂跳一尾龍的方英,從帷幕裏踏着小碎步出來,只一秒功夫,就被人民大軍黑壓壓的人頭鎮回了蟲形。先是方寸大亂,跟不上節拍;接着是方向混淆,跟潛小芬結結實實撞了個滿懷;再然後就是活生生的花自飄零水自流了,恁是孫紅梅想力挽狂瀾也無濟于事。就這樣,一年級舞蹈隊昙花一現,還沒來得及擺開POSE,就灰溜溜被全體招回了後臺。

或許是南江的生活太單調太乏味,就這麽個小插曲,也能讓臺下的觀衆興奮得像喝了二兩白燒。有指指點點楊家小子呆頭呆腦啦,有豔羨孫家閨女臉蛋長得漂亮啦,更有人興致勃勃向方英父親打趣兒:“你家小鬼今天真露臉啊”,等等。其中,喜憂交俱,議論得最起勁的要數數量龐大的媽媽團了。

稻場右邊,方英的媽媽早就潮紅了臉頰,一邊不自在地搓着手裏的外套,一邊洋嗔着責怪自家女兒:“都是這個傻妞,逞什麽能,把好好的舞蹈糟蹋了……哎,要是再早兩天開始訓練就好了。你說,這阮同志的女兒,不前不後,怎麽偏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被蛇咬了呢。藍老師還說我家丫頭沉着,頂了上去,誰成想會是這個樣子呢。”

最鎮定的要數孫紅梅的媽媽,女兒雙百的成績和班長職務,讓她無論走到哪兒都腰杆倍兒直,反倒沒那麽在意演出的失利了,說:“只是一場演出而已,孩子們都盡心了。方英媽媽,你回去可不許罵孩子啊。”其他幾位母親也連連附和,寬慰了方家媽媽幾句。

這時候臺上也恢複了秩序,潛小軍等幾個男生一曲“農味”十足的《我熱戀的故鄉》贏得了全場掌聲雷動。媽媽團們好不容易湊到一塊兒,一邊鼓掌,一邊仍忘不了要交流交流各自孩子的在校情況。東拉西扯,不知不覺就聊到了期中考試。

不提還好,一提李梅君媽媽的臉立馬漲成了豬肝色,很是不滿地振振有詞:“我家那死孩子數學沒考及格。連算個數都不會,以後怎麽算賬?還讀什麽書呢。說起來,都是那個男的數學老師不好,我上次進教室看過了,太年輕太嫩,說話跟蚊子一樣,根本壓不住那班野猴子。”末了,還長長嘆了口氣:“這老師啊,就得要有經驗。”還別說,這番話挺有市場的。這不,幾個數學成績平平的家長已在一旁添油加醋了。

果然是自家的孩子別人家的老師啊。潛小麥寧可看螞蟻啃骨頭,寧可聽襁褓娃娃伊伊呀呀,也不想聽一群女人議論譚向陽的是非。轉身走開了。

秋收晚會持續了将近兩個小時,最終在主持人“南江明天更美好”的祝福語中拉下了帷幕。而對于潛家來說,恰恰重頭戲才剛剛上演。

潛家對這次秋收會演後的點心很是重視。為此,今天楊勇潛麗琴都沒下地幹活。

早在晚飯前,潛家大院一切都已布置停當。十幾張八仙桌在四合院的堂屋、回廊和大小天井疏疏落落排開,碗筷汽水一徑都已擺好。廚房裏潛麗琴也把所有的材料準備妥當,該切的切了,該蒸的蒸了,該炒的也炒了,就等晚會結束後回鍋熱一下就行。

饒是如此,當演出大部隊開進潛家大院,現場還是來了個措手不及。好在學生演員有老師帶隊整編,潛家也請了幾個左鄰右舍幫忙,才應付得過來。就連潛小麥,也被調到了一線,端盤子涮碗忙得團團轉。

點心并不豐盛,能保證的就是量足。演員每人配發了一瓶汽水外加兩個花生餅,除此之外每桌只有滿滿兩大盤炒粉幹炒粉絲。領導與帶隊老師的桌上也相差無幾,只多加了幾個家常小菜和酒水。盡管如此,人逢喜事精神爽,興奮勞碌了一晚上,大夥兒還是秋風掃落葉吃了個歡。

待得把所有領導演員送出院門,已是月上中天。直到這時,潛家人才得以空出手來收拾滿院子的杯盤狼藉。看着爬在條凳上收拾碗筷不願先行去睡的女兒,楊勇心底湧起了一股愛憐。走過去接手了較重的盤子,不由想逗逗她:“小麥,你說,這表演怎麽都沒你的份兒啊?”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誰料潛小麥當真了,仰起疲憊的小臉一本正經地反問:“爸爸希望我上去表演嗎?”

“那當然。”窮人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孩子身上,自己也不例外。好半晌見女兒都低着頭沒有應答,楊勇還以為自己刺激到孩子了,正想寬慰鼓勵幾句,卻聽得女兒悠悠開口了:“爸爸,下次我會上的。”

第一卷 047不巧

所有糧食進倉種子下田後,農歷小雪日天朦朦亮,楊勇全身衣飾一新,帶上平時鎖在抽屜裏的手表,挑了滿滿兩大麻袋的板粟果實,踏上了遠去華陽的小四輪。

只是,楊勇的目的地并非華陽,華陽只不過是個中轉站,他要去的是鄰市的東陽縣,彼時那裏是浙西南遠近聞名的參葺藥材交易中心。每年忙完農活,楊勇都會去東陽批上一些人參、天麻、黨參、枸杞之類的小本錢滋補藥材,走街串巷,翻山越嶺,挨家挨戶叫賣,賺幾個小錢以補貼家用。而買貨的成本資金,就是處理掉板粟所得的錢。

不巧的是,太陽剛羞答答露出半個臉,就有人上門找楊勇了。

來者一衆三人,潛小麥都認得,分別是南江鄉鄉長、阮慧慧的父親阮同志、孫紅梅的父親村長。鄉長跟潛家爺爺本就頗為熟絡,阮慧慧的父親、孫紅梅的父親也顯然認出了端茶過來的潛小麥,微笑地跟她點了點頭。一衆人就着各自孩子的情況寒暄交流了一陣才進入正題。

鄉長抿了口茶,清清喉嚨開了頭:“老潛啊,昨天縣裏來建電視塔的專家了。他們在仔細觀察了南江村的地理情況後,作了測算,一致覺得你們家自留山頂是最好不過的選址了。我們鄉領導翻看了山權登記表,你們家寫的是你家女婿的名字。所以今天啊,我們過來想征詢一下他的意見,同意的話咱把手續辦了。”

潛家爺爺雖早有耳聞,卻仍驚訝于這事兒來得這麽快,忙道:“這是好消息啊。可真是不巧,孩子他爸出去做小生意了,今天淩晨剛剛走。這可怎麽辦呢?”

鄉長、阮同志和村長聽了連道不巧,沉默半晌後,又商量了會兒,最終想出了個折中的辦法,跟潛家人說了:“那你們看這樣行不?這次建電視塔呢是貫徹那個市裏的有關精神規定,很急沒辦法等。你們家先讓工人們動工建塔,行不?補償費用嘛,按照縣裏有關文件統一規定,斷斷不會短了你們的。至于簽字辦手續,咱等你家女婿回來再處理。大家都這麽多年的老鄰居老關系了,好說話,信得過。怎麽樣?”

潛家爺爺戴上老花鏡,把紅頭文件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沒想多久便答應了:“這造電視塔也等于是造福一方鄉梓,既然專家們看好位置了,那我們家力當配合。”

鄉長見事兒成了,很是豪爽地一拍桌子,紅光滿面地道:“那太好了。我們立馬通知有關部門,馬上啓動建塔工程。相信過不了多久,我們南江鄉人民就能看上電視喽。”

三人也不作多留,談妥後就離開了。

這一天,潛麗琴的臉上無時不挂着笑花花,幹什麽都特帶勁兒。家裏一下子突然多了五百多塊錢的進賬,這對自己家可是個天文數字啊,能不高興嗎?于是,好脾氣地問潛家姐弟:“你們姐弟倆都想要些什麽呢?等你們爸爸回來領了錢,媽媽都給你們買。”

潛小海一蹦三尺高,開心得手舞足蹈:“我要電視機,要和村長家一模一樣的,我要天天看動畫片。”

潛小麥忍不住對小家夥撇撇嘴,淡淡道:“我就多要點紙和筆吧。”

潛麗琴言笑晏晏:“好,好,好,媽媽全都給你們買。”

第一卷 048小貨郎

楊勇走後,潛家除了兩頭豬哥要飼候,倒也沒啥重的家務活兒了。

一陣清冷幹燥的冬風吹過,潛麗琴開始制冬衣了。她不厭其煩地把兒子女兒舊了的、破了的、短了的毛線衣逐一拆開,纏成毛線球兒,用鐵碗盛了,放在滾開的鍋裏用小火蒸上幾分鐘,再把毛線從鍋蓋縫裏徐徐拉出來重新纏好。連日來,竈頭袅袅冒熱氣,鐵鍋嘀咕嘀咕響,讓潛小麥深深感受到了冬日氣息。而此時此刻,沒有父母關照着的妹妹,你是否也有人為你制冬衣呢?

當潛家人聽說潛小麥想挑着貨物走街串巷販賣時,暗地裏都笑岔了氣。

還沒等右手屋裏發出聲響,堂屋裏給別人補竹篾稻簟的大舅潛松玉聽了,遠遠隔着門板就笑開了:“小麥,你要跟你爸一樣,女承父業了啊?”

“對~~~”潛小麥臉不紅氣不喘,長長拖高尾音回過來。咱不偷不搶只是積極向上做小貨郎,有什麽害臊不能說的。

屋裏,潛麗琴看女兒的眼神就像發現了山裏野人:“你好日子過膩了。咱家既不需要你放牛放羊,也不讓你洗衣挑水。別的孩子是家裏壓着沒辦法不做。你倒好,自己給自己找苦頭吃。”

潛家奶奶也苦口婆心地用了拖延術:“小麥啊,這大冬天的外面多冷啊,明年天氣暖了咱再做吧,到時候奶奶給你貨。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學習好了不用留級了,也等于是賺錢了。”

潛小麥唯一堅定的支持者就是潛小海了,小家夥以為很好玩,屁颠屁颠地嚷着要一起去賣東西。可惜小P孩沒有投票權,作不了數。所以潛小麥最關心的還是坐着一言不發兀自看藥書的潛家爺爺,這事成與不成都是老爺子說了算。嘴裏當然也不忘信誓旦旦地向各位保證:“我保證不會留級,我保證毛筆字和畫畫按時完成作業,決不會偷懶。”言詞切切,就差學電視劇裏咬破指頭血寫軍令狀了。

哎,都說亞洲的蝴蝶拍拍翅膀,美洲幾個月後就會出現龍卷風。潛小麥這下是無比堅定地相信了。這不就她想做個小貨郎,潛家大院都還得震了一震呢。

良久,潛家爺爺放下了老花眼鏡,開口說話了:“讓她去吧。有什麽不好的以後不做就是了。”此言深得潛小麥心意,只是姜是老的辣,潛家爺爺這年齡可不是白長的。老爺子同意是同意了,但心裏打的卻又是另一番主意。眼看着蘇家幾個孩子都大了,自家孫兒還少不更事的,家裏的又一直向着蘇家,自己就是再不喜歡楊勇這個女婿,卻也得為自家孫兒着想。這陣子,他是袖手旁觀地觀察着這個從小在外長大的孫女,雖然性格随了她爸過于沉悶了點,但勝在年紀小可以慢慢調教過來。好好培養了,以後萬一蘇家或外人有什麽對自家不利的舉動,這孫女倒是可以替孫兒打個前鋒的。

不知道,潛小麥如果知道了潛家爺爺的這一番心思,會不會狂吐血。

總之,星期天,潛小麥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用小扁擔挑了兩個小菜籃,又挂上她那萬能的拼布書包出發了。

剛開始走在南江一裏範圍內,時時會碰到熟人同學打招呼,潛小麥也挺不好意思的,但為了自己的目标,只好死命忍住羞怯,硬是把沿街小貨郎活生生幻想成了微服出巡大欽差,小胸脯挺得直直的,扯開了嗓門叫得那個理直氣壯那個悠遠嘹亮啊,十間八戶遠遠都能聽見,盡管那聲音自己聽着都是顫兮兮的。

潛小麥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兩輩子第一次“經商”,只要不原封不動挑回去,那已經是最大的勝利了。沒什麽指标,倒也樂得悠哉,走路當觀光,叫賣當體察民情了。但怕自己到時候真的原封不動挑回去,潛家人一定會合力阻止自己的下次行動,是以,除了換錢,潛小麥自作主張把貨物拿出來換米。反正家裏給的都是一毛兩毛的貨,自己虧不了。這不一路晃出來倒是積了整整一書包米,農戶人家舍不得花錢,倒也樂意由着孩子舀點米換點零食解解饞。

終于,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經過兩個小時的長途跋涉,潛小麥在駱家村的一條小巷找到了稀依相似的打鐵鋪,只是鐵将軍把門。欲哭無淚,潛小麥死也不甘心自己走得小腿肚子抽筋得到的就是這個結果,愣是前前後後大門小門轉了好幾圈,終于在光禿禿的梧桐樹下見到了個穿紅衣的小女孩。

倏地,眼睛裏突然有液體不受控制地往外流,小心肝被撓得一陣一陣發疼。不要問為什麽,潛小麥就是知道,只要一眼她就能确定,那個髒兮兮頭發篷松的小女孩就是自己妹妹。

梧桐樹下,崔玲玲正在吃饅頭,很林黛玉地一小口一小口撕扯着吃。見旁邊的潛小麥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不由戒備地擡起了頭四處張望,懦懦地問:“你是誰?”

望着那雙與潛小海神似閃着靈動的葡萄粒眼睛,潛小麥哽咽着本能地回答:“我是姐姐。”

崔玲玲很疑惑,繼續着自己的邏輯:“你怎麽來這裏?”

“我來看看你。外面風很大很冷,為什麽不進屋呢?”

崔玲玲小聲說“門鎖了。弟弟生病了,爸爸媽媽帶他去城裏看病了。”

所以,你就只好在門外厮磨一天,對付着冷饅頭過一天了?潛小麥的雙眼徹底模糊,喉嚨灼傷樣的疼,再也半個字都吐不出來。還是小姑娘崔玲玲先反應過來,不怕生地走過來,撕了一小塊饅頭遞給潛小麥:“姐姐,你肚子很餓吧?這個給你吃吃。”末了,又伸出小指頭,指了指不遠處一座兩層的水泥平房道:“他們家很有錢的,你去他們家要飯一定會給的。”

潛小麥再也忍不住,涕淚交流又哭又笑:“妹妹,你不帶這麽搞笑好不好。”這電視劇不都演着,應該是心有靈犀,抱頭痛哭的麽?

可是再轉過頭來看看自己的行頭與米袋,GOD,潛小麥風中淩亂了……

第一卷 049哭嫁

南江村早就不時興“哭嫁”了。現在的小姑娘們城裏城外進進出出,自力更生,自由戀愛,對生活信心滿懷,更是對将要執手一生的那位了如指掌,又何必要凄凄艾艾多此一舉地哭嫁呢。

但一向微笑示人的阿春卻在出嫁前一天痛哭失聲了。

十一月初四,楊家堡裏裏外外被擠了個水洩不通。除了楊家提前一天到來的遠方親戚,還有一堆急性子的村人跑到女方家裏看嫁妝了。大紅簇新的皮箱兩只,戲水纏mian的鴛鴦繡枕兩對,色彩斑斓的彩被八條,尚未啓封的縫紉機機一臺,以及零零碎碎的箱櫃日常用品滿滿擺了一屋子,基本上南江村富家姑娘有的阿春都有了,甚至有的式樣圖案還倍加時新素雅。看得一大群嬸娘們無不啧啧稱贊,變着法兒說些祝福的話。

好不容易在約定的時辰裏發了嫁妝,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屋裏頭,阿春又從頭到尾仔細檢查了一遍。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細碎的關于酒席的事宜自有大哥大嫂着手,自不必自己操心。于是起身從外間木箱翻出一套幹淨的衣褲,拿了肥皂、毛巾,又提了開水瓶,走向屋後的牛棚。那裏住着一位令她魂牽夢萦卻又黯然神傷的至親。

推開牛棚一角隔出的木門,小小的空間裏只有一張簡易老舊的木板床,上面倦縮着一個單薄的身子,此刻正抱頭冷得簌簌發抖,零亂的地上卻又分明橫躺着一條厚棉被。

這就是阿春的父親,一個南江村人統稱為“蹩腳”的瘋子楊雲波。

沒有人知道“蹩腳”雲波是怎麽瘋掉的。似乎只是一夜醒來,他就成了現在這個瘋言瘋語狀。農家人忙着從土裏刨食,閑言閑語八卦了陣子後,就再也沒人費那個心思去追根究底了。但楊家的生活卻還要在柴米油鹽中繼續煎熬。沒了爹的庇護,阿春兄妹在母親嘔心瀝血的撫養下終于長大成人,其中的艱辛外人可以想象卻難以體會。當兄妹倆終于獨當一面,有能力反哺辛勞一世的父母時,母親王氏卻因長年累月的積勞成疾溘然而逝。留下的瘋子父親,不吃米飯卻與豬争食,不住子女精心布置的房間,卻對破廟牛棚情有獨鐘。子欲養,而親不納。沒有人知道,阿春和煦如春風的笑臉下,眼裏不時閃過的是怎樣的糾結與無奈。

“爹,起來擦把臉吧,我幫你洗洗頭。”阿春走過去,輕輕搖搖父親瘦小的肩膀,見沒什麽反應,便跟往常一樣自言自語講開了:“爹,明天我要出嫁了,你知不知道啊?……”

沒來由的眼眶迅速泛紅,剛剛起了個頭卻再也講不下去。于是,抹了把臉,又推了推父親:“爹,起來啦,我給你換身幹淨的衣服。”

或許此刻的楊雲波正做着酣甜的夢,夢裏有他渴冀許久卻觸不可及的美好事物。是以,硬生生被打攪了他很是不悅,猛地擡頭怒斥:“不要碰我……你滾開。”

習慣了的阿春不以為意,陪着笑臉繼續請求:“爹,求你了,只換一下衣服,好不好?明天我就要出嫁了,讓我再幫你洗洗吧。”

楊雲波的回應卻是疏離地揚手推開阿春,似真非真面無表情地道:“你要嫁就嫁,關我什麽事。”說完又閉上眼睛轉過去兀自入睡。

跌坐在地的阿春今天格外敏感,看着父親的背兩行清淚潸然而下,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前頭有親戚聞聲趕來,見了這番情景,心裏多少有數了。唏噓着暗嘆了口氣,上前攙起阿春勸道:“傻姑娘,甭哭了,今天是好日子,咱不哭啊。”

哪知阿春聽了更是悲從中來:“我哪裏想哭啊,我想哭都沒地方哭。我娘不在了,我還能跟誰哭去啊?”

聞言,一衆人的眼裏禁不住也閃起了水氣,卻只能繼續安慰:“阿春啊,別再哭了。你爹現在還不髒,大家都知道你孝順,不會笑話你的,以後日子長着呢,孫家又不遠,你再回來慢慢整吧。”

阿春已是哭岔了氣,捶着胸口嗚咽道:“我哪裏是嫌我爹髒啊,我只是想阿爹能幹幹淨淨坐在堂屋裏,看着我出嫁而已,難道連這都過份嗎?……這麽多年了,我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可今天我這心裏還是這麽撕心裂肺地疼……我省吃儉用辦了那麽些嫁妝,這都為的是給誰看啊?”

爾後,又斷斷續續哭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年紀大的楊家婆婆進來說了阿春幾句:“大好的日子裏,你這樣哭算怎麽回事兒?讓孫家聽說了又怎麽好?”

還未等阿春回答,旁邊早有個能幹的嬸娘笑着接過話茬:“沒關系沒關系,新娘哭,兩家福,不哭不熱鬧嘛。今天把所有的憋屈都哭完了,我們阿春從明天起高高興興做新娘,嫁了好人家,以後就享福喽。”

第一卷 050早生貴子

“掀起你的蓋頭來,讓我看你的臉兒,看看你的臉兒紅又圓呀,好像那蘋果到秋天……”

第二天,收錄機播放的喜慶歌聲飄響了南江公路,羞怯甜蜜的阿春在迎親、送親兩撥人的陪同下,踏出了楊家堡大門。

今天的阿春特別漂亮,鵝黃色的昵格子套裝顯得人愈見青蔥嬌美,頭上的發型臉上的淡妝顯然是去理發店專門特意做的。長長的發辮盤成了髻,前頭的劉海也被發膠牢牢地固定翻起,上面灑了好些五彩的小亮片。

新娘子剛一亮相便引得村人齊聲稱贊。年輕的女子在豔羨新娘子漂亮的衣飾;已婚的婦女在議論前後兩天十六擡的嫁妝;男人們則暗地裏計算着婚禮的成本,以備日後給自家閨女作個參考。表現最歡快的自然要屬少不更事的小孩子了,一路追着新娘子跑,在新娘子撒下瓜果喜糖時又前仆後繼搶成一團,過後仍不忘喜滋滋地向同伴炫耀搶奪成果。

就這樣,一路歡歌笑語一路鞭炮齊鳴,阿春跨進了孫家喜房,迎接她的是滿屋子簇新時髦的家具與紅豔豔的喜慶格調。加寬的紅木同心床格外顯眼,上頭早有人用紅棗、花生、桂圓、蓮子擺出了“早生貴子”的吉祥字樣。

婚禮的高潮無可置疑就是鬧洞房,令孫紅梅的一幹同學跌破眼鏡的是,主持人竟是在學校嚴肅得一絲不茍的藍亦鳳。

藍亦鳳繼續着她幹脆利落的作風,拿了五個紅紅綠綠吹鼓了的汽球直奔主題。先是讓阿春平躺在床上,接着放了一個汽球在她的小肚子上,再和衆人推了面紅耳赤的新郎官壓上去。小夫妻倆雖然平時也常出雙入對,這會兒還是雙雙臉紅得跟關公似的。但為了讨個好彩頭,新郎孫志剛硬是厚起臉皮,擡高下身重重壓下去。誰知汽球狡猾狡猾滴,扁了扁只稍稍挪移了地方,引得旁邊接送的姑娘羞紅了臉嗤嗤直笑。沒辦法,孫志剛只得深呼吸重新挺動臀部壓下去,“啪”的一聲,皮球破了。此時,藍亦鳳趁機擡高聲音問大家:“響不響啊?”衆人倒也默契,一致答應:“響”。于是,藍亦鳳一步上前又放了一個汽球示意孫志剛繼續,一邊高聲祝福新人:“新郎新娘加油,孫家多子多孫,今年有個妮,明年有個兒,祖宗保佑一年一個小學生啊……”

嘎嘎,潛小麥掩嘴好笑,藍老師你似乎忘記計劃生育了咯。其實她不知道的還多着呢。譬如說,昨晚給這張同心床鋪床的也是藍亦鳳。至于原因,都是同村人,曲裏拐彎自然能連上親戚關系,但更重要的是藍亦鳳連生五子,并且“五子登科”全部考上高中中專,最先畢業的大兒子現在還是縣委宣傳部的幹事。農村人誰不想讨個多子多福的好彩頭呢。

鬧完了洞房,衆人盡興散開,各自呼朋引伴找位置喝喜酒去了。孫家父親是南江村村長,是以,基本上全村每家都派代表來了。潛小麥也在這裏碰到了阮慧慧、李梅君、鄒佰瓊等一幹同學,一合計幹脆大夥坐到了一塊兒。無獨有偶,喜宴開始傳菜了,前四個菜竟都是甜湯,內容赫然還是紅棗、花生、桂圓、蓮子。

“早生貴子”,看來農村人世世代代誰都不能免俗。潛小麥各舀了一勺,放進嘴裏大嚼,好甜!

第一卷 051小貨狼

冬至日,淩晨下過一陣雨。天亮後,柏油路上遍布了一坑一坑的小水窪。

潛小麥套上小雨靴,拿圍巾把脖子纏了個嚴絲密縫,在潛家人千叮萬囑後挑起籃子出門了。

原本潛家大人今天是不許她出門的,卻無奈于潛小麥的纏功,和“與小朋友約好”的理直氣壯,最終約定只許在方圓二裏走動。

但自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對不對?

今天是南江鄉人的重大日子。據說,過了冬至日白天會一天天變長,黑夜會一天天變短。更重要的是,老人們說,這一天祖宗的靈魂會跑回家看看,是以每家每戶都會鄭重清掃庭院,備好“香燭鮮花紙錢銀,八果八素并八珍”,好好祭祀款待祖宗。

這樣特別的日子裏,潛小麥小竹籃的內容也發生了變化,除了一兩毛的小零嘴,還多了香燭、燒紙、金鉑紙、銀鉑紙之類的祭祀用品。見狀,潛小麥幹脆連口號都改成了顫悠悠的“賣燒紙~燭~哎”。幾次鍛煉下來,還別說,潛小麥的臉皮與肺活量都大增,臉不紅氣不喘,随随便便就能扯開嗓門吆喝上一陣。

今天的生意非常不錯,不僅引來了饞嘴的小孩,還把一大群老人嬸娘吸引圍攏了過來。農戶人家雖然窮,但好歹給祖宗的都會十足十準備妥當。還沒走出第三個小村落,小竹籃裏的祭祀用品就已經傾銷一空,而且大人出手都是輕飄飄的人民幣哦。少了沉甸甸的米袋,潛小麥連走帶跑,用不了一個小時就飄乎乎到了駱家村。

還沒來得及到打鐵鋪,小溪邊的沙地上,崔玲玲突然小跑着過來救命稻草般緊緊抓住了潛小麥的的衣袖,葡萄粒般的眼睛一眨不眨興奮地盯着這個對自己很好的小姐姐:“姐姐,昨天晚上我夢到你了。”

潛小麥那個心潮澎湃啊,激動得大動脈突突直跳,餐風露雨走了十裏路的疲憊剎時煙消雲散。找了個幹淨的地方放下挑擔,伸手握了握妹妹冷得發紅的小手,上面沾滿了小細沙,想是剛剛在玩泥沙來着。問:“怎麽不在家呢?今天外面濕冷濕冷的,小心凍着哦。”

崔玲玲卻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兀自說着:“可是夢着夢着,姐姐就不見了,再也不來村子了……我就沒花生餅吃了……”。

潛小麥早知道這個妹妹有點無厘頭,也有實踐經驗了,但還是被奶聲奶氣的話語逗笑了。掂了掂崔玲玲身上皺巴巴的衣衫,把自己脖頸上的圍巾給她縛上,才道:“不是說過了嗎?姐姐每個星期天都會來的。你不要跑出來,在家乖乖等着就好。你還沒回答姐姐的問題呢?”

崔玲玲接過花生餅,很珍惜地一粒粒掰着餅上的碎花生往嘴裏送,情緒不免低落了些:“弟弟又生病了,爸爸媽媽去醫院了。”

“今天過節都在醫院,很嚴重嗎?那你在哪裏吃住?”

“我在伯伯家吃飯睡覺。”末了,又指了指身後一個稍大的小男生道:“就是大哥哥家。大哥哥說姐姐不會再來了,我不信,就一直等在這裏。”

小男生一直在旁邊傻不隆咚地看着,見兩人談到了他,不由大聲表現起來:“玲玲,不要吃她的餅。她會把你帶去賣掉的。我媽媽說了,她是賣女孩的小貨郎。”

崔玲玲繼續由着潛小麥替她整理衣服,一邊弱弱地辯解:“這個姐姐不會的啦,她對我可好了。”

真不愧是我妹子,關鍵時刻絕對統一戰線。潛小麥慢慢站起身,也不辯解,反倒冷冷地斜睨了那個小男生一眼,又倏地一笑:“你媽媽說錯了,我不賣女孩,我賣男孩。……我是賣男孩的小貨狼!”

第一卷 052美中不足

潛小麥的日子過得很滋潤。

在學校她算是藍亦鳳鐵腕政策下最不太平的學生了。作業課間十分鐘全部搞定,自習課一律全在肆無忌憚地塗塗畫畫。畫了粉筆畫課本,畫了課本畫笤帚,畫了笤帚畫黑板擦,橫的豎的斜的疊的,遠近高低各不同,畫得不亦樂乎。鑒于學習成績還過得去,又不響不鬧不影響其他人,藍亦鳳也樂得放牛吃草。放了學交數學課本時,潛小麥總不忘在最底下附一張自己的素描作業,譚向陽每每接過作業本也都會本末倒置地先看起潛小麥的塗丫。

回到家除了偶爾當當潛小海的保姆,就是狂練毛筆字。雖然前生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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