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晨霧薄晞,金雞報曉,哪怕天才蒙蒙亮,昨夜又睡得晚,燕清黎第二日也醒來的很準時。
她起身時垂眸觑向秋蘭溪,見她整個人都像是快要掉到床底下一般,把自己縮到了大床邊緣,不由輕笑一聲。
一個人平常裝得再好,睡相卻是騙不了人的,對燕清黎來說,這并非不能理解,人世間陰陽調和本是大道,選擇孤陰孤陽的才是少數。
就如戲曲《憐香伴》,宵同夢,曉同妝,看似美好,本質上來說,也不過是男人為了三妻四妾給自己找的遮羞布罷了,在燕清黎看來,這類故事最終得益的其實也只是男人,而女人,不過是迫于環境的妥協,不然誰願意不與相愛之人成婚,而去嫁給同一個男人?
而秋蘭溪長大的環境注定了她不可能輕易接受這樣的事情,然而就像是許多被高位者看重的細腰公子,他們在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入幕之賓時,難道真的都是能全盤接受的嗎?
只是不能反抗罷了。
但同所有高位者一樣,燕清黎同樣也不在乎她排斥與否。
她沒有驚動秋蘭溪,下床後由着侍女換好朝服,她雖領的是閑差,卻也不能缺席朝會,更何況,她的好父皇可還等着她呢。
不過一夜功夫,昨夜之事卻早已傳遍,只是一個個卻都裝作不知情,只在韶光公主被當今留下時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謹身殿中,燕清黎一入殿,便伏首跪在慶和帝面前:“兒臣拜見父皇。”
還未等她起身,奏折便摔在了她身側:“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燕清黎并未去看,想也知道上頭寫的什麽,她直起身道:“父皇也覺得兒臣錯了?”
不等慶和帝回答,燕清黎便接着道,“他王白英因與兒臣成婚不能入朝為官郁郁寡歡,是誰舍了臉面連私兵都搭進去讓他進的軍營?”
“又是誰将兵聖所書求來予他?”
“這世間總該講究一個善惡有報,兒臣當初難不成沒給過他拒絕的機會?天下間哪能便宜都叫一人占盡呢?”
她說着,竟不等慶和帝說話便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這樣的男人,誰愛要誰要去,反正兒臣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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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間又哪有男人不偷腥?又有哪個男人不愛俏?慶和帝時至今日宮中依舊不缺新人,然而燕清黎雖不是他唯一的女兒,地位卻非常人能比,慶和帝自不可能理解王白英,只覺得其不識好歹。
慶和帝軟和下口氣:“那你也不能大庭廣衆之下說出那種話,你還要不要名聲了?”
對慶和帝來說,這個驸馬不識趣,再給韶光換一個就是了,可她那話傳出去,要點臉面清名的世家都不會願意讓自己精心培養的孩子做驸馬,捏着鼻子認了都不可能,怕是他挑一個就能“告病”一個!
燕清黎聞言不在意的笑了笑:“兒臣何曾在意過這些?”
慶和帝啞然,頭疼的擡手按了按太陽穴:“便是如此,你又何必自污?你瞧瞧你說的什麽胡話?什麽叫一見卿卿誤終生,從此蕭郎是路人?”
見他頭疼,燕清黎立馬湊過去幫他揉着,才道:“父皇,兒臣這可說得不是胡話,原先兒臣想着,以後兒臣的驸馬,定要是個如父皇一般天底下頂好的男兒。”
見他被哄得眉眼舒展開,燕清黎才接着道:“可父皇您也知道,兒臣最後也沒找着,還被耽誤成了老姑娘,最後見王白英他好歹皮相出衆,兒臣才願意下嫁的。”
“父皇,您知道的,兒臣是有好好在過日子的。”
慶和帝點點頭,韶光性子未定,連選夫婿都僅僅是因為在适齡人中生得最好,原本他還擔憂着,後來見她成婚後确實收了性子才放下心來。
“但兒臣給了他這麽好的機會他竟不知珍惜,父皇,三次大戰,他竟三次都輸了,兒臣自己上都能比他做得好!”
慶和帝頓覺好笑,韶光到底年紀小,喜歡也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她氣的不是王白英後來私養外室的行為,僅僅是因為對方俊美聰慧的形象在她的心裏坍塌了。
“這與你說的那胡話又有何幹?”慶和帝面上未曾露出任何異樣,韶光不滿意驸馬,換一個就是了,可那話……
“因為兒臣原以為,驸馬雖不能像父皇那樣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可好歹也算癡情,”燕清黎振振有詞,“兒臣便想着去看看,那讓驸馬鬼迷心竅之人,究竟有何優點竟将兒臣給比了下去。”
慶和帝心道,還能如何,家花再好,看久了自然就想去嘗嘗新鮮,在絕大多數男兒眼中,王白英唯一做錯的就是沒把人給藏好。
“兒臣見了之後才知,世間竟有如此絕色。”燕清黎一副色魂與授的模樣。
慶和帝:“…………”
他被燕清黎的态度梗得心頭一口氣都快上不來,好在慶和帝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過了會兒便語重心長道,“你若瞧上她了,養在身上當個侍女便罷了,你……”
“可兒臣不想只拿她當侍女,”燕清黎理所當然道,“以前兒臣還不明白,為何會有人為美人茶飯不思,直至見了卿卿兒臣才懂,這樣的美人拿來當侍女豈不浪費?自該做兒臣的入幕之賓!”
燕清黎向來膽大,時有語出驚人之舉,教她的先生無一不憾她不是男兒,慶和帝卻沒想到,她竟連這種男人的壞毛病也沾上了。
但慶和帝也知道燕清黎并非無理取鬧不分輕重之人,能讓她大張旗鼓把人捧到臺前,那可不像她嘴裏說的那樣輕松。
“你對那女子便如此情根深種?這像什麽話?”
“誰又敢說我?”燕清黎抱着慶和帝的手臂,語帶悲戚,“父皇,難道你想拆散我和卿卿?”
慶和帝沉默,他确實想,畢竟他舍不得對自己女兒下手,難不成對別人還狠不下心麽?
“父皇,您還記得那次和親嗎?”燕清黎擡頭看着他。
慶和帝一怔,開始回想當年。
他的皇位來得其實并不順暢,為皇子時過得還不如受寵的公主,許多人都認為,他的皇位不過撿了個便宜,因此地位并不穩固,連兒女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唯獨那天看着年幼的女兒發了狠,石破天驚地說出了‘這是朕的寧國,若和親,也不該吾兒去,而該朕去’這樣的話來,熄了朝臣們和親的心思。
慶和帝的前半生充滿了身不由己這四個字,燕清黎便是他的夢,所以他對燕清黎寵愛有加,幾乎要什麽給什麽。
燕清黎眼眶微紅,把頭輕輕靠在他膝上:“父皇,兒臣跟母後以前過得太苦了,兒臣現在什麽都不想管,所求無非順心如意這四個字。”
別看燕清黎現在風光無限,但她其實也是過過苦日子的,慶和帝失勢時,感染了風寒都無人管,是燕清黎一步一磕頭,求來了太醫,幾近餓死時,是其母割肉喂夫,才讓慶和帝活下來的。
這些往昔的情誼,才是燕清黎如今無往不利的利器。
慶和帝怔松良久,才道:“罷了罷了,便依你。”
“是兒臣的錯,孩兒又讓父皇為難了。”燕清黎語帶哽咽,她低着頭,雙肩微微顫抖。
慶和帝極其溫柔的撫着她的背:“朕也不逼你,你心裏有數就行。”
他話鋒一轉,“不過,總沉溺于男女……女女私情可不行,朕可還記得你當初說過,比起兒女情長,你更想成功立業,這樣吧,你那些私兵也別回去了,就留着,由你領着吧。”
慶和帝算盤打得極好,因幼年的經歷,華服珍馐在韶光這裏都比不上一個實差,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等她忙于事業,自然而然對那女子感情也就淡了。
而若是他強加幹涉,反而會加深她的決心,這慶和帝昨日就想到了,可她現在連以前的事都給搬出來求他了,顯然如今是正在興頭上。
都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慶和帝知道自己不能直接棒打鴛鴦,以免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父皇……”燕清黎聞言立時苦着臉,吞吞-吐吐道,“那私兵本就是父皇從禁軍裏調撥的,不若還是讓他們回去算了。”
慶和帝拍她一下,瞪着她:“說什麽胡話,還不快走?小心朕改主意了!”
燕清黎見此,連忙行禮告退,等出了宮坐上馬車後,才露出一個淡笑來。
當年慶和帝待她确實極好,和親時連那種話都說得出來,可人終究是會變的,不止父皇變了,她也變了。
父皇想收回曾經給的私兵,她自然得還,可怎麽還,怎麽借此為此謀利,就是她的事了。
那個慈愛的父親如今已經成為了合格的帝王,而燕清黎,也想在那個位置上坐一坐。
然而她知道,一旦她展露出這種心思,不僅滿朝文武會反對,兄弟會反對,連她的父皇也同樣會反對,不然曾經也不會無論如何都要讓她出嫁了。
她不能成婚,因為一旦成婚了,在所有人眼裏她就只能去相夫教子了,可憑什麽呢?
福王他們是父皇的血脈,難不成她就不是了?他們能争,為何她就不行?
……
…………
秋蘭溪睡一覺起來,發現身邊有道黑影,看清是燕清黎後,反倒冒出了冷汗。
昨天晚上她睡得不太-安穩,夢裏夢見了些春色,但俱為小黑屋、強取豪奪,她的手腳帶着枷鎖任由燕清黎為所欲為。
這些夢都足夠刺激,可她卻認為這是噩夢,歸根結底,秋蘭溪從未想過自己要與一個女人如何。
她知道,這一切不過是自己給自己下的心理暗示,看到對方便覺得有些不自在,但短時間內,她是沒法消去自己這種心理陰影的。
“殿下什麽時候回來的?”
看她強撐的笑意,燕清黎挑了挑眉,面上反倒露出幾分笑意來:“剛回來。”
“本宮與父皇說了卿卿的事,父皇同意了。”
秋蘭溪理衣領的動作一頓,這寧朝的皇帝思維這麽開放的嗎?
其實比起這個結果,秋蘭溪更想慶和帝勃然大怒棒打鴛鴦,以秋蘭溪對燕清黎的品性了解,對方不會讓她就這麽死,不管被安排去做個尼姑還是道士秋蘭溪都能接受,只是沒想到韶光公主果然不愧為寧朝最受寵愛、連皇子都比不過的公主,竟然連這種事慶和帝都能選擇性無視。
雖然如此,她卻沒有表現出失落,反而歪着頭瞅她,眸光如秋水:“那……恭喜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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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秋蘭溪:我以為我是個枕頭公主,沒想到我要為愛做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