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慶和帝的金口玉言,事情很快便徹底蓋棺定論,隔日就連下兩道聖旨,既解除了婚約,又把驸馬背後的家族也給罵了一頓,言其家風不正。
同時,各種華服珍寶也如流水一般被慶和帝送進了公主府中,安慰其受傷的心靈。
在對待子女上慶和帝一向寬和,若公主打算息事寧人,慶和帝自不會說什麽,但一旦其表現出了強烈的不滿,那事情就不可能被簡單平息,而被慶和帝點名道姓罵家風不正、德行有虧的家族,又有幾個敢走得近?
誰都清楚,白家必定是完了,甚至,如今的一切都還可能只是小打小鬧,聖上是不可能把白家放在京中礙着自己的眼的。
果不其然,沒過幾日便有人彈劾白家欺男霸女、欺上瞞下,随即雪花一樣的奏折被送到案前,帝大怒,官職一貶再貶,最後白家老祖不得不壯士扼腕自請辭官,一家老小盡皆告老還鄉才算是此間事了。
秋蘭溪聽着春粟打聽到的繪聲繪色的描述,當時請求慶和帝和離的不僅僅只有燕清黎,然而白家這邊徹底離了京,另一個公主的驸馬卻僅僅只是當起了縮頭烏龜,其背後的家族沒有絲毫被影響到。
如此明顯的差別,哪怕是有政治考量在,也難免讓人心生不平,盡管有燕清黎為對方子嗣請封的事在前,對方在這之後又會對燕清黎心存多少感激?
所謂烈火澆油,大概莫不于此了。
秋蘭溪忍不住想,慶和帝真的喜歡燕清黎嗎?
燕清黎早已不在意這些,慶和帝終于肯給她一個實差,但越是這種時候,她越得謹慎,不能流露出渴望,卻又同時不能把事情辦砸,為此,她幹脆讓秋蘭溪陪着自己上朝,每次去辦事時,都有秋蘭溪在側紅袖添香。
換個皇子這麽幹,早就該被言官噴得唾面自幹了,到了燕清黎這裏卻是所有批評的折子都被壓而不發,像是沒人對此感到不滿一樣。
只秋蘭溪每日醒時都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覺得自己似乎離死亡越來越近了,畢竟帝王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為此,秋蘭溪本來被養得生了些肉的小臉又因此消瘦下去,燕清黎自不可能因此就改變自己的計劃,但也沒有一點表示也無,閑暇時便帶着秋蘭溪出門散心。
京中不得縱馬,但也不禁人騎馬,只是大多人家為避免橫生事端,寧願只靠自己雙腳走路也不願騎馬,燕清黎卻不需要顧忌這些,與秋蘭溪同騎在一高頭白馬上。
秋蘭溪前世并不是宅女,假期時常去各地旅游,如今能跟随燕清黎出門,心情自是松快許多。
說到底,在反抗不了時,能調整的就只有自己的心态了。
Advertisement
燕清黎今日穿了件袍衫,利落潇灑,秋蘭溪帶着帷帽靠在她身上,不自覺抓着她的手臂才敢往下看,前世什麽玻璃大橋之類的秋蘭溪也走過,然而此時騎在馬上,她卻覺得自己恐高。
這讓她不得不與燕清黎貼得極近,燕清黎眸色稍深,白馬在寬闊的道路上奔襲片刻,在人流多時才勒馬停下,慢悠悠朝着人流走去。
秋蘭溪好奇問:“這是哪兒?”
“九市。”燕清黎看了眼來來往往的行人,臉色有些晦暗。
所謂九市,還有另一個廣為人知的稱呼,就是‘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鞯’的地方,京城所有的商人與作坊都在這九市中。
“當初父皇将九市印信交與我,希望我能将其管理好。”
“那殿下一定是辦成了吧?”秋蘭溪看着繁華的街市,并不覺得對方會辦不好這件事。
雖然她已經可以想見其中的困難了,有春粟整日在她面前講着八卦、京城的風土人情,秋蘭溪很清楚九市是什麽地方,京中絕大多數纨绔子弟一旦有欺男霸女的事情,都必是出現在九市。
除此之外,商人背後所站着的高門權貴,讓一些奸商得已借此橫行無忌,貧苦百姓被欺壓得苦不堪言,勢力盤根錯節,貿然插手極容易惹得一身腥。
“沒有。”燕清黎扯了扯嘴角。
九市作為京城的經濟中心,甚至有個說法,只要管好了九市,京中的大部分問題都能被解決,所以慶和帝竟然将九市印信交給自己時,燕清黎是驚喜大過驚吓的。
然而,等她費盡心思把九市治理好時卻遭遇了更大的困境時才恍然發現,慶和帝實則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所以,她後來便開始打着學習的口號,主動求慶和帝給自己找了個主官輔佐自己,裝作自己只是一時興起,沒興趣了便不想再管這些。
她把自己給“供”了起來。
那之後,九市果真沒再出亂子,沒有人暗中謀反在其中私藏兵刃,也沒了當街仇殺……
燕清黎一點都沒有避諱的将這一切說給了秋蘭溪聽,聽得她咋舌不已,她知道對方并不需要安慰,她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好轉移話題道:“那殿下如今呢?也還是要當吉祥物嗎?”
“這可不是我求來的。”燕清黎淡笑一聲。
秋蘭溪理解的點頭,所以她現在可以一邊賣萌一邊幹實事了,本質上來說,其實還是吉祥物,但只要不超過了那個度,慶和帝都能選擇忍耐。
“殿下,您真厲害。”秋蘭溪真心實意的贊嘆道。
在現代,秋蘭溪自己算得上事業有成,開了一家小診所,但她有着典型小富即安的思想,從未想過做大做強,若是跟燕清黎處在同樣的位置,她更不會想去碰個頭破血流。
一個男權社會燕清黎想要做的事風險無疑是極大的,以她如今的地位,其實哪怕其它皇子上位也必須得把她供起來,足以讓她活得潇灑,她卻選擇去攀登了一座一步踏錯就有可能萬劫不複的陡峭山峰。
她的語氣全然沒有對這等驚世駭俗之事的不認可,燕清黎眉梢微微動了動,沉默了一下,目光看向遠方:“我若是厲害,早該被立為太女了。”
“我不這麽認為,”秋蘭溪反駁,“千裏之行始于足下,殿下,被別人推上去終究如空中閣樓,又哪能比得上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說句難聽的,這世上有多少太子是活到登基了的?”
“這話倒是有趣。”燕清黎短促的笑了一下,眉目微斂,“我若是上位,我敬愛的父皇、友愛的兄弟、敬重的師長……所有人都會背叛我。”
秋蘭溪靜靜聽着,她知道對方其實并不需要安慰。
燕清黎的目光看向遠方:“在選擇這條路時,我便不會因此而退卻,我只是在想,若是我倒下了……”
秋蘭溪主動握住她的手:“若殿下倒下了,還會有千千萬萬個殿下站起來。”
其實秋蘭溪很清楚,如果燕清黎失敗了,女子的地位必然會更低,因為男人會害怕再出現一個燕清黎,所以他們會選擇壓制,但人就像是彈簧,總會有觸底反彈的時候。
百姓日子過不下去會反,女人日子過不下去自然也會反,最可怕的其實不是失敗,而是毫無希望,只要希望之火不滅,就算燕清黎失敗了,有她這個前車之鑒在,有野心的後來者必然會更加謹慎。
秋蘭溪不知道燕清黎是因為什麽而有感而發,或許是聽見了什麽,又或許是軍隊接手的并不順利,她扭頭看向燕清黎:“難道就因為懼怕于失敗後的後果,殿下就要放棄了嗎?”
燕清黎不怕自己最後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她只怕因為自己,害了全天下的女人。
她擡手捏了捏秋蘭溪細嫩的臉,觸感滑膩,不由為此露出淡淡地笑來:“卿卿說得對,男兒可往,吾亦可往。”
秋蘭溪被捏得腮幫子有些疼,她看着燕清黎唇邊的笑,心頭只有一個念頭——
中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