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與皇帝一同用餐,哪怕他與在座之人皆有血緣關系也很難讓人吃得自在,慶和帝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在事情解決後不久便離場,留給衆人交流感情的機會,然而剩下的公主皇子們卻顯然并不想跟自己的兄弟姐妹交流,也在呆了一會兒後便相繼離開。
重新坐回燕清黎的八寶軟轎中,秋蘭溪不由複盤了一下殿中所發生的一切,他們對她的到來無疑是吃驚的,有一小部分甚至藏不住事的當場就變了臉色,或許在她們看來,秋蘭溪坐在跟她們同樣的位置,無異于是對她們的一種侮辱。
也許燕清黎帶她來或許就是為了讓她認清楚這一點,畢竟只有認清楚了,才會更想抓住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而能讓她抓住這一切的,只有燕清黎。
秋蘭溪懶得深究這其中一切,畢竟她想得再透也改變不了什麽,所以她并不為此而緊張,掀開車簾看了看外界的風景。
人流擠在道路兩側行走,把中間的寬敞留給了權貴,只有這種時候,秋蘭溪才深切認識到自己身處于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從燕清黎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弧度柔美的下巴,在黑色的簾幔下越發雪白。
秋蘭溪沒有在意燕清黎的視線,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注視,從一開始還要在心裏勸慰自己,如今卻是已經能做到無視了。
她看着外面的人來人往,有些羨慕他們的自由,可秋蘭溪又很清楚,一旦給她這樣的自由,她在這個時代一定是活不下去的。
馬車似乎走進了鬧市,叫賣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秋蘭溪看着商販遞給孩子的糖畫,還有插着糖葫蘆叫賣着的老叟,這是她在這個時代看到的唯二熟悉的東西了。
秋蘭溪忍不住拽了拽燕清黎的袖子:“殿下……”
“何事?”
“我想吃糖葫蘆。”
她的眼中透露出幾分渴望,讓人很難拒絕她這樣微不足道的小要求,然而燕清黎冷漠無情,蹙眉道:“髒。”
“殿下……”秋蘭溪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求你了。”
她睜着霧一樣的眼眸,語調綿軟得出奇,燕清黎眉頭不由跳了跳,很奇怪,這樣的請求她拒絕起來明明再容易不過,此刻卻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她試了幾次,卻仍是如此,然而秋蘭溪見她不應,人卻已經靠了過來,不再滿足于僅僅只拽着衣袖,而是直接伸手環住了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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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何體統!”燕清黎忍不住斥責。
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她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估計得驚掉下巴,因為大寧朝備受寵愛的韶光公主,幹的最多的就是不和理教不成體統的事。
“殿下……”秋蘭溪不怕她發怒,就怕她毫無反應,見此聲音愈柔,“求你了,殿下~”
燕清黎覺得自己唇舌像是不聽使喚了一樣,因為她聽見它們鬼使神差地說:“外面的髒,回去以後我讓人去做。”
說完燕清黎都覺得自己像是中了邪一般,心頭彌漫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惱怒來,鮮少有人在她做決定後還能左右她的想法,現下卻鬼迷心竅了一般。
秋蘭溪眨了眨眼,璨然一笑:“謝謝殿下!”
她伸手,像是因為情緒激動而控制不住一般,忍不住抱住了她,溫軟的臉頰貼在了自己臉側,燕清黎不自覺蜷了蜷手指,那股子惱怒奇異的消了下去,進而生出的卻是更難言的感覺。
只是一串糖葫蘆而已……
燕清黎繃住臉,微擡下颚,沒有人能瞧得見她內心的波瀾。
秋蘭溪垂眸,掩住眸中的笑意,她始終相信人是不可能沒有弱點的,就算真的沒有,也能人為制造出軟肋來。
瞧,這可不就快有了嗎?
馬車很快便回了公主府,換下入宮時的衣裳穿上常服,秋蘭溪進屋時見燕清黎又捧起了本書看了起來。
她左右瞧了瞧,心下了然,面上卻忍不住有點急切地問:“殿下,我的糖葫蘆呢?”
燕清黎從書中擡眸,淡淡道:“公主府哪來的這等吃食?”
秋蘭溪一愣:“可是……你答應過我的……”
她聲音漸悄,燕清黎見她垂着頭,心頭不知為何竟然生出了點愉悅來,馬車上那股暫時被壓下的惱怒像是終于找到了出氣口,霎時便消散了下去。
但等了一會兒,見秋蘭溪仍孤零零地站在那兒,既不開口也不失落,燕清黎反倒有點不自在起來,她不禁放下書掀起眼皮看了過去:“過來。”
秋蘭溪沒動彈,過了會兒才邁步走了過來,離得近了,哪怕她低着頭燕清黎也瞧見了她臉上的淚痕,頓時感到了些許難以理解。
不過是個糖葫蘆,至于這般難過嗎?
燕清黎稍頓,她這模樣,活似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般。
這反應着實沒趣,與燕清黎一開始預料的相差甚遠,她捉弄的貴女公子大多不是灰溜溜的放着狠話就是忍着氣對她強露笑臉,哪有真被氣哭的?
燕清黎忍不住伸手撫了上去,秋蘭溪看着瘦,臉上卻還是有肉的,摸上去細嫩柔軟,指尖的濕意讓她稍顯不自在,不動聲色的收回手道:“叫-春粟進來。”
韶光公主的侍女都是練家子,走路幾近無聲,秋蘭溪根本沒聽見有沒有人進來,只看見燕清黎擡了下手,眼前便出現了一個顏色鮮亮地糖葫蘆。
見她不動,燕清黎瞥她:“還要本宮喂你不成?”
秋蘭溪這才接過。
燕清黎端着茶杯不緊不慢地抿着,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看着秋蘭溪小口嘗着,忍不住道:“不過是個糖葫蘆罷了,值得你這般大費周章?”
秋蘭溪輕眨了眨眼,心說糖葫蘆不值,可你值啊,她也不反駁,只溫聲細語的請罪:“是我的錯,還請殿下恕罪。”
不知為何,燕清黎只覺越發氣悶,說得好似她無理取鬧一般,她觑了秋蘭溪一眼,又覺得這氣來得好沒道理,可偏偏她就是覺得憋悶。
秋蘭溪見好就收,若有似無地拉了拉她衣袖:“好殿下,下次不要逗我了,我笨,會當真的。”
她的眼眸還帶着霧蒙蒙的濕意,燕清黎眉梢微動,明知她是故意的,輕描淡寫就抹去了一切,不自覺就跨過了原本該有的界限,可哪怕清楚,也讓人拿她沒辦法,一不留神就進了坑。
燕清黎不想承認這一點,轉移話題道:“很喜歡糖葫蘆?”
秋蘭溪輕眨了眨眼:“也不是很喜歡,只是突然想嘗嘗這裏的糖葫蘆跟家裏的有何的差別。”
燕清黎瞥她一眼:“有何差別?”
“嘗不出來,”秋蘭溪有點悵然,“我很久沒吃過了,早忘了。”
像是被暴曬的花,她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的,燕清黎想,她大抵是不喜歡這一切的。
燕清黎給她華服珍寶時,除了對它們的驚嘆,也沒見她露出過渴望,唯獨在握住糖葫蘆時,反而流露出了幾分滿足來,并不是所有人都追求榮華富貴的,也有很多人追求平凡、平安,燕清黎很清楚這一點。
她淡淡移開視線,可唯獨這個,她們都擁有不了。
默了片刻,燕清黎擡手将她摁在心口,讓秋蘭溪頓覺喘不過氣,掙紮無果,只得茫然道:“殿下?”
燕清黎眸色稍閃:“無事。”
那你倒是放開我啊!
神經病!
秋蘭溪輕撇嘴,她的糖葫蘆可都還沒吃完呢!
怕糖葫蘆沾到衣服上,秋蘭溪只能擡着手,這讓她忍不住在心裏又把燕清黎罵了一通,雖然她也很清楚,像燕清黎這樣的人自然是不會考慮別人的想法的,向來都只有別人配合她的份,所以燕清黎的有些行為在秋蘭溪看來總是莫名其妙的。
燕清黎望着自己懷裏的秋蘭溪,這樣一個脆弱的、嬌嫩的花,在像她們這樣的人手裏,輕而易舉就能被結束生命,只能身不由己……然而這樣的脆弱,所反而擁有着比任何生物都強烈的求生欲,仿生長在碎石中也能找着機會見縫插針将根須埋下去,開出令人心醉神迷的花來。
比起那些一陷入劣勢就分寸全無的人來說,這樣的人骨子裏無疑是堅韌的。
雖然,她其實并不需要這些特質,畢竟只是一個擋箭牌罷了。
秋蘭溪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因為她很快就松了手。
燕清黎的親近總是點到即止,秋蘭溪哪怕反複試探,都不明白她究竟有沒有彎,畢竟她看着不怎麽直,但似乎也不怎麽彎,這讓秋蘭溪至今還沒能拿捏好自己的定位,是當知心閨蜜、貼心妹妹還是溫柔情人?
美色事人終不長久,秋蘭溪需要她在感情上的青睐,無論是愛情還是友情,雖然如今對方表現出的情況似乎已經很符合預期了,但她很清楚,這還不夠,至少如今,燕清黎不可能為她放下利益,兩者之間,她只會選擇後者。
而如今的一切之于對方來說,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付出,既能輕易收回,也能毫不留情的舍棄。
等秋蘭溪終于吃完了睡下,燕清黎才平靜看她,盯了片刻,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指尖,含進嘴中,仿佛依稀品到了點糖葫蘆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