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說起識字的女子,顏妤立馬想起了之前照顧過自己的繡竹,她辦事妥帖,又是狗皇帝的心腹不存在背叛不背叛的,而且宮規定下宮女年滿二十五歲方可出宮嫁人,算算繡竹如今也差不多到年齡了。
心動不如行動,休養了兩天後她軟磨硬泡把人從狗皇帝手中要出來,為此還獻出了她新鼓搗出來的夏日武器——風油精。
天幹物燥,狗皇帝穿着黃袍裹得密不透風,顏妤都替他熱得慌。
順帝細細端詳着手中翠綠的瓶子,清透如翡,擰開蓋子輕嗅,初聞刺鼻之後習慣了卻覺得很是清爽,那股涼氣一路從鼻腔滑到胸腔,消除了多日的郁結之氣。
顏妤倒了兩滴抹在他太陽穴和鼻下,塗抹過的地方涼涼的很是提神。
“此為何物?”順帝驚嘆。
“風油精。”想到它被開發的奇奇怪怪用法,顏妤補了一句:“除了微臣給你塗的這幾個地方,還有腕間和蚊蟲叮咬處可塗,別處不可塗。”
順帝記下,小小一瓶,也不夠他揮霍的,于是他露出了扒皮嘴臉,“此物來得恰到好處,若是賣與富貴人家必定大受歡迎,你把方子賣與朕,朕不僅把繡竹給你,風油精售賣的價錢朕分三成與你。”
顏妤習慣了狗皇帝的剝削,此刻倒是有些不信,“你真舍得分微臣錢?”
順帝輕飄飄瞟她一眼,“你總覺得朕苛待你,可你進宮哪回不是吃的朕的禦膳,睡過朕的龍床。”說着他示意顏妤去看角落堆積的奏折,“這些都是官員彈劾你在後宮大肆斂財,朕都一力壓下。”
顏妤小聲嘟囔,“你這不是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嘛。”
順帝冷笑一聲,“行啊,那朕以後連甜棗都不給你吃,可了勁兒的給你大巴掌。”
顏妤趕緊擺手,“別別別!陛下您最好了,沒人比您更懂體恤下屬。”
順帝也就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面色和緩了些問她農具做出了多少。
顏妤心中有本賬,稍微一過腦子說道:“微臣一直在招人,加班加點趕工做出了六萬五千副農具。”
說着她就要習慣性哭窮,“陛下,臣這裏光出不進,快沒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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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以為朕不知道你那日出宮帶着青園的人幹什麽去了。”順帝眉眼戲谑地看着她,“馮缃羞愧地連續三日請了病假沒上朝,你手裏絕對還有錢,朕只是不想拆穿你。”
“……”顏妤開始耍賴,“臣就是沒錢了,您要不把臣炸了熬油吧。”
順帝漆黑的瞳孔蘊藏着淡淡笑意,沉聲道:“行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朕怎麽欺負你了,你回去準備準備把做好的農具送到戶部員外郎曹佑,明天午時帶上金吾衛和青園的人去孫家抄家吧。”
顏妤雙眼亮晶晶,摩拳擦掌,“當初可是說好的,孫家損壞之物不必上報給陛下。”
順帝沒好氣道:“是,朕許你奉旨貪污。”
顏妤狂拍馬屁,“陛下今日可真是豐神俊秀,頂天立地,儀表堂堂,顏值捉摸不定,一下子高,一下子更高,倘若美貌可以殺人,那微臣早已被你殺的片甲不留了。”
順帝輕咳一聲,轉頭掩飾微微通紅的耳尖,矜持道:“倒不必如此誇贊。”
“必須誇!”顏妤大義凜然道,反正拍馬屁又不要錢。
***
把狗皇帝哄高興了,顏妤帶着繡竹順利出宮,小黑也跟在後邊。
路上她一直在琢磨狗皇帝的意思,又是要她送農具又是讓她去抄孫家,可明明大理寺卿魏都根本不可能給孫曙德定罪。
她點開聊天群,打算問問前輩們的意見。
一聽顏妤有求于自己,群友們都抖起來了,這個說他想吃米糕,那個說他想看話本,還有的說想要好紙好墨。
顏妤如今手裏有錢,不會在這上面摳,于是拉着繡竹就去街上采買。
繡竹被放出宮,宮裝就不能穿了,她身上的衣服還是去年的布料,頭發梳得油光水滑卻沒頭飾點綴,顏妤覺得大好的姑娘不能這麽糟蹋,便給她買了幾身衣服和首飾。
漂亮衣服顏妤也眼饞,又不會沒錢,她對自己也大方一回,繡竹也知她的女兒身,找了家客棧換上女裝,站在一起就是一對姐妹花。
繡竹被宮裏規矩荼毒得老是誠惶誠恐說着什麽尊卑有別,顏妤向來不喜歡這套,強硬地讓她改了口。
從客棧出來,顏妤去買群友們想要的東西,從東市逛到西市,街邊頭上插着稻草自賣自身的随處可見,其中不乏孩童,這些孩童都是沒爹沒娘活不下去的孤兒。
顏妤心中憐憫,讓小黑護送繡竹把這些孩子帶去自己的莊上,之前繡竹也跟着她買過人口,安頓人這方面不用操心,自己則留下與官伢簽訂了買賣協議,收了賣身契後自行去了京都最大的糧店,訂了上千斤的白面和稻米。
付了定金顏妤交待他們送到約定的莊子,托王碩的福,在他和夫子的努力下,如今收攏的難民流民越來越多,莊子自己種的糧食都快不夠吃,只能從外邊買。
幸好朝廷強硬地管制着糧食價格,為此順帝還下令砍了幾個出頭的糧商,這才讓糧價平穩,各地糧倉南北互通,不然真是吃都吃不起。
這是筆大生意,糧店掌櫃立馬安排手底下的人去搬糧食。
出了糧店,顏妤突然想到買回來的那些孩子們衣不蔽體,于是腳步一轉直接去了成衣店,按着大概尺寸給他們買了幾套換洗衣物,等着店裏夥計将衣服包起來,突然聽到身後有人高喊。
“顏妤!”
一開始顏妤還沒反應過來,因為她最近一直在扮演同胞哥哥顏卿,下意識對顏卿的名字敏銳。
直到後面的人又喊了幾遍,顏妤着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在叫她。
循聲回頭,就見一位滿頭珠翠的紅衣女子氣勢洶洶朝這邊走來,身後跟着幾個同樣衣着華麗,看樣子應該是紅衣女子的小姐妹。
顏妤并不認識這些人,但記憶告訴她這些人都是高門貴女,還是跟原主關系不好的那種。
為首的紅衣女子是丞相王闾的孫女王夢嬌,家裏還有個在宮裏當貴妃的小姑姑,也是欺負原主的主力軍,後面的幾個姑娘都是小跟班,家裏父親官職不高,全靠阿谀奉承王夢嬌玩到一起。
來者不善。
顏妤頭痛,為什麽每次她上街都有人來找麻煩,以後出門看日歷的習慣要練起來。
王夢嬌走至跟前,冷笑一聲,陰測測道:“還敢出現在我面前,看來是上次的教訓不夠啊!”
聞言顏妤腦海中便出現相關記憶,只因為原主在幾月前的聚會上與王夢嬌撞了衣衫顏色,款式也差不多,誰醜誰尴尬,于是便夥同身後的跟班們将原主推入池塘,威脅以後不許出現在她面前。
原主一個爹不疼後娘恨不得她更慘的小可憐,無人出頭,即便當時是二品官員的嫡女,也只能咬着牙忍了,休養半月後從此繞着對方走。
顏妤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衣着,蜀州進貢的玉鲛紗制成的羅裙,因在外行走特意修改過,飄逸透氣,玉白的腰帶裹着不盈一握的纖細,行走間裙角層層疊疊,繡鞋昙花一現。
關鍵是藍色的,這次款式顏色都沒撞。
濃重的茉莉香脂味兒撲鼻而來,顏妤屏息退後幾步,表情冷下來,“是你啊。”
“聽說你爹被罷官,你怎麽還有心思出來逛?”王夢嬌臉上帶着幸災樂禍的諷刺,恨不得立馬現場表演個落井下石。
幾個跟班聞言也偷偷笑着,小聲說着不知什麽壞話。
顏妤覺得這話有點耳熟,回憶了下後恍然,這不就是她上次對李氏說過的嗎?
“聽說還是後宅不寧牽連的顏大人,我都可憐你,倒是個原配生的,後娘一來合着自己閨女欺負你,自己親爹現在也自顧不暇,聽說你哥哥跟你也不親。”觀她神态平和,不見半點怒意,王夢嬌故意挑釁道:“你怎麽活得這麽窩囊?”
顏妤沒有被寥寥幾句激怒,語氣依舊輕緩,“我比不得喬小姐你有個當丞相的祖父,有父母寵愛,頭上還有兩個哥哥縱着。”
她擡眸,淡色的琉璃眼珠暈着日光,話音一轉,“可我一點也不羨慕,因為你在如此優秀的環境下還能長成這幅模樣性子,不得不說是好竹出歹筍,我都懷疑是令母生産時抱錯了,要麽就忘給你生腦子了。”
“你!”王夢嬌惱羞成怒,柳眉蹙得死緊,擡手就要揮去。
顏妤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稍微用力就聽到一陣痛呼。
“疼疼疼……你個賤人竟敢這麽對我!”王夢嬌只覺手都要斷了,眼底全是不可置信——任人擺布的小可憐有一天也會撩起利爪。
聞言顏妤手下多加了兩分力道,直到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神情悠閑自若,“就這樣對你,有本事回去告狀啊!”
跟班中的其中一個尖臉女子色厲內荏道:“還不快放了夢嬌,不然小心讓顏家在京城混不下去!”
王夢嬌今日丢了這麽大臉,本就怒視着顏妤的眼神都帶着憎恨,咬牙切齒道:“你就不怕我将今日之事說與蔣世子聽?”
顏妤波瀾不驚,回道:“你想跟誰說跟誰說去,他算什麽東西。”
“呵——”王夢嬌喉間發出一聲嗤笑,“你裝什麽裝!”
顏妤默了一瞬,她想起蔣世子是誰了。
顏夫人生前與手帕交訂下一門娃娃親,這親事随着顏夫人病逝漸漸少有人提。
對方家世顯赫,少年英才,兩家後來少有往來,顏父也不好意思再提,李氏母女倒是有心思,可他們連原主這個嫡女都看不上,更別提繼女了。
小姑娘以為只要嫁了人就能逃出繼母繼妹的陰霾,對于這個優秀的未婚夫,原主感官是複雜的,類似深宅大院暗無天日裏的唯一救贖一樣的存在,卻不知在外面被世家貴女欺負,一多半有這個未婚夫的原因在。
王夢嬌見她愣神便以為是怕了,眉梢一挑有恃無恐,“你不是一直喜歡他嗎?不想蔣世子知道你這幅賤人嘴臉,跪下來求我還有機會,等我心情好了還能在他面前替你美言兩句。”
她篤定顏妤會求她。
然而顏妤眼眸微眯,茶色的瞳孔透出攝人的意味,“蔣世子愛娶誰娶誰,跟我沒關系,倒是你,能不能站在他面前還是兩說。”
有記憶在,她與原主共情,當日落水後窒息的感覺到現在還覺得後怕,不到她跟前便罷了,既然倒黴湊到她眼前,怎麽可能放棄給原主出口惡氣的機會,更何況她最讨厭被威脅。
素手翻轉狠狠在對方身上麻筋上按了幾下,王夢嬌只覺雙膝僵軟,視線一花便摔在地上。
其他小姐們被吓得後腿一步,看着素衣秀雅淡然自若的顏妤,直覺有什麽變了。
顏妤警告的目光落在她們身上,觸之即離,像是生怕沾染不幹淨的東西。
這些官家小姐們,哪個臉上不是帶着驕矜自得,自以為高貴,被她的目光一刺,面上帶了羞憤,待觸及到神色扭曲的王夢嬌,又不敢輕舉妄動,神色間滿是忌憚。
有位頭鐵的嘴唇嗡動像是要說什麽。
撣了撣衣袖,顏妤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似笑非笑,提醒她們道:“盡管去對顏家耍手段吧,反正我又不受寵,如果能讓他們過得不好,我還得謝謝你們。”
她指着地上躺着的王夢嬌,歪頭輕笑:“不是姐妹嗎,還不把她扶起來?”
幾個小姐彼此對視一眼,磨磨蹭蹭過來扶起人。
王夢嬌身體不能動,嘴巴卻還能說話,雙目猩紅,嘶聲道:“你對我做了什麽!”
“今天教王小姐做人的道理,雖家中位高權重,難免撞到鐵板,”顏妤視線下移,落在對方雙腿,盈盈一笑,眸色生光,“便好好在家反省下吧。”
王夢嬌靠着姐妹胳膊想站起來,卻發現怎麽都使不上力,面色徒然大變,拽着身邊人的衣袖慌張道:“我的腿動不了了!”
顏妤故作可惜,“看來只能在床上躺着反省了。”
“是你!是你幹的,你這個賤人害我!”王夢嬌五官扭曲,指着顏妤鼻子痛罵。
周圍人聞言不寒而栗,窺向她的隐晦眼神透着心有餘悸。
“王小姐拿出證據說話,不要亂冤枉人,你的腿好生生在你身上長着,我一弱女子能做什麽。”顏妤輕勾唇角,轉身帶着打包好的衣服,袅袅婷婷地潇灑離開。
留下的幾個人六神無主,貴女在大街上出了這事兒誰都承擔不起,忙跑去丞相府叫人過來。
王夢嬌死死盯着那離去的背影,嘴唇咬出了血,眸中滿是狠辣。
因着這一茬耽擱些時間,等顏妤走到莊子後門時,糧店的工人早就已經把糧食送來堆在那裏。
結清尾款後,她讓農戶們将糧袋搬進去。
農戶們喜笑顏開,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手中有糧心裏不慌,尤其是如今這年景,糧食就是一切。
重新拐至正門進了莊子的主院,繡竹早就等在那裏,買回來的孤兒也都規規矩矩地一排站在回廊下,發梢濕氣未幹,應是剛洗過澡。
蘿蔔頭一般地十來個孩子,都瘦小得可憐,露出的胳膊兩根手指就能圈起來。
顏妤将買回來的衣物遞給繡竹,讓她發下去。
繡竹問道:“小姐可要給他們取名字?”
顏妤沉吟片刻,低頭斂目,玉白的面容滿是認真。
“且遂我姓,男孩子就以‘子’字排輩,女孩就以‘雅’字吧。”
她想了想,溫和地問這十幾個孩子,“你們當中有沒有識字的?”
十幾個孩子看起來都很局促,對視一眼無人應聲。
顏妤了然,水眸瑩潤,帶着笑意望向繡竹,“還需你多費心教他們識字知禮,便由你這位女夫子給他們取字吧。”
“奴婢可擔不起女夫子。”繡竹有些羞赧,福身道。
顏妤湊近,白淨柔嫩的手挑起對方下巴,“在我面前,且自在些。”
繡竹擡頭撞上一雙清澈的眸子,她鼓起勇氣問,“大人對所有人都這麽溫柔嗎?”
顏妤先是訝然,而後眉眼彎成月牙的弧度,“不是的,只對順眼的人哦。”
清潤的尾音輕輕瘙在耳邊,繡竹沉默,片刻腮邊漾起一個酒窩。
十幾個孩子未經培訓,顏妤見過後便讓他們退下,想着讓青園的人或者之前買來的大孩子帶帶他們,讓他們也好迅速适應環境。
仰天看了看時辰,顏妤換上一身素雅清淡的男裝,“晚膳早些端上來。”卸下珠釵花鬓,一頭長發用發帶挽起,随口道:“這裏的雞湯味道很鮮,你可以嘗嘗。”
繡竹會意,讓人去廚房準備。
顏妤打理好自己,随手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讀,繡竹在一旁默默打扇。
天幹物燥人就容易上火,顏妤從書裏學到一個去火的方子,正巧院子裏還留着植物的根莖,便讓婆子找來小鏟子,去院裏挖蒲公英的根。
回首掃了繡竹一眼,顏妤眉心微蹙,“你且停住,我帶你出宮可不是為了讓你伺候我的。”
繡竹摸不準這話的意思,但主子的話是一定要聽的,便識趣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