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下朝後,順帝終于同她說話了,卻是提醒她:“朕在小校場等你。”
顏妤:這狗皇帝,哪根筋不對勁了。
到了宮中校場,顏妤看到榮德公主的身影頓住腳步,她如今是男裝打扮,思考着要不要避開對方。
“愣着幹什麽?過來啊。”順帝掃了她一眼,“榮德她今日向你道歉,你不想接受便不接受,不用在意她如何,你是朕這邊的人。”
榮德公主沖顏妤點一點頭,顯然也知道了顏妤的女扮男裝的身份,她不情不願道:“對不起,我不應該聽信王夢嬌的讒言欺負你。”
顏妤笑了笑,沒說接受也沒說不接受。
順帝遞了一張弓給顏妤:“你先試試,看能不能拉得動。”
顏妤接過來一試,卻是比普通弓箭省力不少。
她驚喜道:“我能拉動诶。”
“皇兄特意做的弓,你要是還拉不動,那就真奇了怪了。”榮德公主在一邊涼涼地說道。
“啊……”顏妤臉頰發燙,她轉頭看向順帝,“?”
輕輕颔首,順帝唇畔漾出了些許笑意,看她驚喜的模樣,他“嗯”了一聲,自然而又略帶驕矜:“這幅弓做的匆忙,你将就着用着,朕以後再給你做。”
“……好。”顏妤摸着一點毛刺都沒有的弓,不知該說什麽。
“還有,你力氣小,首先練的是技巧,輕弓更适合你。”順帝聲音很輕。
顏妤點頭表示贊同,她對這方面也不懂。
她信賴的模樣很好地取悅了順帝,勾了勾唇角,立于顏妤身後,胳膊搭在她的胳膊下,調整了下位置。
不經意間,兩人的肌膚觸碰到一起,顏妤尚無反應,順帝已輕咳一聲,耳根微紅。
“我這樣做的對嗎?”
順帝正要說話,抱臂站在一旁的榮德公主已然開口:“這種小事還用問?顏妤你是不是傻,小時候沒學過……”
她還未說完,順帝一個冰冷帶着殺意的眼神掃了過來。
榮德公主身子一抖,想起自己的身份,已經不是父皇在世時備受寵愛的小公主了。
她的婚事自己都不能掌握,要靠眼前這位皇兄的施恩,思及此,她服軟:“是我多嘴。”
“無須理她,被人利用的沒頭腦之人沒資格笑話別人。”順帝眼也不掃榮德公主,叫她好生難堪。
随着顏妤的練習,時光漸漸飛逝,等到日落西山之時,顏妤已經能很好的瞄準靶心。
她覺得自己超級棒,握拳給自己喊了一聲歡呼。
“晚上泡個熱水澡,當心肩膀疼。”順帝神色倨傲又矜貴。
顏妤認真點頭,再次道謝。
接下來的一段時日,他們下朝後就在小校場練習射箭。
一個認真教,一個認真學,過了數月,顏妤手執順帝特制的弓,竟破天荒地射中靶心。
顏妤心中歡喜,立時将目光投向了順帝,沖他燦然一笑。
順帝只輕輕點了點頭,陽光掃在他身上,給他陰鸷的眉眼鍍上了點點金光。
***
世家大族被順帝處理得日薄西山,日子十分不好過,而順帝為了朝中有人可用,再次開放恩科,搜羅天下人才。
夫子吳雪宗,他的一個弟子孟春堂正巧合适,不論從年歲還是學識都符合此次參加考試的名額。
莊子上下對孟春堂的這次考試很是重視,不少人甚至都想來陪考,然而吳雪宗大手一揮,陪考這麽光榮且辛苦的事情必須得由他這個夫子親自來。
吳雪宗帶着弟子孟春堂到了京城,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來這地方,都頗為新鮮,二人一路舟車勞頓,到了京城首先定了一個客棧歇下,不早點定了就定不上了。
古代考生看了考場後,便不能再出來,一直要到考試結束,飯食由官府安排的“號軍”統一負責。
鄉試在考試前一天的子時,也就是晚上的23~24點,考生即可進場,随身允許帶一只裝有考試必備用品的考籃。
時正值半夜時分,進場考生可以領到三支蠟燭,因為半夜進場,考生在當天下午大多待在房間休息“補覺”,以保證夜裏有精氣神。
貢院看上去就像一個超級大院子,裏面又分割出許多小院子,小院子裏每排再隔出進深四尺、寬三尺的考室,稱為“號舍”,每舍一名考生。
每排號舍有門,門額上懸挂粉牌,上書字號,字號用字來源于《千字文》中的字,但“天”“玄”“帝”“皇”這類聖人名諱不用,數目字及“荒”、“吊”這類兇煞字也不用。
號舍既是考試答題的地方,也是考生夜裏住宿的地方。每舍有長四尺的兩塊木板,號舍兩邊牆體有磚托槽,上下兩道。
白天考試時,兩塊木板分置上下托槽上,搭出一副簡易桌、凳,晚上則将上層的板拆下,與下層平拼成一張簡易床鋪,這也戲稱之為“鴿籠子”。
在號舍巷道最後面,放置一只糞桶,供考生大小便。靠近糞桶的號舍叫“臭號”,靠近做飯地方的號舍叫“火號”,均不受考生歡迎。
所以,考生都希望選到靠中間的號舍,生怕選在糞桶附近。因此看考場時要“搶號”,搶到一個好的號舍,考試心情也舒暢。考場龍門一開,早準備好的考生便會快速往裏面跑,将占位置用的空考籃放在號舍的桌上,此號舍就屬于自己的考間了。
吳雪宗最擔心自己弟子心善,搶不過衆人,萬一被分到臭號或者火號可怎麽辦?
孟春堂倒是完全沒有這個擔心,打量完整個考舍,還好他腿長走的快,搶的號舍不說是好的但的中規中矩,看來考試期間,他就在這樣的鴿籠中度過,吃喝拉撒俱在其間。
在考舍睡了一覺,等天亮後就有人來送飯,不說多好吃,但最起碼是溫熱的,他清楚精力對寫文章有多重要,一口氣将所有的飯食吃的一幹二淨。
等人将碗收走後過了大概一個時辰,陸陸續續開始發考題。
孟春堂撐展手裏的紙,鄭重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古人寫文章時要避諱先祖的名諱,如有的考生在參加科舉考試時遇到想寫的字與自己父親名字讀音相同的,就會用其他字來替代。
但有個考生卻非常倒黴,這個人叫李賀,才華橫溢,是個詩人,但碰巧他父親叫李晉,和“進士”的“進”同音,所以一身才華的李賀終身都不考進士,為此,大文豪韓愈還特別寫了一篇《諱辯》來專門駁斥這種因為避諱而導致無法參加科舉考試的奇葩事。
科舉一共三場,第一場經義,第二場表判,第三場策論,八股文不是文章內容,是一種文體而已,就像現在作文要求議論文那樣,八股本身是古代文體中難度最高的,一般八股寫得好寫詩詞是沒問題的。
孟春堂看着首題為:“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義”。
這道題倒是不難,他低眉沉思片刻後開始提筆寫下:大學的宗旨在于弘揚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棄舊圖新,在于使人達到最完善的境界……
一張紙寫完後,孟春堂也答得七七八八了,接着看第二題。
次題為:“中立而不倚強哉矯義”。
他自有自己的回答,對曰:“君子與人平和相處而又不喪失自己的原則立場,這才是真正的強啊!君子恪守中庸之道而無偏無倚,這才是真正的強啊!國家政治清明,不因挫折而改變自己的志向,這才是真正的強啊!國家政局混亂,社會動蕩不安,至死也不改變自己的道德節操,這才是真正的強啊!”
三題為:“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貨,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義”。
此題出自《周易》,深層含義便是在神農氏時期已經出現了物與物之間的交換現象。人們開辟集市,以物換物,互通有無,從事一些簡單的交換活動,而這考官要考得必定是其以物換物的作用。
第一場考完後就是表判史論五篇,孟春堂沒有停歇,一鼓作氣繼續做題:
“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
“賈誼五餌三表之說,班固譏其疏。然秦穆嘗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說亦以戒單于,其說未嘗不效論”;
“諸葛亮無申商之心而用其術,王安石用申商之實而諱其名論”;
“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賢才與參謀請于私第見客論”;
“北宋結金以圖燕趙,南宋助元以攻蔡論”。
他開始審題,第一題藩鎮,第二題平戎,第三題舉賢,第四題變法,第五題以夷制夷,還真是理論聯系實際,就是最後一題不太吉利,有亡國之兆。
最後一個難關就是策論,也是學子們最重視的一項。
策論便是議論當前政治問題、向朝廷獻策的文章,特點是以論點作為寫作的中心。
分條析理,解紛排難,于立談之間樹聲望,一事一議,一篇文章只表達一個觀點,簡潔而有力,犀利而練達。
孟春堂蘸了蘸硯臺,提筆寫下:“天下之勢,譬如一身。王公貴人所以養其身者,豈不至哉?而其平居常苦于多疾。至于農夫小民,終歲勤苦,而未嘗告病。此其故何也?夫風雨、霜露、寒暑之變,此疾之所由生也……”
心中清明,文思如泉湧,一口氣寫完所有的想說的話,他的手早已酸的沒有知覺,擡頭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天已經黑了。
腹中空空,孟春堂找出夫子給準備的幹糧配着一壺清水食用。
他這才有功夫去看其他號舍的考生,不過因為視野狹窄,他也看不着幾個,不過光那幾個就給了他莫大的驚訝。
自古以來的作弊套路歸根結底就是三板斧——賄買、夾帶、替考。
孟春堂就眼睜睜地看着他對面考舍的男子從身上脫下來一件衣服,再脫下一件坎肩兒,把坎肩兒的面翻過來,他眼神兒好,只見上面左邊寫着《大學》,右邊寫着《中庸》,前面寫着《論語》,後面寫着《孟子》。
孟春堂驚嘆出聲,這裝備挺全啊!不過也不得不佩服古人的精妙,那上面的字皆非常小,普通的毛筆肯定是寫不了的,他猜應是用鼠須寫的。
孟春堂一天就把要考三天的內容都寫完了,剩下的兩天只得無所事事地坐着發呆,要麽就是看對面考舍的書生從鞋底掏出一本指甲蓋大小的書來抄。
好不容易挨到考試結束,他立馬從蔽塞的考舍裏出來,三天沒有換洗,吃喝拉撒都在一個屋裏,總覺得身上有股難以言說的怪味兒,迫不及待地想洗個澡。
其他人就沒有孟春堂那麽幸運了,出了考場他才聽說被分到“臭號”的那個倒黴蛋當天晚上就暈在了考舍裏,背人擡了出去。
出了貢院大門,孟春堂一眼就看到翹首以盼的夫子,他咧開嘴忙走了過去。
“感覺怎麽樣,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吳雪宗首先不是問考的如何,而是心疼學生的狼狽模樣。
孟春堂搖頭道:“夫子,我想洗個澡。”
“那趕緊回去,舒舒服服地洗個澡。”
二人先在客棧休養了幾天,此後半個月,吳雪宗和孟春堂一直在顏妤準備的宅院裏待着,縣試和府試的考試相隔時間不遠,顏妤想着一起都考了再回家,于是便讓他們一直待在府城,府試完才準備回去。
這半個月可把孟春堂給折騰壞了,不是說題難,而是考試一考就是三天,每天晚上都休息不好,因此他每次都是在考試第一天就把所有題都寫完,省得第二天第三天精力不夠,寫出的東西差強人意。
孟春堂本來就纖瘦的身軀經此一試愈發地瘦,就連後廚婆子見了都要老是念叨着得好好給他補補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