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解語去法科中心報到。

樓下看到物證科同事正在幫司機卸貨,小心翼翼捧出幾只低溫保存的證物箱,在入口處做登記,原來是西部某縣城地區法醫委托鑒定的材料。

法科中心雖然剛成立一年有餘,但因為前期規劃合理,如今流程上了正軌,順利運轉中,經過幾次線上及線下宣傳學習,得到了基層組織的廣泛信任,且逐步重視證據鏈的保存、轉運及經手記錄,以免造成破案及法庭程序的障礙。

“方醫生來啦?”同事見了她,笑吟吟的說。

打過招呼,解語上到二樓,邵晖今天局裏有事來不了,作為警方代表的是年輕女警毛家麗,又一個解語的粉絲。

毛毛正在跟一個穿背心加格子襯衫的眼鏡男說話,像是請教什麽專業問題,歪着頭笑眯眯的,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借故聊天。

眼鏡男是海歸博士伊文,當初由解語招募,負責科學鑒定實驗室的運作,對解語很是崇拜。

“方醫生。”眼鏡男看到她,一下子驚喜的站起來。

“我正跟博士說起你呢,”毛毛也撲上來,“方美人,想死我了。”

她曾經認真解釋過,因為解語的諧音是“婕妤”,放在古代就是貴妃,她完全受得起,解語抗議無用,只能由她去。

毛毛天生熱情,自來熟,在她身上呼嚕好一陣才放開。

“博士,一切都好吧?”解語也不知從哪天起,跟着毛毛這麽叫伊文。

“儀器設備都運轉良好,鑒定流程也在保證準确的前提下,盡可能縮短周期。”博士推了推眼鏡,雖然有着理工男的生性內向,但專業這塊還是很有底氣。

“今天有什麽新case嗎?”

另一位法醫曾旭,人稱曾哥的就說,“獨居老人死在家中,有循環系統病史,現場初步判斷是心梗急性發作、供血不足導致的心源性猝死,家屬有點文化,希望我們這邊能夠确認,解剖排在上午十點。”

解語點點頭,相信他能完成這例屍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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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毛忍不住感嘆,“那位老人喪偶幾年,兒女都在國外定居,本來接他出國享福,但他吃不慣西餐,堅持留在國內,和鄰居來往也不多,這次還是居委會上門發慰問品,發現老人屍體報的警——唉,所以說子女太優秀了也不好,飛的太高太遠,沒法就近照顧。”

解語嘆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毛毛感慨良多,“所以我有時候想,那些家長幹嘛花大力氣送小孩又是學英語又是學奧數的,還不如快樂教育,争取多陪陪孩子呢,也不一定非要逼着他們讀外地名校或送出國,就在本地念大學找份工作好了,将來子女結婚,最好跟父母住同個小區,走過去差不多一碗湯從剛出鍋到能入口的距離最好。”

旁邊一個已婚已育的同事就笑,“毛毛還年輕,不懂當媽的心态,誰不想給孩子最好的資源呢?而且小孩是獨立的,家長既不能非要他做什麽,也不能非要他不做什麽——像你說的,想要孩子留在身邊,那萬一他長大了,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呢?難道還能拿繩子綁住他不許走嗎?”

毛毛吐了吐舌頭,“這個時候就體現出我這種大衆智商的好處了,得跟我爸媽邀功去,哼,從小就念叨我不如別人家孩子優秀,現在知道,能随時看到的女兒才是貼心小棉襖了吧。”

“看你說的,好像學霸就一定都會遠走高飛了似的,方醫生也是學霸啊,她也出國學習了啊,現在還不是回來建設祖國回報母校了,還有博士——”

忽然有人說,“毛毛你這麽擔心,以後可千萬不能找學霸,不然将來生了孩子肯定糾結,是讓他當學霸好呢,還是不當學霸好呢。”

毛毛也笑,無意中看到整個人處于狀況外的博士,忽然紅了臉。

解語就勸,“你們別吓到她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方醫生這過來人口氣,還以為你看破紅塵了呢,”有同事八卦的問,“對了,你跟邵警官進展如何?啥時候請我們吃喜糖啊?”

解語一愣,“怎麽忽然說到我。”

“別掩飾了,邵警官恨不得昭告天下你是他的人,哪裏藏得住?”同事的八卦樣子跟卓越班那些小女生并無二致,“難道邵警官只是饞你身子,玩玩就算,不想負責?那可不行,我們方方江城一朵花,哪能這麽便宜他?”

毛毛說,“晖哥才不是那種人,如果他是,我第一個不饒他,肯定去跟邵伯伯告狀——”

解語頭皮一跳,什麽時候,她和邵晖的事成為大家關心的公衆話題了,“……我現在只想好好工作。”

“也對哦,法科中心剛成立,方醫生你是臺柱,可不能這麽早就結婚生娃,撂挑子不幹。”

博士也忍不住加入群聊,“是,我也覺得方醫生完全不用着急,你們不要催她。”

幾個女同事八卦的笑了。

博士是常春藤高材生,甚至能在麻省理工犯罪實驗室立足,想要在名校謀個終身教職也不難,居然願意留在江城法科中心,除了同胞情、故土愛,多少也是受了親自招募他的解語影響。

解語心想,大家也是太閑了,什麽時候來點真正的工作讓大家忙碌起來才好,也不用拿她的感情生活說笑。

——稍晚接到的消息,讓她萬分後悔曾經出現過這個念頭。

案發現場離江城醫學院及法科中心不遠,就在大學城西區一處居民樓。

是個比較簡陋的小區,沒有特別的門禁設施,小區內道路很窄,幾輛警車只能停在外面,一堆人年輕人聚在小區樓下,也不像是互相認識的樣子,沒有那種多年浸淫的社區鄰裏文化氛圍。

邵晖等在小區門口,看到解語和鑒定小組,就走過來。

當然,這麽近的案子,即使不那麽惡性,從地理區域來說,劃分給他們也是合理。

邵晖的表情顯然不輕松,“确定是你來,不是曾醫生?”

解語有些不解,“這是我本職工作,為什麽我不能來?”

邵晖舉手投降,“沒問題,只是我看過現場,擔心……沖擊有點大。”

解語停下來,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挽到耳後,“我還以為你對我已經足夠了解。我的工作,不只是在教室裏對學生講課。”

“好吧。”邵晖不再勸阻,帶她往事發地點走。

解語忍不住補充,“我真的不是什麽需要捂着眼睛從指縫裏偷看血腥恐怖片的小女生。”

當初法科中心剛成立,身為片區法醫的曾哥就質疑過解語的能力,以為她是個學院派乖乖女,讀書考試厲害,去國外鍍過金簡歷也好看,但要說到去深山老林、荒郊野外辨認無主腐屍這類活兒,多半不如他這樣的社會實踐派男法醫。

當時,解語就不曾顧及所謂的新同事良好關系,坦然介紹自己的學習及工作經歷,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樣置身象牙塔,讓後者無言以對;後來她糾正了曾旭屍檢中的種種錯漏,更是發揮自己學院派的長處,從小小異常作為突破口,見微知著、抽絲剝繭,和邵晖聯手合作,成功找出隐蔽性極強的真兇,得到了各位同事包括曾哥本人的專業認可。

邵晖無奈,“我只是給你打預防針。”

“在電話裏你已經提供了基本信息,謝謝,我也做好準備了。”

轉角處突然蹿出一只雪納瑞,沖着他們叫喚。

邵晖本能的護住解語,側身看到一個中年男人手裏提着空繩套,便說,“城市養狗有要求,請務必遵守。”中年男人看到警車,猜出他們身份,連忙将小狗牽走了。

事發樓層拉了封鎖條,幾個鄰居正在接受調查。

“……我們也是租戶,早出晚歸,跟304沒怎麽聊過,也就出門或倒垃圾偶爾碰到吧,小姑娘文文靜靜的,聽說在附近讀大學,唉,真是造孽——”

走上三樓,最靠裏的一間是案發現場,裏裏外外都有警察,見了他們就招呼“邵隊”。

邵晖點點頭,介紹道,“方法醫,還有取證小組。”

警察讓他們進去。

解語一進門就聞到一股強烈的血腥氣。

房間不大,一室一廳,與其說廳,不如說只是個略長的過道,小小空間內,相機快門的聲音響個不停。

解語還在辨認方向,忽然一個年輕警員跑出來,差點撞上她。只見他快步沖到過道一側,撐住洗手池幹嘔。

估計是入職不久的新人,受了太大刺激,他剛才看到的很可能成為噩夢素材。

解語有些不忍,但還是沖那人說,“別忘了留下你的DNA記錄,以及嘔吐物可能污染的區域。”

——雖然說為了保護現場,最好是不要嘔吐。

那人一邊幹嘔,一邊還努力“嗯嗯”的答應。

不近人情?也許;但為了科學查案,必須。

即使不是每件案子都能遇上如高銘晟那樣的頂尖律師,也要嚴于律己,盡最大可能确保證據鏈的真實合法,以免前功盡棄。

解語走向血腥味的來源,也就是卧室,或說起居室。

房間不到二十平米,雜物不少,但都無暇顧及,因為一旦進入這個房間,視線只會立刻被床上那具觸目驚心的人體占據。

——應該說,是已經不複完整的部分人體。

邵晖回頭看一眼她的臉。

“我沒事。”解語鎮定的說,但多少能理解剛剛那名警員受到的刺激,以及邵晖不只一次的提醒。

房間西北角血跡斑駁的床上,那具屍體失去了脖子以上的部分,餘下的身體軀幹上也有大塊猙獰傷口。

盡管屋裏亮着燈,相機啪啪的閃個不停,警務人員和鑒證小組充斥每個角落,但解語還是感到一股森然的冷意。

即使她受過專業的學習,熟悉現場工作的每一個術語,但目睹這具可以說是殘破的屍體,腦子裏第一個念頭,他們要找的兇手,與其說是兇手,倒不如說是……兇獸。

作者有話說:

第一個案子開始,準備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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