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chapter11(1)

chapter 11 (1)

兩天之後。

秋季的天空十分明朗。感覺到隐約的淡色在眼前浮動,洛麗安動了動眼珠,接着睜開眼睛。身體像被奇異的力量麻痹,除了頭頸,四肢百骸都軟綿綿得沒有感覺。洛麗安向上看去,雕花的床頂上垂挂下黑色的薄綢,隐約透露出帷幔之外的東西。落地的長窗透進明亮的光,籠罩在光中間隐約有一個剪影,但是隔着薄綢看不清楚。

黑影好像有所察覺一般看向了洛麗安的方向,朝床這邊走來。洛麗安想坐起來,但是周身被一種奇異的麻痹感圍繞着,很舒服,卻用不上一點力氣。帷幔被拉開,挽到一邊。來人投下的陰影正好擋住了陽光,使洛麗安能看清楚她的臉。來人偏硬的臉部線條上五官略顯過分嚴肅,黑發盤成了發髻,額前垂下一粒黑曜石,與黑色的瞳孔相呼應。

“愛麗薇娅夫人。”洛麗安的嗓子因為太久沒說話有些幹澀,發出的聲音十分低啞,“請幫忙解開我身上的束縛好嗎。”說完這話洛麗安幹咳了兩聲,然後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恢複了知覺,于是撐着床坐起來。

她擡起雙手,對着自己的手腕處發了一陣呆,然後才擡起頭來朝愛麗薇娅抱歉地笑笑:“勞煩夫人了。”頓了頓,“我是不是已經被剝奪了巫師稱號?”愛麗薇娅擡眼和她對視了一刻,點點頭,然後視線又放低下去。

洛麗安正有些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愛麗薇娅就起身道:“我去吩咐侍女給你端些水來。”洛麗安正好順水推舟地點頭。過了一會兒,侍女将溫水盛在銀碗裏端了上來,洛麗安端着碗,盯着幾絲幾乎看不見的白氣問道:“夫人,請問我在您這裏休息了多少天?”

愛麗薇娅愣了一下,如實答道:“一個月。”

“一個月……”洛麗安呢喃着重複,然後忽然擡起頭,問:“夫人,您是否知道提雅提斯現在何處?”

黑發女人搖搖頭,“他已經有将近一個星期沒有出現了。”

洛麗安略略思忖了一下,然後端起碗喝掉了碗裏的水,将容器放回托盤。“真是萬分感謝您這些日子的照顧。”洛麗安擡手,将耳邊垂下的一绺頭發攏回耳後,“現在我的身體也已痊愈,我決定離開了。再次感謝您。”

愛麗薇娅也未作阻攔,只說吩咐侍女去準備,然後就離開了房間。

洛麗安坐在安靜的房間裏慢慢理清自己的思路。夏加在伊斯諾的神廟裏第一次“殺掉”她的目的顯然不是真的要讓她死,因為洛麗安記得,在那之後自己有隐約的被囚禁于某處的記憶,雖然十分模糊;那麽,既然如此,他一定是要讓別人看見。那麽這個“別人”是誰?洛麗安想了一圈,最終還是認定為提雅提斯。除了他,夏加再沒可能給別人演這出戲了。

可是他為什麽要讓提雅提斯看見這些?洛麗安想不清楚。她一直自認為作為夏加的半個同黨,她對他的行事方式了解得已經足夠清楚。夏加不會心血來潮,他要做的事情一定有明确的目的。只是這一次,洛麗安推理不出來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麽。而如今,不管夏加是生是死,她都不可能去找他求證。關于提雅提斯去向的最有力的推斷依據消失了。

然後,關了自己幾個月之後,夏加又一次“殺死”了她。她相信那一次夏加是想到了兩種可能的,一種是她死,一種是她不死。幸運的是她又沒死掉,盡管傷的不輕,但到底還是醒了。這一次救自己的人顯然不是提雅提斯就是愛麗薇娅,或者兩人都有份;聽愛麗薇娅的口氣,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那麽——

忽然冒出的一個想法打斷了洛麗安的思考。而這個想法讓她有些困惑。

莫非,夏加兩次都沒打算殺了她,而且是故意讓提雅提斯第二次能救走她?

這樣一理的确順了很多——

可是夏加為什麽要這麽做?找不到他的理由。洛麗安被這個半途冒出來的想法吸引,順着它想了下去,提雅提斯在這之後會怎樣做?他大概會去着手調查許多年前的事情,也許還會調查關于自己和夏加的互利約定……想到這裏洛麗安忽然警醒了。

原來這才是夏加留在他們身上的蛇毒。夏加在用自己的行為一步步把提雅提斯推向他希望的方向,到了如今這步田地,提雅提斯無外乎會有兩種選擇:一種是調查到夏加和洛麗安的互利約定,并将它呈獻給王室;一種是查清真相,結束延續了十幾年的騙局。不管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洛麗安和提雅提斯兩個人中一定會有一個消失掉。如果是第一種,那麽洛麗安必死無疑;如果是第二種,以提雅提斯受害者的身份,他大概會再也不願意面見參與騙局的人。

洛麗安現在才明白,夏加這一次當讓也有他的目的,只不過不是政治行為,而是私人動作。他這樣一弄,不管他勝利與否,也都不至于吃虧。

真是周全。洛麗安深切地感到一種回天乏術的無力感。門被禮貌地敲響,侍女端着托盤走進屋內,托盤上放着一疊衣物。洛麗安托她向愛麗薇娅轉達了謝意,接過衣物。

所以,現在提雅提斯估計已經不在王城了。托盤上的是一身信使的裝束。洛麗安明白愛麗薇娅這是在給她找一個方便的臨時身份混出王宮,不禁在心裏又感謝一遍愛麗薇娅。她快速地換上信使的衣服,動作十分靈活,可以确定她之前的昏迷是有外力作用的;然後,洛麗安把頭發盤好,用兜帽擋住,快步離開了房間。

那麽,離開王宮當然不能走正門,信使最常走的應該是王宮角門。洛麗安離開了愛麗薇娅的宅邸,一邊走一邊想,角門不太容易引人注目,就那裏不錯。這麽想着,她腳步朝角門方向邁去。

角門處果然一個人也沒有。洛麗安很順利地從角門離開了王宮,離開了王宮很快就能進入市井,到了那裏她是誰都無所謂了。然而正在這時,從兜帽的帽檐下方洛麗安看到了兩雙腳。大約估計出身高,洛麗安很容易便猜出了其中一個人是誰;一個足夠讓她這種冒牌貨心虛的人。她維持着面容的無波無瀾,保持着剛才的速度從那兩人身邊過去,并沒有異常。正在她略微松了口氣的時候,異常出現了。

“信使。”清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盡管比從前無機了許多,洛麗安仍然聽出那是伊裏亞希。她雖然有些心裏沒底,但還是應聲停下了腳步。伊裏亞希沒有聲音,洛麗安只好轉身朝少年走去,在他面前幾步的地方單膝跪下行禮。

少年走到她的面前,下一秒兜帽被掀開,風一下子吹起了兩邊的金發。洛麗安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伊裏亞希居高臨下的視線落在洛麗安的頭頂,過了一會兒開口道:“你果然沒死。”

“是。”洛麗安的聲線與伊裏亞希一樣無機,進行着模式化的應答。

聽着這種完全是敷衍的回答伊裏亞希也不惱火,他後退了一步,雙手交叉着抱在胸前,語調帶了一點質問的意味:“那你現在來幹什麽?”洛麗安索性假裝雕像,不過伊裏亞希仍然不生氣。

終于,安靜了一會兒以後,伊裏亞希再次開口:“如果是去找提雅提斯,”

洛麗安仍然不語。

“那他已經死了。”金發少年冷然地吐出這句話,落在洛麗安身上的視線沒有一絲溫度。洛麗安條件反射地想擡頭,但還是忍住了。

“兩天以前執行的火刑,那個時候你還處在昏迷之中。他的罪名是通敵,和你一樣,但因為你被取消了巫師稱號,所以你的懲罰減輕而他的加重。”伊裏亞希面無表情地說出這些話,看似是給洛麗安聽,又像是給自己聽,“你的巫師稱號現在已經被取消,現在的巫師長是愛麗薇娅提斯。還有什麽需要我告訴你的嗎?”

洛麗安擡頭撞上伊裏亞希淡漠的眼神,似乎要說什麽,然而又意識到自己的逾越立刻低下了頭。“請您告訴我提雅提斯的下落。”

“甘督斯。”伊裏亞希顯得十分通情達理,“我吩咐人把所有的灰燼灑海。”

跪着的金發女子略微欠身,“十分感謝您。告退了。”說完起身,朝伊裏亞希相反的方向要離開。

“我下這項命令的理由,”伊裏亞希似乎是自顧自地說着,然而洛麗安停住了腳步,“就是為了不讓你找過去。”

“灑在海裏誰也分不清灰和水,即使是我,也沒法把自己親手灑下的灰燼從海水裏分離出來。我之所以采取這種極端的方式,是為了不讓你有任何的可能找到。因為你不配。你也許有你的苦衷,可是在我的眼裏,你是一個小人。就是這樣。”伊裏亞希冷漠地說完這些話,朝洛麗安的背影揚了揚手,“你可以走了。你通敵的刑罰是流放,所以從今天起,有生之年,別再踏上我的土地。”

然後洛麗安聽到轉身的聲音,接着是腳步聲越來越遠。她仿佛仍然沉浸在夢中,站在路中央不動。她沒有哭,也沒有笑,只是垂下了眼睛。

石板路已經被磨得光滑,過去有很多人在上面走過,未來也将會有許多人在這裏進進出出。如同她自己,20年前從這條路走進整個賽亞提斯帝國的心髒,今天從同樣的路走出去。

人不再,物亦非。

作者有話要說:

☆、Epilogue

史載,賽亞提斯王朝425年,前王子夏加發動叛亂,波及數十個城鎮,戰線幾乎覆蓋全國。最終被鎮壓,夏加被賜死。由于交戰雙方夏加和伊裏亞希的名字在古語中分別為“太陽”和“月亮”之意,因此這場歷時将近一年的戰争又被稱為“光耀之戰”。

衆多的榮辱興衰,在歷史的眼中,不過一瞬幾筆。

同年9月,一道新航道開辟,從阿金尼港口橫穿大洋直達一片新發現的大陸。賽亞提斯人稱這片大陸為“格瑞麗絲”,來自于傳說中的嶄新國度。傳說中說,在世界末日到來以後,人類腳下的大陸盡數毀滅,而一小部分幸存者,承蒙諸神的恩澤,被引領着來到一個全新的世界。

純淨的,愉悅的,幸福的世界。

沒有煩惱,遺忘回憶的世界。

10月底,阿金尼-格瑞麗絲航線正式通船,首航被取名為塞浦路斯。那是一艘白金雙色的八桅大船,停泊在碼頭碧藍的海面上,顯得寧靜安詳。工人們忙着将貨物搬上船,人群中叽叽喳喳嘈雜一片,夾雜着歡聲笑語和怒罵呵斥。一名女乘客夾雜在周遭興奮的人群中踏上甲板,少言寡語,帶着少得驚人的行李。女子的融金色長發用琉璃藍色的絲巾束在腦後,墨綠色長裙和米白色披肩搭配在碧海晴空下呈現出油畫一樣的色澤。

“讓一讓!”冒失的聲音插進來,金發女子循聲回頭,看見甲板上一堆貨物搖搖晃晃地移動過來,“小心,夫人!”她連忙向側退一步,然而擡着貨物過來的人還是沒能避免摔倒,亂七八糟的箱子一下子都滾落在甲板上。

“喂,阿爾瓦,你在搞什麽?!”遠處傳來一陣粗犷的男人聲音,随後是一陣毫不留情的大笑。

摔倒在地的少年站起身,撇了撇嘴,不理會身後工友的調笑。“對不起,夫人。”叫阿爾瓦的少年端端正正給洛麗安鞠了一躬道歉,然後摸摸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實在抱歉,我是新來的,還不太能适應船上的環境,您沒事吧?”

銀色的發絲晃得洛麗安眼睛疼。

“夫人?”

少年收起笑容,一臉有些惶恐的表情:“您……?”

洛麗安連忙搖頭。“真是對不起,打擾了。我沒事,請繼續。”說完看到少年松了一口氣似的笑了一笑,琥珀色的眼睛彎彎地眯起來:“那就好!祝您旅途愉快!”

洛麗安點頭算是表示謝意,然後看着少年自顧自收拾起掉落的貨物,徑自走去了。

而她站在原地,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在想什麽。

汽笛聲響起,在碼頭上人們的歡呼下,塞浦路斯號離港。各種顏色的絲巾和彩旗在碼頭上來回揮舞,中間響起幾聲歡快的口哨。豪華的大船駛進一望無際的碧藍色,面對明亮而茫茫的前路,仿佛出發去探索新世界的勇者。

也對。太多的人需要抛棄原來的生命,重新開始。

鬓角金色的碎發被海風吹起,擋在了眼睛前面。然而白色的陽光還是刺進眼睛,讓人條件反射地想要流淚。

——是誰說過的?白色是掩蓋一切的顏色。

——那也包括,記憶嗎?

——正文FINAL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兩個很長的番外篇,大小王子各一個=v=

☆、日歸?一

清綠色的春夏之交。奈羅蘭宮的後庭院裏種了種類繁多的花木,花木中間夾雜着一些精巧的建築,不過仔細看不難發現這些建築都偏向女性化。庭院裏隔絕了一切打擾,一張桌子擺在花叢掩映中間,桌面上擺着精致的茶具和茶點。坐在對面的婦人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茶水。貴婦人的儀态優雅端莊,黑發盤成發髻,綴滿了做工精致的首飾。紫紅色的裙擺拖曳在地上,綢緞反射着清冷的光澤。她僅僅淺酌一小口,立刻就放下了茶杯,視線與我的對上,與我五官酷似的臉上神情似乎在醞釀什麽。我知道正事要開始了。

奈羅蘭宮從來都是皇後宮,這一朝也不例外。此時,奈羅蘭宮的主人亞麗珊德拉王後就坐在我的對面。

“克列缇娜的事想必你已經聽說。”亞麗珊德拉開門見山,“我找你來就是想聊一聊我們這位新朋友。”

她所說的克列缇娜是一位男爵的年輕貌美的女兒,近來還擔任了國王的情人這一角色。宮廷裏的人自然都清楚,只不過心照不宣地假裝不知情。我在腦海裏大約憶起克列缇娜的家世背景,也就基本猜出了亞麗珊德拉沒說出口的後半句。

首先要從亞麗珊德拉的家族說起。賽亞提斯王朝興起之初,第一批受封的世襲貴族中有一位被封為東南沿海的領主,後世子孫一直在此地經營。這個家族是皇室的旁支,家族姓氏是慕洛德,但因為族徽是鳶尾,久而久之被稱為了鳶尾公爵。幾百年來,鳶尾家族占據着東南沿海的大片土地,漸漸發展成了最富有的領主。這種情形也引起了王室的擔憂,為了穩固兩大家族之間的關系,兩家開始聯姻。王室的公主下嫁到慕洛德家族,而慕洛德家族族長的女兒,也十有八九能嫁入王室。我的母親亞麗珊德拉就來自鳶尾家族。她是前任族長的女兒,現任族長的姐姐。塞缪爾三世迎娶她以來只有我這個獨子,他顯然對此不十分放心,仍然擔心将來我繼承了王位,大權會漸漸旁落到慕洛德家族。

因此,他迫切地需要另一個背後沒有強大的政治隐患的繼承人。

克列缇娜出現得十分及時。她的父親爵位很低,也沒有過什麽功勳,基本上是個微不足道的人物。這種地位比平民高、又處于貴族最底層的人對地位的渴望比其他人都來得強烈,因此當他發現自己的女兒十分榮幸地成了塞缪爾的情人的時候,便認為這是個向上爬的機會,并且準備牢牢抓住它。這般想着,這位男爵非但沒把這當成一個醜聞,相反簡直是慫恿着克列缇娜向國王獻殷勤。

如此一來,克列缇娜成為國王的情人幾乎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國王、克列缇娜、克列缇娜的父親,三方的利益都得到了滿足。皆大歡喜。

至于受害者,想必就是亞麗珊德拉和我。亞麗珊德拉自不必說,而至于我,當然不願意看着到手的繼承權被別人竊奪。亞麗珊德拉今天叫我來此,想必就是制定一個對策吧。我的思維回到剛剛的對話上。

“我願意先聽聽您的意思。”我向後靠在椅背上,右腿搭上左腿,換個舒服的姿勢等着她先開口。

“夏加,王位是你的,”亞麗珊德拉忽然話鋒一轉,沉靜的聲音穿透空氣,帶來一種安定感和隐約的威壓,“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她的藍色眼睛望着我,讓我有一種被洞穿的錯覺。

“自己喜歡的東西要自己去争取,從來就是這樣。我死了或者活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流着一樣的血。”這句話的潛臺詞是一旦克列缇娜和她所代表的利益集團成了氣候,我們誰也跑不了。我聽出來了,但沒做任何反應。亞麗珊德拉似乎并沒要求我回答,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開口說:“你不用立刻想這件事。如果想好了,我想你知道該怎麽做。回去吧。”

我恭敬地起身,然後告辭。

亞麗珊德拉的意思很清楚。她是想讓我和她一起對抗克列缇娜和塞缪爾三世。從客觀來看,我們所求的利益共同點的确很多,這或許可以成為我按她所說的做的理由。但是我沒必要這麽草率就下決定。

相比于亞麗珊德拉的計劃,我對手底下正在悄悄進行的另一件事更熱衷一些。我居住的加索蘭宮殿離奈羅蘭宮已經有一段距離,走到它腳下的時候,奈羅蘭宮只剩下了一個樹葉上方的尖頂。白色大理石修築的浮雕沐浴着陽光,在一片濃綠中顯得聖潔安寧。走進正殿,立刻有仆人上來接過我的外衣,并且告訴我有位客人來訪。我點點頭,徑直走上臺階,當我推開會客室的門的時候,不意外地看見了預料之中的人。

會客室的外牆是一個弧形,嵌在上面的四扇窄高的長方形窗子讓房間裏充滿了陽光。屋裏的人在我推門時正在欣賞挂在牆壁上的一幅畫,聽見推門的聲音才轉過頭。

我告訴他不必多禮,然後接過了他遞過來的一疊東西。紙張的觸感很好,上面寫的東西卻略顯索然無味。那是二十名巫師學徒的資料,每個人都有兩三頁長。我大概翻了翻,就把它們放在一邊的桌子上,轉而問房間裏的另一人:“加拉哈德,這些學徒整體的情況如何?”

黑發少年已經把欣賞目标轉向了另一幅畫,聽到我問他,回答道:“我想不能比這再好了。他們的學徒期都在一年以內,不大可能知道什麽不該知道的事情;老師則是蓋烏斯提斯和愛麗薇娅提斯那一輩的高級巫師,發展空間也不小。”頓了頓,他從畫上移開目光,“殿下,你有必要這樣做嗎?”

我從資料裏擡起頭,和他對視了一秒,對方立刻移開了目光。我輕輕地笑了笑:“怎樣做?”

加拉哈德終于肯正視我,看了我一陣,若無其事地開口:“你已經是王子,何必心急?難道不怕被自己的貪心吃掉?”

出口的話倒還真是帶刺。不過這種話我當然完全不會在意。“那等到什麽時候?”我繼續回到手裏的資料上,“塞缪爾三世現在還健康得很,又多上一個年輕的克列缇娜夫人,我等他找到一個別的人選代替我嗎?”

加拉哈德顯然被噎住,我不再跟他多說,而是專注于閱讀手中的紙張;過了一會兒,才聽到他略帶煩躁的聲音。“除了這樣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沒有了。”我幹脆地打斷他,“加拉哈德,歷史已經很多次證明過這一點,雛鳥越晚起飛,飛行的可能性就越小。”

“但是太早被送上藍天的也會夭折。”加拉哈德也絲毫不客氣地反駁。我愣了一下,片刻之後,才明白他真正擔心的是什麽。

“當然不會,我會證明給你看。”我的嘴角隐約出現一絲笑容,“不過現在我想你應該回去了,你的身份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我頗盡責地做出一副主人的姿态,打開了會客室的門。加拉哈德沒再看我,順從地離開了房間。

淡薄的陽光灑在木質的地板上,顯出很溫暖的色澤。我在桌前坐下,開始仔細地研究手裏的資料。關于這件事我并沒有完全告訴加拉哈德我的計劃,因此他一直以為我想要組建一個巫師團;事實上,我需要的僅僅是幾個靈活好用的棋子罷了。我看着厚厚的這一沓紙,他們中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能活下去,而我從現在開始決定他們的命運。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巫師學徒的事情基本辦妥了,餘下的我告訴加拉哈德讓他去處理;而現在,我想我應該去看看我尊貴的母親大人。

奈羅蘭宮的侍衛恭敬地将我請進正殿,并且告訴我王後已經知道我要來,正在餐廳等我。我挑了挑眉毛,跟着侍衛往餐廳走去。

餐廳的色調是偏柔和的粉金色,窗簾都綁在兩邊,露出擦得十分透亮的窗子,給室內的擺設鍍上了一層輕微的冷色。長桌中間擺着銀質的花瓶,裏面插滿了新換的鮮花。亞麗珊德拉坐在桌子的盡頭、主座的右側第一個位置,看到我進來示意我坐到她的對面。侍女為我拉開椅子,我在貴婦人的對面坐下。她今天并未佩戴過多的首飾,散開的黑色卷發和藍色長裙籠罩在晨光中顯得十分素雅,別有一番風韻。

說到底,王後只是個還不到四十歲的女人。我這麽想着,心裏帶有一種微妙的情緒。

“看來你想得已經很清楚了。”屏退了所有的侍女,亞麗珊德拉端起加了無花果的紅葡萄酒,率先開口。

我用叉子叉起一塊煎雞蛋送進嘴裏,然後也喝了口酒,才開口回答:“對啊,我也覺得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這樣想很好。”亞麗珊德拉不怎麽帶真心地誇獎,“那麽我有一個計劃,我想你會願意聽一聽。”

我當然樂意。黑發女人言簡意赅地說明白了她的計劃,就現在看也似乎不錯。她的計劃分為了兩方面,一方面要靠她,一方面要靠我。雖然現在她和塞缪爾三世的婚姻關系名存實亡,但是作為王後和鳶尾族長的姐姐,亞麗珊德拉顯然不只是一個花瓶。在之前的十多年中她積累了不少的政治基礎,現在到用他們的時候了。賽亞提斯帝國所在大陸的東南面是玘藍海域,在玘藍海域的北方,另一塊大陸上的普若納斯帝國與他們隔海相望,她早在多年前就在普若納斯帝國內部布下了自己的棋子,時機合适的時候,這些人會挑起普若納斯和賽亞提斯的戰争,以制造混亂。我需要做的則是配合她,在國內小心地發展壯大自己的力量,之後利用戰争造成的混亂局面趁機篡位。當然,還要順便除掉克列缇娜。

“看起來沒有更合适的辦法了,不是嗎?”我安靜地聽完她的敘述,表達了我的贊同。“我想我會全力配合的。不過現在,我想我要告辭了。”

亞麗珊德拉并未作出挽留,我便當她默許。剛起身走了沒兩步,我忽然想起什麽事一樣,又轉回去。

“可不可以請您告訴我,您為什麽要這樣傾力幫助我取得王位呢?”

亞麗珊德拉擡起眼睛,溫柔地笑了,冰藍色的眼睛此時像融化的春雪。“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她這樣說。

我笑了笑,轉身走開,沒再回頭。

在那之後一切進行得很順利。我全盤接受了亞麗珊德拉的計策,并且正在有條不穩地實施。加拉哈德的效率也很高,幾天前,那些巫師學徒們已經陸續地被安排在了加索蘭宮的周圍。我吩咐加拉哈德,從現在開始密切注意他們每個人的成長,從中挑選最優秀的人做我的棋子。這一次他并未再試圖勸說我。

他只是說,夏加,如果你執意讓世界變得天翻地覆,那我就心甘情願做你的幫兇。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是認真的。

或許我多了一塊更穩當的墊腳石,這實在是一件不錯的事情。當時我如是想。

一年後。

一切實在是再順利不過,雖然塞缪爾三世對我的意見越來越大,不過我把這算在順利的範疇之內。那天我正在書房看書,已經很久沒這麽好好坐下來安靜地讀書了;然而卻有一個我沒想到的人打斷了難得的安靜時光。

書房的門敲了幾下,我只好暫時放下漸入佳境的閱讀,批準外面的人進來。金發的少女推門進來,她身後似乎有一名仆人伸手要拉住她卻沒能拉住,見她打斷了我的閱讀更是面露惶恐之色。我擺擺手叫仆人退下,打量了一下來人,把書本放在了一旁。

“什麽事,洛麗安提斯?”我一只手的手肘撐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出口的語氣也是纨绔子弟的輕佻。

洛麗安似乎是有些膽怯,但僅僅猶豫了一下,就開口說道:“殿下,我和提雅提斯希望能離開王宮進行為期三年的修行。已經向蓋烏斯提斯大人提過了申請,大人同意了。”說着她雙手遞上一份格式頗為正式的申請,厚紙的邊緣有複雜的花紋,花紋上方是蓋烏斯提斯批準的簽字。看這架勢,是讓我也同意了。

我簡單地思索了一下,抽象的概念在腦海中形成,但尚未理成邏輯清楚的推理。我拿起一邊墨水瓶裏的羽毛筆,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遞回給了她。洛麗安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她看了看那個簽名,又看了看我,什麽也沒說,行過禮以後快速地離開了。

這個時候我已經把抽象的直覺轉換成具象的推斷。洛麗安這個人給我的印象算是比較深刻的一個,所有的學徒中,她是最早成為低級巫師的一批,如今已經快要做到中級巫師的高度。如果只是一個普通的學徒,斷然不可能提升得這麽快,一般情況下從學徒到中級巫師需要将近十年或更多的時間。即使她的老師是蓋烏斯提斯,掩蓋了她本人,也讓我對這個人本身産生了不小的興趣。我沒有興趣調查她是如何這麽穩當地爬升上去的,不過這倒給我接下來的計劃提供了很好的導向性。

現在她突然提出要外出修行,必定不止官面上那麽簡單。也許她已經片面地知道了我的意圖,企圖逃離王室這個利益漩渦。但是沒那麽容易。這麽合适的人才,叫我怎麽能棄之不用。我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又拿起了書本,繼續我被打斷的閱讀。

上午的陽光籠罩着空氣中的灰塵在房間裏缱绻。

作者有話要說:

☆、日歸(二)

轉眼之間又三年過去了。算算日子,洛麗安提斯和提雅提斯也離開了不少時間,按照加拉哈德反饋給我的情況看,他們這些年居無定所,在全國各地到處跑。不過,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兩人之中成長更明顯的并不是洛麗安提斯,恰恰相反是三年前剛成為巫師的提雅提斯。這個孩子給我的印象着實不深,說實話,當初我第一遍閱讀他的資料的時候我是确定了他會是炮灰那一批的;不過現在看來也許我需要再斟酌斟酌。

那就更有意義把他們召回來。

幾天以後,我濫用自己的權力給巫師長蓋烏斯提斯捏造了一個貪污的罪名——這對我來說并不很難,然後買通了法官将那個可憐的老人打入了牢獄。在這之後又給洛麗安寫了一封信,三個星期之後,他們果然風風火火地出現在了王城。

他們回來的當天,洛麗安就趕到了加索蘭宮。這一次我跟她見面的地點選在了會客室,我仍然以她印象中的狂妄的姿态出現在她的面前,并且看上去比起三年之前更不知收斂。但暗中卻讓加拉哈德安排侍衛待在了宮殿中,如果洛麗安不打算配合我,等她一走出會客室就殺了她。不過顯然洛麗安是個識時務的人,我并沒費多大力氣,她就接受了我的條件。盡管我能看出來這是權宜之計,不過這并不是問題,只要她現在肯配合就好。相應地,她也提出了她的條件,就是讓我放出蓋烏斯提斯。我答應了她,在他們回來後的一個星期,蓋烏斯提斯被查清無罪釋放出獄。我們的交易達成,洛麗安也無法毀約,只能被迫留在了王城。這正是我願意看到的。

至于蓋烏斯提斯,我留了他一年讓他安然無恙地活着,穩住了洛麗安和提雅提斯以後在411年派人在他患病時暗中殺了他,對外則仍然宣布是疾病去世。我不知道這老人有多精明,為了防止他知道什麽不該知道的事情,這樣最為簡單和奏效。我并不為此愧疚。

解決完了巫師的事情,我開始在另一邊進行動作。這一次動作的對象是我尊貴的母親,亞麗珊德拉王後。

從亞麗珊德拉跟我攤牌、将我拉進她的陣營至今,已經過了五年的時間。這五年我按照她制定的計劃,在年輕巫師和大臣們中間發展着自己的勢力;另外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和一些位高權重的貴族們往來。即使是地位尊貴的他們,我想也不可能完全做到清心寡欲,恰恰相反他們對權力的欲望比其他人更強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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