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1(2)
chapter 11 (2)
利用這點拉攏了衆多的貴族,其中以急于向上爬的低級貴族為多,但也不乏家財萬貫又沒有太強政治野心的大貴族。這些小貴族們需要我給他們權勢,大貴族們沒有政治野心又擁有權力,對我來說這樣的集團正合适,剛好壓制住了後黨的大部分大臣。
對于亞麗珊德拉在國外的親信,我也已經用多于她幾倍的利益收買。我吩咐那位頭腦略有些簡單的先生繼續執行亞麗珊德拉的命令。
如此一來,亞麗珊德拉的勢力在國內和國外兩方面受到了制約,對于這個比王黨和王子黨都要弱的集團而言明顯不是個好勢頭,因此也有更多後黨成員轉而投靠了王子黨或者王黨。亞麗珊德拉的羽翼一下子就被剪除了大半,她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但是已經太晚,沒法做任何反抗。
我看着她從加索蘭宮窗下搖曳而過的裙擺,依舊驕傲和優雅,但是想必只有我能看出那之後的單薄。不過我并不會放過她,即使她是我的母親——相反,正因為她是王後,一旦塞缪爾三世讓出了他的位子,從法律上講,她才是最正統的王位繼承人。亞麗珊德拉本人肯定也十分清楚這一情況。如此一來,就算我不忍心,她也必須要被清除。
我仍然記得五年前的那個清晨,在冷光中,黑發貴婦人的眼睛如同融化的春雪。她笑着對我說,因為你是我的兒子。
王後陛下,我與其它棋子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我冠有了您的兒子這一稱號吧。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亞麗珊德拉過得并不好,她整天活在對日後已經隐約可以預知的命運的擔憂和對不可預知的終結降臨時刻的提心吊膽中。盡管如此,她也沒有放棄抵抗,她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地下勢力暗中與我較量,又盡量維持着面上的平靜。不得不說,越到後面她動用的人或者勢力越棘手,頗讓我和加拉哈德費了一番腦筋。不過,這邊我極力應付着亞麗珊德拉的垂死掙紮,另一邊也加緊了安排普若納斯的事情。那個被我收買的朝臣向我透出口風,普若納斯帝國看似平靜,實則也是暗流洶湧,除他以外,似乎暗中還有一股勢力在左右着國王權杖的指向。這股力量無疑是我的助力,在兩股力量的作用下,普若納斯對賽亞提斯的開戰幾乎已經是必然了。我督促那位先生加快進程,兩國越快開戰,亞麗珊德拉的日子終結得越早。
412年,普若納斯帝國毫無預兆地對賽亞提斯宣戰了。戰争的進程非常快,賽亞提斯幾乎還沒反應過來,完全處于被動挨打的狀态。從極北之地揮師而下的勁旅如同一陣疾風,與它們接觸的賽亞提斯防線紛紛被沖撞開缺口。這種頹勢一直持續了好幾個月,幾乎每一個王城派去的将領都無法取得決定性的戰果,在他們的指揮下,防線向北推進了一點,然而又在下一戰後向南推進更多。
這個過程中我一直在旁邊觀望着。加拉哈德對這種戰況很擔憂,我不是不知道,他不僅是我的親信,更是一個騎士,戰争及其結果對騎士集團的影響是對其它任何集團的影響都無法比拟的,他們天生就是戰争的動物。我也十分看重這場戰争,對于王子而言,賽亞提斯當然不能輸掉;不過除此之外,我還必須要兼顧它對于夏加的意義。基于此,我試圖找到一個平衡點。
“可以讓軍隊加大對敵軍側翼和後方的打擊力度,但是放過正面,把普若納斯的軍隊趕進娜迦麗娅山,進了山他們就沒有別的出路,只能南下。山脈能穿過洛伽城的大半,等到軍隊逃出山林,就相當于穿越了白因和洛伽兩城,直接到了東部平原。到了那時,他們進軍的目标必然是伊斯諾。”我拿着羽毛筆,在大幅的地圖上勾畫出路線,又像是對別人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加拉哈德站在我的身旁,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你有必勝的把握?”
我轉頭看他,他雙手撐着桌子,身體微傾,黑色的長發落在側臉擋住了眼睛。“沒有。”我淡淡地答,“事實上,我只有一小半的把握能勝利。”
“那就不要這樣做。太冒險了。”他擡手把礙事的頭發攏到耳後,從我的手中拿過那支羽毛筆,在地圖上點了點:“如你所見,這是金宮所在的塞浦路斯。塞浦路斯東面不遠就是伊斯諾,中間沒有任何屏障,如果普若納斯的軍隊強大得超出了你的想象,你會措手不及。
“而北方要安全得多。東北方向上洛伽城與塞浦路斯毗鄰,娜迦麗娅山脈是天然的屏障,忌憚于它,普若納斯也不會輕易向洛伽進軍。所以他們只能待在洛伽更北方的大城白因,尋求其他路徑或者怎樣,總之沒法直搗塞浦路斯。相比較之下,那個比較合适?”
他從桌子上起身,擡頭看向我,煙黑色的眸子一片銳利。
我毫不遲疑地點頭:“是啊,當然是你說的比較好。不過,亞麗珊德拉是怎麽也不可能到白因去的呀。”
加拉哈德怔了一下。我面帶微笑地看着他,以他這麽多年對我的了解,這麽一點暗示就足夠讓他明白我的意思了。
“你要——夏加,無論怎麽說,她是你的母親!”加拉哈德不相信似的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肩膀,“你不要昏頭了!”
我并不生氣,相反地,還微微笑了起來。我伸手挑起他垂落在胸前的一縷頭發,在手指上打着圈,“別再說這些話了,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沒有用的嗎?王宮裏的邏輯和市井間是不一樣的。”本準備就此告一段落,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麽,鬼使神差地我惡作劇一般地湊近了他的臉,“我記得你說過,你要永遠效忠我——”
“那不意味着我要眼睜睜看着你變成瘋子!”他打斷了我的話,雙手抓在我肩上的力道松了一些,但是眼睛仍然毫不避諱地和我對視。我忽然笑了。
“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的,我的騎士。”我湊到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然後就在嘴角的笑意還沒有冷卻的時候,退到了兩步以外。“做你該做的事吧。”我從他的身邊擦過,然後離開。下一件事情在等着我了,我給自己找這樣的理由。
這個理由騙了我,讓我真的以為自己太忙了,以至于每一次離開的時候都沒注意過身後人的表情。
最終,加拉哈德還是順從了我,戰争按照我安排的進程進行下去了,兩個月以後普若納斯的軍隊長驅直入地到了伊斯諾。忽然一下拉近的距離将恐慌的氣氛提到了最高點,伊斯諾的人們幾乎陷入了絕望,連應有的反抗都消失了。
亞麗珊德拉到伊斯諾試圖鼓舞守軍的士氣,然而自己卻一不小心死在了冷箭下。這更讓伊斯諾的士氣跌到了谷底。其他城市的抵抗情緒強烈,然而缺少領袖,無法團結起來,也沒有統一的精神歸屬将他們的士氣集合到一個方向,因此遲遲未能組成像樣的援軍。
這種狀況無疑大大地鼓舞了普若納斯人,戰争開始四個月後,伊斯諾戰役轟轟烈烈地打響了。這場戰役無疑是慘烈非常的,波及到伊斯諾以南以北的數十個大小城鎮,戰火四下蔓延,卻唯獨沒有危害到塞浦路斯。戰死的士兵似乎到死都要用屍體壘成一座堅固的城防,不讓異國的鐵騎踏進王城。
硝煙遮蔽了日光,顫抖一樣的夜色中整個王城的氣氛達到了一觸即破的邊緣。
黎明的號角由我來吹響。412年6月,我集結了塞浦路斯以西十二個城鎮的兵力,從塞浦路斯出發向東開往伊斯諾戰場,而這将意味着這場戰役的終結。
412年8月,伊斯諾以東的土地均被收回,普若納斯人被賽亞提斯的軍隊趕到了甘督斯港口,迫于無奈只得投降。得勝的英雄們帶着俘虜,掉頭向西回到自己的王城。然而迎接他們的并不是沿途的音樂和鮮花,是敵人殘餘部隊的拼死一擊。這是一支一百人左右的微小隊伍,然而即使是這麽少的人數,對于此時身體和心理都放松下來的賽亞提斯軍隊來說都是殺傷力極大的。伊斯諾—加蘭平原上,一百人和幾百人展開了混戰,賽亞提斯出乎意料地損失慘重,最後僅僅剩下了幾十名士兵。
這就是所謂陰溝裏翻船了。不過,另一方面,他們也全部殲滅了敵人,勝利最終還是屬于賽亞提斯的。我知道,勝利的喜訊傳達到王城的同時,王子的死訊也會同時傳達。這就是這場戰争中我找到的平衡點——對于王子而言,賽亞提斯勝利了,我沒有愧對自己的使命;對于夏加而言,“死去”是一個再好不過的轉折點。
是多方面的形勢讓我做下這個決定的。塞缪爾三世對我的疑心越來越大,我自己也需要時間來更安全地準備我真正的計劃;抛開這些不談,另一個促使我這樣做的原因就是我在普若納斯人投降的時候接到了刺殺克列缇娜失敗的消息。
離開王城之前,我安排在王宮裏的人刺殺已經懷孕的克列缇娜。現在亞麗珊德拉已死,塞缪爾三世唯一的希望就在于這個女人。毫無疑問地,對待她我應該采取和對待亞麗珊德拉同樣的措施,都是絆腳石,都是女人,并有什麽太大不同。而她和亞麗珊德拉最主要的區別,其實是她的手腕比起亞麗珊德拉要差遠了。這簡直是我占的最大便宜。
但是我最後還是失敗了,症結出在我派去的刺客身上。這個人臨時叛變了。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訴了克列缇娜和塞缪爾三世,幸好他知道的并不多。不過,就算是不多,我也沒辦法繼續在王宮裏待下去。趁戰亂假死出逃成了我唯一的選擇,這樣多少有些狼狽,不過好在和我原本的計劃并無太大出入,也就順水推舟完成了。
只可惜,克列缇娜的脫險保住了她的孩子。在我回來時,這個孩子必定又會是一個阻撓。
賽亞提斯王朝412年,王子夏加領兵抵禦鄰國大規模入侵,最終贏得了戰役,但夏加本人在最終戰役上戰死,未能回到故鄉,終年22歲。
王宮裏的腥風血雨暫時平息了。
※
戰争結束後,我和加拉哈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小心翼翼地逃出了大陸,落腳點是安裏斯群島。安裏斯群島屬于海外自治州,與大陸聯系稍微弱一些,因此也比較适合我們藏身。
接下來,我知道,将是一場無比漫長的角力。不過,為了最終的獎賞,花費的時間都是值得的。
作者有話要說:
☆、日歸(三)
我和加拉哈德花了一年時間,才在安裏斯群島站穩腳跟。這一年裏我們逐步适應了安裏斯的生活方式和經濟結構,另外,也弄清楚了它的政治制度。這個自治州的地方官制度比起其它城鎮更加民主一些,普通人有更多的機會進入行政機關。安裏斯的最高行政長官是地方總督,充當着群島和大陸之間的橋梁,以及總管群島上的一切事務;最高長官下面是幾個部門,安裏斯群島除了國防和外交以外全都與大陸分治,因此這幾個部門的長官也掌握着相當一部分權力,同時因為安裏斯群島是個進口和出口貿易都十分發達的地區,所以財政官的權利又在幾名官員中為最大。這些官員以下就是法庭和議會,這幾名官員相當于議會的領袖,比較全面地代表了議會內各黨派的利益。粗略來看,似乎就是如此。有趣的是,安裏斯群島一共也沒有多少人口,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行政機關內部的結構比起大陸一些城市來甚至更精細。議會內的派系也十分複雜,看似很難統一意見,但這恰恰為普通人進入議會增加了機會。
安裏斯的議會每四年重新選舉一次,屆時不僅要産生新的部門長官,也要産生一些新老議員換屆。總督的位置倒也在競選範圍內,但是變動的可能性非常小。
不過這種換屆機制聽起來很有趣。這個群島雄厚的經濟實力和巨大的潛力是堅實的後盾,另外海軍的發達和外交的便利都是很有利的條件,讓我不能不動心。這種換屆機制恰恰給我提供了好機會。
我很幸運,僅僅來到這裏兩年,414年就趕上了一次換屆選舉。成為議員的要求并不很高,對我來說達到甚至很容易。我的演說很成功,又通過易容手段改變了自己的外貌,很順利地沒讓任何人起疑心就成功當上了這個自治州的議員。接下來的四年裏我逐步在議員中間培植控制自己的親信,參與管理了入港和出港的貿易,所帶領的派系也成為議會中很有影響力的一派。這個太短時間內興起的派系的确有些惹人注目,但是在派系內部一些十分能幹的人的良好運作下,并不需要我插手太多。
這些人給我帶來的好處我很快就嘗到了。418年的又一次選舉中,我憑借他們的支持在競選中獲勝,從議員升格為財政官。我所帶領黨派在議員中占據的席位也成為了數量最多的一黨。這之後,我利用手中的權力控制安裏斯的貿易更是一件容易的事,很快地為自己積攢了大量的權力基礎。由于這些權力基礎,更多的人投靠了我的黨派,從而帶來了更多權力基礎,形成了很好的良性循環。其他幾位高級官員雖然對我和我的支持者們有些防範,但因為忌憚着我們手中的權力和所負責事務的重要,仍然維持着工作上的積極關系。
不管是人還是團體,在一定範圍內,強大到一定境界會招致反抗,被群起而攻之最終栽倒淹沒人群;但是比這種境界更加強大以後,就不會再有任何足以動搖根基的反抗。422年,迫于我以及我身後越來越壯大的黨派的影響力,時任安裏斯總督放棄了選舉權。
我最終坐到了這把交椅上。之後的兩年裏,我總領一切事務,開始積極發展經濟和軍事。安裏斯群島的發展如日中天,同時,我留在王城的勢力發揮了作用,安裏斯群島政治上同王城的聯系越來越少,成了暗中飛速發展的世外桃源。
我偶爾也會感嘆時間流逝的迅速,轉眼之間我在安裏斯都已經待了十年,那場仍然記憶猶新的戰役,都成了那麽久遠的事。十六年前隐藏在亞麗珊德拉身後以求自保的少年,如今也已經不再年輕。但是我知道,不管我多大,我還是會回到賽亞提斯的土地上去,這與我的年齡無關,僅僅關乎欲望或者說理想。
只不過這些無聊的想法一到天亮就會消失,我還有很多事要做。
這一天是休息日,我如往常一般在宅邸處理一些和內陸往來的文件,桌角放着一杯紅茶。大約中午左右,那些東西才剛剛處理完,結果我剛拿起書籍,管家就來通報有客人來訪。
十年間我和塞浦路斯并非一點關系沒有,但是我無法親自回去,利用動物距離又太遠,因此只好利用人來交流。雖然麻煩,但是交流的準确性卻是最好。只是苦了那個充當信使的人,不過好在這人是心甘情願的。
這名信使很快就到了我的書房。我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桌子對面,準備讓他坐下慢慢談。
“這就不必了,”來人摘下鬥篷上的帽子,黑色的長發柔順地垂落胸前和鬥篷融為一體,“我想你對我給你引見的這個人更有興趣。”
加拉哈德話音剛落,我就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适時地走進來。一開始我還有些沒認出來,不過在頭腦中快速地搜尋了一下,我就知道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
“提雅提斯?”我試探地開口問道。記憶中他最後的樣子還是十四歲的少年,面對身材高挑的青年人我的确有點不大适應。
銀發青年适度地略微彎腰,算是朝我行禮,也算是默認了他的身份。
我擡眼看了看加拉哈德,後者的目光停在提雅提斯的身上,煙黑色眼底十分沉暗。“那我想我們更有必要坐下談談了。”我如是說。
于是就在這個安裏斯群島上一貫溫暖的午後,我們三個坐在安靜的書房中,談論着跟那些墨香中的高雅藝術或者精致文字格格不入的話題。提雅提斯的臉上自始至終都維持着溫和的微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放松感。他告訴我和加拉哈德,他此次前來安裏斯是以外出修行的名義來的,因此留不了多久。照例地,他也跟我彙報了一些王宮裏的近況,比如曾經的王子黨大臣們,比如塞缪爾三世和克列缇娜,還有他們的兒子。
“那個孩子現在已經十歲了,他長得和克列缇娜夫人很像,都是金發藍眼睛。”提到他提雅提斯嘴角的弧度稍稍向上彎起,“他似乎對殿下和殿下的故事非常感興趣,總是要求別人講給他聽;不過,現在還留在皇宮裏的那些人,任誰都不會講出什麽有實質意義的東西吧。”提雅提斯聳了聳肩,平淡地說。
“不過要是你的話,大概能講出不少。”加拉哈德挑了挑眉,半真半假地說。
提雅提斯不理會他話裏的刺,仍然笑臉相迎:“請不要這麽說。相比于我,有些人更急呢。”
直到他說出這句,我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他的話上。提雅提斯說的人是洛麗安,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口氣滿是輕描淡寫。對于洛麗安,我的确從來沒有完全信任過,如果說她有一天經過利益權衡背叛了我的陣營我是完全可以相信的。但是,我不能肯定這不是提雅提斯抓住了我的這一心理編造的謊言,如果他是為了讓我信任他而疏遠洛麗安從而攫取更大的利益,我就要小心這句話裏的真實成分到底有多少。讓我對洛麗安一邊懷疑一邊利用,的确是很矛盾的事情。而我也知道,我要在王宮裏做的事容不得半點差錯,也不能有矛盾出現。即使有,也要加以利用才行。
“或許您可以聽聽我的建議,”提雅提斯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麽,他拿出一塊紫羅蘭色的石頭放在桌子上,“既然您信不過我,不妨自己親自去看吧。”
我提起那塊石頭上的鏈子,在石面上看見了我自己和我書房裏的擺設。
提雅提斯的手指撫摸着他白色領口上的一塊同色的石頭,跟我解釋道:“這就像一面望遠鏡,通過您手裏的這塊,能看到我手裏這塊所映射出的東西。就像現在,您看到的就是您自己。很快,您就能親自确認洛麗安是不是背叛者了。”
我點點頭收下了那塊石頭。提雅提斯接着說,明天他就要離開安裏斯群島,問我接下來的安排是什麽。我布置好了王宮裏的事情,看了看時間,留他吃了一頓午飯之後送走了他。提雅提斯走後,我才一個人又回到書房,那塊紫色石頭就放在書桌的一角。
有輕微的聲音,也許是門窗被風吹動了。我繼續看書。
“能信任他嗎。”很熟悉的沒有上揚語調的問句。
“當然不能。”我從書本中擡起頭來,看到紫色石塊上停留着白皙的指尖,順着黑色的袖口往上一直看到加拉哈德垂着眼睛的臉。
“提雅提斯不會無緣無故提供給你有人背叛的消息,除非你擁有這種意識對他來說有利。”加拉哈德繼續說。
我合上書本:“完全正确。不過這倒也沒有太大的不好,我仔細想過了,他們兩個的矛盾還有一些可以利用的價值。”的确如此,提雅提斯走了以後我就一直在想,洛麗安和提雅提斯之間的矛盾能給我帶來什麽好處。
“如果他們之間不産生矛盾,那麽他們就能構成某種意義上的聯盟。這種兩個人的聯合中雙方的思維是能夠互相影響的,提雅提斯本來就不是堅定地忠于你,如果受到洛麗安的影響,兩個人一起叛變你會損失慘重。而如果他們産生矛盾,意味着這個聯盟可能會瓦解,這樣的話,提雅提斯即使是為了反對洛麗安也會在行動上走向她的相反面,你。這樣嗎?”
我看着加拉哈德面無表情的臉:“你什麽時候開始琢磨我的想法了?我都不知道。”
“明白上司的意思是合格的屬下應該做的不是麽。”他勉強笑了一下,低下了頭。
我從椅子上起身,繞過桌子,走到他的面前。“你不用當我的屬下,我早說過了。不過,你可以繼續琢磨。”他擡眼看我,目光剛好和我的對上。我忽然覺得心情莫名其妙地很好。提雅提斯帶來的勾心鬥角的心情,不知不覺都沖淡了。
在這種時候,我忽然萌生出一個想法。我已經離開了十年,而現在我可以準備回去了。提雅提斯是埋在塞浦路斯的釘子,身後的安裏斯群島發展如日中天,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無論什麽時候都最可靠的盟友。
424年春,我安排提雅提斯開始準備。他和洛麗安已經是貌合神離,洛麗安的立場明顯處在搖擺之中,我只要再逼她一把,她就會倒向克列缇娜和她的兒子伊裏亞希一方,提雅提斯則會為此倒向我。因此,這一次我安排了周詳的計劃,提雅提斯和其他幾個王宮裏被加拉哈德收買的人配合,展開謀殺塞缪爾三世的計劃。提雅提斯是最中心的部分,他要配置出一種慢性毒藥,在廚師的配合下通過飯菜送進國王的肚子;當然,我也安排其他人,如果提雅提斯輕舉妄動可以殺了他。
這個計劃的另一個重要的地方就是,它完全沒有牽扯到洛麗安。
一切都順利地進行着,這是前所未有的。洛麗安和提雅提斯徹底攤派,兩人的行動基本上已經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塞缪爾在424年11月去世,之後是國喪。在這八個月中間,我跟加拉哈德安排好了安裏斯群島這邊的事情,之前的兩年中我利用政黨的壓倒性優勢人為制造了一種全民性的狂熱——在短時間經濟、軍事、政治都飛速發展的情況下,這并非不可能。這樣的結果就是到了現在,安裏斯群島上下都湧動着一種浮躁而狂熱的氣氛,矛頭直指大陸。
11月塞缪爾三世去世時,我剛好做好了這邊的準備,便直接去了伊斯諾和提雅提斯會面。然後,11月中旬,戰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響。
我隐約有一種恍惚的錯覺,十二年前的普若納斯也是這樣,在賽亞提斯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掃蕩一樣南下。那次戰争的最終勝利是我一生的一個轉折點,而這一次的勝敗大概會關乎我的性命。或許有些不可思議,不過任何人都可以在思考之後做出解釋。
主神給塞浦路斯的恩澤,太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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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争的前幾個月無疑是痛苦的,戰場處在北方,又恰逢冬天最寒冷的幾個月份,雙方士兵都很受煎熬。好在天氣在戰争開始以後幾個月的時間裏漸漸轉暖,到了425年5月,已經好多了。雖然離溫暖濕潤的汛期還有段距離,不過也已經脫離了冬天的幹冷,正處在一種最适宜居住的不冷不熱的狀态裏。
但是這樣宜人的氣候卻沒能帶來對戰争更有利的消息。相反,它帶來了一些蹊跷的傳聞。
這一年的汛期來得太早了。按照一般的規律,玘藍海域西海岸的汛期應該在每年6月到9月,其間的濕潤氣候也會多少影響到加蘭和伊斯諾,使兩地雨水增加,但是這種增幅到了伊斯諾已經并不明顯。今年卻很反常,不僅海面從5月就開始不安分,雨水也比往年來的都要早許多。這種反常天氣不僅影響伊斯諾城裏的軍隊作戰,更影響到了海上軍需用品的運送。因為海上陰晴不定的天氣和時不時的風暴,許多運送船只都延誤或者取消,這給在內陸作戰的部隊帶來不小的影響。雖然一次兩次沒關系,可是一直這麽下去誰也消耗不起。
“不會結束的,它會一直繼續下去。”看着又一封不樂觀的補給中斷報告,加拉哈德搖了搖頭。他放下那份報告,走到我面前,“這是人為的。”
“4月下旬的時候王城不是來了人要求談判嗎?巫師團也跟着來了。他們就停留在附近的小鎮,現在還沒走。”加拉哈德蹙着眉毛,又像在跟我說,又像在自己分析,“如果我沒記錯,許多巫師都有和自然産生共鳴的能力。這是他們在發動攻擊。”
我點點頭:“非常有可能。只要巫師團不走,這奇怪的汛期可能都不會停。”
加拉哈德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麽一般,說道:“有沒有可能……是提雅提斯?”我聽了愣怔了一下,随後緩過神來。的确是這樣的,本來就無需推測會是他。
幾個月前我在神廟裏演的那出戲我差點都忘了,現在被加拉哈德的話一提醒,我才又想起來。當時,我在吩咐侍從“殺死”洛麗安的時候我清楚提雅提斯一定在神廟的某處看着。只不過等他離開以後,我又命令人去将受傷昏迷的洛麗安帶到了侵略軍在伊斯諾的總部,囚禁在了地牢裏,留待以後使用。雖然提雅提斯給了我他和洛麗安已經分道揚镳的鐵證——事實上他的确是這麽做的,但是我一直都認為他內心深處還是和洛麗安站在同一條線上的。
因此,我讓他以為洛麗安死了,他一定會為此事來找我。
我想起來了,本來的計劃就是如此。
提雅提斯無疑是最了解洛麗安的人,但是他卻不知道洛麗安身上這麽多年來發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等到提雅提斯最終發現洛麗安沒有死的時候,他一定會去着手查這件事。而這件事的真相,會讓他們的聯盟真正分崩離析。
将洛麗安帶回來的目的,就是為了以後讓提雅提斯發現她沒死。
而現在的暴雨,是提雅提斯以為她死了的信號。
至于我,有時間我應該去會會這位老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日歸(四)
這個時間很快就到了。一個月來,戰争的局勢一直繃得很緊,炮火和喊殺聲每天不絕于耳。當某個晚上城外的人聲忽然安靜下來的時候,我意識到這是再給暴雨留出充足的展示舞臺。那會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雨。
果然如此。我站在房間裏向外看,外面的亮光都被窗戶上留下的水模糊成了色塊,根本看不清哪裏是建築和街道。不過即使是這樣糟糕的視聽狀況,樓下傳來的一陣馬蹄踩水的啪啪聲仍然被我分辨出來。我将就着全是水的窗子向下看去,果然不出我的意料,來的人披着标志性的黑色鬥篷。只是那鬥篷被水淋透,顯得異常狼狽。
過了沒一會兒,就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意料之中地看見加拉哈德走進來,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滴水,雖然披着鬥篷,但是在這樣的雨裏已經不管什麽用。雨水順着他的頭發和臉部輪廓滑下,他卻顧不得這麽多,從鬥篷裏探出雙手遞給我一根同樣沾滿了水的金屬管。
是補給船隊中的旗艦“紅隼”號的傳訊。包在金屬管裏的紙張因為密封條件好幸免于難,只是有些受潮。我展開紙卷,看着上面的字。艦長說船隊在海面上遇到了風暴,阻攔了航道,請求延遲抵達日期。加拉哈德沒讀紙條上的字,不過我猜他一定能猜出來上面寫了什麽。一個月來我們已經收到太多這樣的消息了。
異常的潮汐,連綿不絕的暴雨和風暴,提雅提斯,既然你這樣盛情邀請,我如何不去赴你的宴呢。這麽想着我拉開窗簾,卻正好看見閃電劈中了一顆老樹,樹幹折斷了,樹冠燃起的火焰點着了廣場上的軍用帳篷。帳篷門挨得很近,一頂起火,周圍的也難幸免。
巫師們的時間觀念真是好,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想到——我沒料到他會來這一出,看來我是想去不想去都得去找他了。我從衣帽架上取下披風,臨走的時候看到加拉哈德仍然滿身是水,想了想,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就走了。
到了樓下兩個守衛的士兵看到我明顯有些驚訝,即使是只站在大廳裏,也能感覺到雨勢的兇猛。我沒再放任自己去想那些沒用的東西,一口氣沖進雨裏,跨上馬背往廣場的方向疾馳而去。一方面我要去察看營地的情況,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我要去見始作俑者提雅提斯。
加拉哈德什麽都沒說,跟在我後面沖進了暴雨中。
所幸,營地毀壞的情況不嚴重,在現場的幾個軍官的指揮下士兵們很快地從失火的帳篷裏撤出來,也迅速地控制了火勢,并沒有人員傷亡。只是帳篷可能要重新搭建,不過那并不是很嚴重的問題。我讓加拉哈德留在這,接着自己走向那片陰影。我肯定提雅提斯會在那裏。
見面的情景和我預想得差不多,就連對話的內容也是。我沒有告訴他洛麗安的“秘密”,而是在他心裏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