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電影
據說,司凱升在外頭欠了很多錢。
姜疏鴻瞎琢磨了很久,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越腦補越覺得惶恐。
上一屆體育學院有人炒股,又是開跑車又是住高檔小區的,一時春風得意,不光是跻身成為了本校熱烈讨論的對象,就連大學城內其它幾個學校的學生都略有耳聞。
可這人後來沒過多久就跳樓了。
原來他炒股的錢是借高利貸得來的,原本賺到的錢是可以償還高利貸的本金和利息,可那人自诩獨具慧眼,錯把風口上的豬當天降股神巴菲特,不僅未償還債務補漏洞,反而變本加厲借貸炒股。
才剛二十出頭,大好青春年華還沒來得及揮霍,他便陷入了自己編織的樊籠裏,一躍而下。
因此,姜疏鴻入學的時候經常能在班群裏接收到諸如“拒絕校園貸”之類的訊息,學院裏的領導還請了位警察開主題班會,甚至于學院那位五十來歲鬓邊花白的書記還淚眼婆娑地勸說,試圖杜絕一切苗頭。
當時姜疏鴻還不以為然,抱着“大家夥兒都成年人了,誰會那麽蠢笨”的想法。直到隔壁班一個看似老實木讷的男生扒拉着窗口鬧跳樓時,他才發現那些借高利貸的并不一定全都是蠢貨,有的也是生活所迫。
司凱升在學校的面目一貫屬于清冷寡言的派別,不大跟同學打鬧混作一團。可流言蜚語四起,姜疏鴻想不知道都難,略一聯想,他接連腦補出了以司凱升為主角的一百零八種自殺方式。
小姜同學一時間心事重重,都想自掏腰包伸出援手了。
姜疏鴻出身于暴發戶家庭,雖自小沒經受多少濃厚文化熏陶,但在上大學前從不缺錢花。即便現今手頭緊巴巴,可若厚着臉皮扯個謊,他還是能從家裏弄點錢出來的。
這時,未關緊的房門給緩緩推開了。
圓點爬上了姜疏鴻的床,吓得姜疏鴻險些一腳把它踹下去,他可記得自己好久沒給圓點洗澡。
好在,它一爪子踩上臉頰時,姜疏鴻聞出了圓點身上清香沐浴露的味道,司凱升這是臨走前給它洗澡了。
姜疏鴻沒怎麽搭理在被窩裏拱來拱去的圓點,自顧自睡着了。
次日,他在鬧鐘響起來的前一刻驚醒,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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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裏最後的場面是司凱升飽受催債之苦,不堪重負跳樓尋死,從高樓往下看去,一灘血跡從他身上暈染開來,血流蜿蜒從四周蔓延開,手腳摔得粉碎性骨折變了形,以一種及其扭曲的姿勢血肉模糊融作一團。
姜疏鴻睡不着了,沒精打采地拾掇好自己,出門買了豆漿燒麥,去了圖書館。
他憑借早起的優勢,在考研黨占據的領地中撿到了塊風水寶地,塞着耳機飛快搞定了兩份實驗報告,然後看起了書。
姜疏鴻在義務教育階段曾拜讀過百年孤獨,當時僅領悟出其中的黃暴,未能真切品鑒出其中的精妙之處。
在大學盛行的形式主義裏,小姜同學在一次次無意義的班會和社團會議裏,領悟了繳納手機的教訓,重新撿起了閱讀的愛好。
九點四十五的鬧鐘開始,靜音的手機正震動着。
姜疏鴻要去三棟教學樓上課,剛滑了鬧鈴,消息欄跳出班群裏的新通知:周五下午籃球賽半決賽,要求全體人員去體育館,缺席者扣學分。請務必支持配合工作!(PS:學分寶貴,請別浪費)
半決賽對上的是土木學院,也就是司凱升所在的學院。
姜疏鴻看過上一場土木學院和經管學院的比賽,司凱升不在裏面。
......
臨近傍晚,外面腳步聲響起,圓點在玄關處屁颠颠地叼着司凱升的拖鞋,尾巴在後面甩得飛快。
姜疏鴻眯細了一雙眼,看着忙獻殷勤的圓點,自己伺候它這麽久可從沒享受過這待遇,它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只可惜,圓點是條腦仁不太大的蠢狗,每次叼鞋只會叼一只。
看着司凱升只能單腿蹦噠着自己撿另外一只拖鞋的滑稽模樣,小姜同學忽覺養不熟也挺好的。
司凱升今天心情肉眼可見的不錯,他懷裏抱着一臺不明物。
“姜疏鴻,我們晚上看電影吧,我買的投影儀到了!”司凱升樂呵呵地擺弄着新鮮出爐的投影儀。
“多少錢買的啊?”小姜同學默認司凱升是個窮到賣褲衩的窮比了,順嘴一說。
“一千多,你看怎麽樣?”司凱升蠻愛看電影的,老早就想買個投影儀了,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姜疏鴻:“......”我願尊稱您一聲——散財童子。
小姜同學面目稍顯扭曲,覺得自己那個噩夢白做了,一時間說不出話。
“我上個月頭腦一熱就付了一半訂金,後來後悔了,但想着反正退不掉幹脆就買了吧。你有想看的電影不?”
司凱升拆完盒子,拿出投影儀,又扒了根火腿腸,随手往後一丢,圓點迅疾如風,一口咬住。
“咒怨。”
姜疏鴻想了想,覺得還是恐怖片比較合自己胃口,這種經典值得回味。轉身扒拉出了根簡易魚竿,把魚餌替換成了火腿腸,專心致志吊狗。
“......好。”小司同學自掘墳墓,不敢多言。
兩人擡着沙發調轉了方向,反複嘗試了好幾個距離,終于敲定了最佳的位置。
司凱升剛投放完電影,正預備率先搶奪抱枕,回頭一瞅,小姜同學閑适地把唯一的抱枕放在盤起來的雙腿上,壓在手臂下。
“我還挺喜歡這部電影的。”姜疏鴻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嗯......好的。”司凱升有一搭沒一搭撸着圓點,緊繃的身體已經開始處于防禦模式了。
劇情深入,畫面切轉,姜疏鴻看得津津有味,耳邊卻傳來圓點斷斷續續兢兢戰戰的低聲嗚咽,偏頭一探看,這動作把司凱升給驚了一跳。
室內沒開燈,姜疏鴻突然看了過來,半張臉給打上了忽明忽暗的光,加上電影裏陰恻恻的畫面和驚悚bgm,司凱升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他手上又是不自覺的用力,忍無可忍的圓點幹脆利落跳下了沙發,果斷放棄無藥可救的膽小鬼主人。
“你害怕啊?那還是換部電影吧?”姜疏鴻摸了摸司凱升毛茸茸的大腦袋,笑出了聲。
“那......換成城南舊事?”司凱升弱弱提議。
“好啊。”小姜同學覺得司凱升那一臉菜色生無可戀的模樣可愛極了,毫無異議。
畫面裏英子靈秀可愛,稚氣無邪,司凱升眼前重疊的畫面卻是咒怨裏的鬼怪,他挪了挪屁股,故作豁達,一手橫着搭在姜疏鴻肩上,半個身子都倚靠着他。
“爸爸的花兒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姜疏鴻感染了點文青氣息,看完後感覺有股淡淡憂傷萦繞。英子在那個年代算得上是富家小姐,她稚氣聰慧得很,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目睹的舊事中暗藏悲涼世事。
司凱升稍稍緩過勁來了,攬着姜疏鴻的臂膀松懈下來,兩人先後洗漱各自回房了。
小姜同學近兩天睡眠上有很大問題,他一進卧室就扒了衣服,鑽進被窩裏,腦袋一沾枕頭就睡過去了。
皎月高懸,蟬鳴應和蛙叫。
姜疏鴻感覺被子掀開了一角,涼風入侵。
臭狗子,又爬床!
他伸手一摸就是顆毛茸茸的腦殼,就是觸感有些不大對勁,囫囵用手掌一描摹,這有鼻子有眼的還挺像......人?!
小姜同學險些魂飛故裏,好在借着窗口傾瀉進的光亮,他看出了這人是司凱升。
難怪圓點昨晚會爬床,合着這是随了自家主子。
“我能和你一起睡嗎?”從尾音上揚的語調來講,司凱升說的是個非常标準的問句。
可臂彎和腰側的力度觸感清晰地訴說着,他無法拒絕。
“睡吧睡吧,下次爬床早點來。”
姜疏鴻哼哼唧唧地應下,往司凱升屁股上響亮地拍了一巴掌,這深更半夜的,小姜同學暗藏心中的小情愫都歇菜打包給了周公當下酒菜,沒功夫瞎想什麽。
“今天是因為接了急單,忙着賺錢,下次一定會早點來爬床。”司凱升心安理得地往姜疏鴻懷裏鑽,輕笑着。
“賺錢?”姜疏鴻倏地睜開眼。
“是啊,我欠了很多錢,你沒聽說過?”司凱升閉上眼,反問了一句,他自視風流人物備受矚目,合租室友不可能沒有耳聞。
“是...欠誰錢了?我可以給你友情提供無息借貸。高利貸......那種...那種東西可碰不得。”借着夜色掩飾,姜疏鴻緊張試探,低眉垂眸看了眼懷裏的人。
“哈哈哈...離譜,我是向我...我爸借的錢。”司凱升把腦袋埋在姜疏鴻的頸窩更深處,稍加聯想就知道外頭風言風語傳得多離譜了。
笑個屁,白擔心你了。
姜疏鴻扭動了下身體,可司凱升雙臂收攏,抱得更緊,死賴在他身上,狗皮膏藥似的。
“我爸......我親身父親,和我有血緣關系的那種......法定的父子關系......”
司凱升車轱辘話轉個沒完,幾句話颠來倒去都是一個意思,聲音越說越低,以至于最後他自己都聽不到剛說了啥。
然鵝......姜疏鴻在他話沒講完前就沉沉睡去了,迷迷糊糊間只有一個念頭:你擱我這玩老和尚念經,逼我遁入空門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