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見

高一暑假,嚴歡意外得到了一個交換生名額,飛去了英國。

借住的對象是利物浦的一個家庭,嚴歡頭一次出國,不由被這座充滿異域風情的小城吸引。

在這個城市,到處都是和音樂有關的元素,演藝酒吧,博物館,甚至是街頭的雕像。有熟知二十世紀英倫搖滾的同學,興奮到傻兮兮地在利物浦街頭與雕像合影。

當同行的夥伴們紛紛感嘆的時候,嚴歡卻是摸不着頭腦。這些黑漆漆的雕像、博物館裏存放的老照片,至于這麽令人興奮?他對于音樂一點都不了解,更不知道對于世界上很多人來說,利物浦就是一個聖地——二十世紀搖滾聖地。

結束交流活動之前的一次外出,嚴歡病倒了。一場突如其來的高燒擊倒了他,還好在返程前他及時康複過來。所有人都只把這次生病當做是一個小插曲。只有嚴歡自己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麽意外發燒,他是——被鬼附身。

附在他身上的,還是一個英國老鬼。

要知道嚴歡的英語其實并不好,他和在英國借住家庭的交流一開始大多都是靠手語,更何況是和身上這只不知什麽年代死去的幽靈溝通?在弄明白自己是被鬼上身後,嚴歡有整整一個禮拜的時間都在嘗試着和這只鬼魂作交流。

一段時期後,他大致獲得了自己身上這只幽靈的信息。姓名JONH,男,死因槍殺。

“難道你是被情殺?”一個月後,一人一鬼總算能夠做無礙交流。

“不是。”

有點低沉,帶着沙啞音色的男聲在嚴歡腦內響起。

“仇殺?搶劫?恐怖襲擊?你不會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吧。”嚴歡奇道。

“這不奇怪。”JOHN說,“做我們這一行的,很多人都是死于意外,難有善終。”

“你們那一行……難道你是混黑道的?”嚴歡有些緊張。

JOHN發覺了他的慌張,低聲笑。

“不是,不過當時很多人,認為我們和混混黑道也沒什麽兩樣。一開始時,他們指責我們是危害青年的精神毒品。”想起生前,JOHN的聲音裏帶了些感慨,随後問嚴歡。“你知道搖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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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滾這個東西,嚴歡基本不了解。他的大腦裏所有關于搖滾的信息,都和噪音、暴力、犯罪聯系在一起。他口無遮攔地把這個想法說出來,JOHN只是平靜道。

“是嗎,也許一般人都這麽想。”

嚴歡聽出了他語調裏的不認同,但是JOHN似乎無意與他争執這些。這個神秘的英國老鬼有着奇怪的性格,他不樂意去辯駁些什麽。當他不想說話的時候,一個字都別想聽他吐出來。

嚴歡撐着下巴想。搖滾樂,究竟是個什麽?他的思緒飄得有些遠,一點都沒注意到自己這副發呆走神的模樣,已經引起了上課教師的重點關注。

“嚴歡!”

一個粉筆頭飛砸過來。講臺上的中年女人板着臉喝斥,“不想聽課,就給我出去!”她怒目圓瞪,看着這個不上進的害群之馬。

大多數學生都會在這個時候會默默低頭,示弱地坐在原位。但嚴歡二話不說,起身,推開教室門就走了出去。關門的那一剎那,他聽到教室裏其他人的竊竊私語——看戲,驚訝。無論如何,都不關他的事了。

逃出那間充斥着五六十個人的濁氣和口水的牢籠,外面的空氣新鮮許多。教室緊靠着操場,這時候其他正在上體育課學生看見出來罰站的嚴歡,都有些好奇地望過來。

嚴歡任由他們打量,手指插在口袋輕倚着牆。這個帶些裝逼的姿勢,加上嚴歡本就不俗的外貌,立刻引發了小部分女生興奮的低呼,當然,還帶來全體男生鄙夷的目光。嚴歡不在意,繼續在腦內和老鬼交流。

“無論什麽時候,無論在哪裏,學校都還是一樣。”JONH感慨。

“是啊,都是一個超級大牢籠。”嚴歡漫不經心道。

被千篇一律、格式化教導出來的學生們,仿佛關在監獄裏一樣,沒有自由。他突然想到了一個笑話,便把它改編了一下,對JOHN講起。

有人問小孩:你讀書是為了什麽呀?

小孩答:為了考大學。

考大學是為了什麽?

能找一份好工作!

找好工作為了什麽?

娶個漂亮老婆,生小孩。

那之後呢?

供我将來的小孩子讀書,讓他考大學。

再之後,就像一個無限循環的圓圈,或者是一個永遠也無法逃脫的噩夢。循環反複,沒有出口。

嚴歡突然大笑出來,這麽看來,人其實和被圈養的牲畜也沒什麽區別。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繁衍後代,然後過着日複一日的無味生活。

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麽想,反正嚴歡在這樣的生活中是看不到一點樂趣。不過,他知道自己也只是芸芸衆生中無法逃脫的一份子,也将永遠被這怪圈束縛着。這種無可奈何,只能等待被現實強奸的感覺讓他近乎窒息,他想要尋到一個傳說中的桃花源,一個能夠讓他真正自由的地方!

然而,現實殘酷,他現在被罰在教室外罰站,只是一個庸庸碌碌的學生。他甚至還是這群“出廠産品”中,被認為是“次品”的那一個。

放學後,很慶幸地沒有接到任何留下來談話的通知,嚴歡照常回家。不過他顯然想錯了,厲害的還在後面。剛一回家,一個大耳光迎面扇過來!把毫無防備的嚴歡打得一個趔趄,狼狽地後退一步。

“你今天在學校幹嘛了!我是讓你去讀書還是讓你去長肉!啊?”面紅耳赤的男人張嘴怒罵着。“你知不知道你讀書花了我多少錢?暑假還費錢送你去了躺國外,怎麽一點出息都沒有?”

“學校今天打電話來說什麽?說你根本沒有心思學習!這樣下去你以後想幹嘛,去街上撿垃圾嗎!?”

“你又不是女人,以後會有誰養你?!”

“養你這個兒子還不如養只狗!”

似乎還有拳頭和腳踢落在身上,但是嚴歡只是木木地站着。身上的疼痛和對面那個男人的怒罵,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靈魂像是飄到上空看着這一出鬧劇——事業不順脾氣暴躁的中年男人,和毫無還手之力的他自己。都不過是被這個世界逼迫的可憐木偶。

而男人的妻子,嚴歡的母親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一邊輕輕摸着自己渾圓的肚子,一邊看着丈夫訓斥兒子。她又懷孕了。

這個家庭即将再添一個小生命,一個可以重新塑造,不會像嚴歡這麽桀骜不聽話的生命。一個或許甘于被規則強奸,柔順地服從秩序的生命。

鼻青臉腫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嚴歡把書包往床上一放,動都不想動。肉體的疼痛不可忽視,不過更痛的卻是心。他清楚地認識到,即使一再否認,自己和那些批量化的“模範産品”依舊沒有什麽不同。

即使再不甘,他終究也是被圈養的牲畜。是被這個狗娘養的世界狠狠地捆在地上,飛不起來的一只鳥!

老鬼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似乎壓根就沒有他這個鬼魂。嚴歡有點郁悶,這該死的老鬼是不是一直躲在旁邊看熱鬧?

“床底下那個盒子裏是什麽?”JOHN卻在此時突然出聲。

嚴歡納悶,JOHN一不問自己的傷勢,二也不安慰自己一下,就問這麽一個沒頭腦的問題?他探頭向床下看了一眼。

“哦,吉他。”

“吉他?”老鬼的聲音似乎有一點提高。

嚴歡敏銳地注意到了,他猛地想起自己身上的這只鬼魂好像是玩音樂的。吉他這種西方樂器,他應該會彈吧。

不知哪來的興致,嚴歡從床底下翻出了灰塵撲撲的吉他盒。這還是他初中時一時興起用攢下來的零花錢買來的,除了買來的第一天亂彈了幾下,就一直沒碰過。

這是價值三百大洋的一把民謠吉他。

拿出吉他。木制的音箱看起來很薄,漆面光滑卻有一種廉價感。嚴歡撥動了幾下,發出幾個走掉的音。

“我來。”

老鬼說了這麽一句,嚴歡就突然看見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他的身體被JOHN操控着,以一種熟練的姿勢拿起了吉他,随意擺弄了幾下旋鈕,似乎是在調音。半分鐘後,一陣低緩小調響了起來。

很簡短的曲子,像是走在鄉間小道上的少年随意哼的曲調。這聲音傳入耳中,卻讓人身臨其境,像是連少年褲子上的補丁和他那稚嫩倔強的臉龐,都能在眼前緩緩展現。曲調隐隐帶着一種受困苦和壓抑的痛苦,然而它卻絕不屈服,要向這不滿的世界狠狠揮出自己的拳頭!

嚴歡不由産生了共鳴,覺得自己也是那不屈奮鬥的人群中一個。對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滿,有更多的不甘,都從吉他聲裏傳達了出來。聽了好久,JOHN不知什麽時候停下來,嚴歡意猶未盡地問。“這也是搖滾?”

“這是布魯斯。”

布魯斯,葫蘆絲,蘿蔔絲。嚴歡不知道什麽是布魯斯,也不知道這布魯斯和搖滾有什麽關系。他只知道,他喜歡這個曲調。可以忘記被剪斷的翅膀,幻想成一只自由的飛鳥。

那一晚,嚴歡的睡夢中一直充斥着一個曲調,像是有人在輕輕低吟,又像是吉他在彈奏。

夢中,他走在曠野,張開雙手,擁有無限的自由與快意。可以不受束縛,可以随意盡興。沒有束縛,沒有牢籠,只有一望無際的天空讓他任意飛翔。一覺醒來,嚴歡有點遺憾那只是一場夢。

不過,帶給他美夢的曲子他可還沒忘記。

于是他問JOHN。

“嘿,可以教我彈吉他麽?”

作者有話要說: 小科普:

布魯斯,又稱藍調,英文BLUES。

最早是由黑人創造的一種音樂形式,憂郁,叛逆,充斥着反骨的精神。在當時以白人為主流的音樂社會,黑人布魯斯象征着一種抗争與不屈服。

當然,所有種類的搖滾皆乃反骨,是掙脫束縛的自由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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