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舒立絮語。
一切新的開始都讓我心裏隐隐發慌,沉浸在悲苦的日子固然難過,但是如果悲劇的模式已經清晰分明,仿佛反而能讓人安心。新的開始,母親煥然一新的面目,我仔仔細細地窺探着周邊的人,猜想着,誰會是下一刻受傷的、被驅逐的那一個……
床上擺着兩本書,同樣紅色書皮的《活着》,舒立對着書糾結了半天,輕輕翻開舊書的書皮,顧思言,這三個字寫得真的很漂亮。苦惱地抿了半天嘴巴,最後終于下定決心拿起新的那本書。
第二天清晨路過客廳的時候,特意地去餐桌前繞了一圈兒,不見昨天放在餐桌上的書,沉重的心頓時卸下包袱般松了下來。
道路兩旁的廣玉蘭開得正盛,大朵大朵的白色花朵隐在青幽的葉片間,空氣中氤氲着淡淡的幽香。
路過精品店的時候,舒立突然頓住了腳,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進去。
回到家裏的時候,屋裏屋外不見半個人影。縮在自己的房間裏,等了大半夜也不見人回來。睡思昏沉的時候,突然聽到隔壁一聲開門的響聲,舒立立刻跑下床,在門縫間看到管家扶着母親進了房間,不一會兒,隔壁的燈便暗了。
站在房間的中間,怔怔地站了許久後,才從書包裏拿出那條包裝精美的圍巾,随手扔進了垃圾桶。
今天,她四十二歲了,自己跟了她十五年。
十五年,久到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繞遍了全世界。從一個地方漂泊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個男人的家裏到另一個男人的家裏,像成語接龍一般,永遠沒有盡頭。
那個女人,他的母親。就好像沒有感情的動物一樣,遇到什麽樣的男人就表現什麽樣的一面,費盡心思地讨別人歡心,然後在別人對她付出真心毫無防備的時候,卷着對方的所有積蓄來一次世界逃亡。
有時候舒立會很不明白,如母親這樣一個薄情甚至是絕情的人,為什麽偏偏要在每一次的逃亡征途中帶上自己?
也許是為了增加刺激、風險,也許是害怕孤獨、寂寞,也許是為了掩飾、喬裝……
不知道。
可他無比明白,總不會是一個什麽特殊的原因讓她如此不舍地拉扯着他不放,即使在她疲倦到想放棄全世界的時候。也許,僅僅是因為害怕而已,想在自己孤獨一個人在世界晃蕩的時候抓住一點東西,然後用這一點東西來證明着什麽。
來證明着什麽呢?舒立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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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拐過一條街,就是一家面粉館,舒立不能在家裏吃早餐。太早的話,廚房阿姨還沒來;時間恰好的話,可能會碰到那個少爺;時間太晚的話,又可能會遲到。與其這麽麻煩,倒不如自己來外面吃。
這個時候的時間還稍微有點早,店裏的客人不多,服務員為舒立端上了面,驚訝地看着那個男孩在碗裏加了許多醋。黑乎乎的醋幾乎染滿了整個碗,服務員不由地咧起嘴,看着都牙酸啊!
“老板,一碗香菇肉沫粉。”清透明朗的聲線,服務員擡頭一看,眼睛一亮,嘴角不由抿起弧度恰到好處的迷人微笑:“好的,請稍等。”
一只手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舒立看到那纖細白皙的手指,疑惑地擡頭,看到對方的臉時又呆了呆。面前的男孩笑得溫柔如風:“我能坐這裏嗎?”
舒立微微一瞥,見四周的座椅全是空的,盡管不知道為什麽他非要坐這裏,他還是點了點頭。
服務員端了那男孩的粉過來,輕輕放下,聲音甜得能擠出水:“您好,您叫的香菇肉沫粉。”男孩仰頭輕輕微笑,姑娘走開了,微紅着臉。
男孩從筷簍裏拿出一雙一次性筷子,拆開包裝,看着舒立的碗裏的面好奇地蹙着眉思索。半晌,他把筷子伸進舒立碗裏夾了一小夾面條放進嘴裏,頓時酸得皺眉。
“好酸呀,你是味覺失靈了嗎?”
舒立驚訝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動作,這個人,怎麽能索取得這麽坦然,這是我的面吧。
“你是哪所學校的?怎麽沒見過你們的校服。”
舒立拿了一張紙,擦擦嘴。
“南源高中。”
男孩恍然大悟:“哦。”随即又看着舒立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舒立。”
“我叫李睿,一中的。”
這樣的話聽起來很像挑釁,舒立在心裏想。明明知道自己是私立高中的,卻還報出自己是市重點高中的學生,不知道是要自己作何感想。
不再理會對方的無故搭讪,起身付了錢就走人。誰料那個男孩也在後面急沖沖的跟上來:“嗨,舒立……”
把我名字叫得這麽順口,我們很熟嗎?舒立不理他。
“嘿。”對方拉住他的胳膊:“至少在別人對你說話的時候給點回應吧,就算是不想和對方說話,也要說出來啊。”
舒立定下來看着他,聽完對方的話其實他的第一反應是想立刻對對方說“好,我不想和你說話”這樣的話的,卻在看到對方笑得盎然的臉時奇異地吐出一句:“你還有什麽事?”
“其實我們見過,你不記得了嗎?在西西弗書店的時候,我們都想買那本餘華的《活着》。”說完急切地問道:“還記得嗎?”
怎麽會不記得?舒立在心裏想,那樣的一個人,那樣的一張臉。
“不記得了。”
“啊!”男孩看起來很失望,不甘心地跟在身後:“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上周一早上十二點多的時候,我還穿着校服呢。”
前面分出了兩條路,舒立知道市一中是朝另一個方向走,看都不看對方随口道:“分路了,我先走了。”
男孩站在原地看着對方離開的背影,突然搖搖頭離開了。
依舊是同樣的早晨,同樣的時間,同樣的飯館,兩個人又相遇了。舒立依舊要了同樣的肉沫面,依舊放了許多醋,不管自己面前的李睿,徑自吃了起來。
李睿換了一碗大排面,慢騰騰地拿出一雙一次性筷子,并不急着吃,而是看着舒立吃。舒立每吃一口,他就皺一下眉,覺得吃着真是難受,那麽多醋,可是這個人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呢?
“你是高一的?”
舒立低頭吃面:“嗯。”
“嘿嘿,我比你大一屆,我是高二的。”
舒立依舊無動于衷地吃自己的面。
“要不要吃大排?我還沒碰過。”
舒立低着頭不搭理他。
一塊肉突然落在了自己的碗裏,舒立盯着那塊肉,胸口慢慢地聚起一股怒氣。擡起頭剛要發作,李睿截住他還未說出的話,依舊是笑意盈盈:“不喜歡?不喜歡的話你就應該說出來啊,我問你你又不回答,我怎麽知道你怎麽想的。”
無話可說了。舒立拉過書包,把錢放在桌子上就走,李睿也立馬放下筷子付錢跟在他身後。服務員接過錢神色迷茫,心想這帥哥是幹嘛來了,連續兩天買了一碗面不吃,只顧着和別人說話。
李睿追上舒立,和他并肩走着。然而舒立的腳步一直邁得很快,李睿忍不住拉住他:“剛吃東西,走的太快身體會不舒服的。”
舒立用一種恨恨的眼神看着他,這個人為什麽老是這樣用關切的眼神看着他?面酸不酸、身體舒不舒服跟這個人有什麽關系?為什麽他能做得那麽随意,說得那麽坦然?
一把摔開對方的手,加快腳步地往前走。
“你是不是一個朋友都沒有?”
背後傳來這樣的一句問話,舒立不由自主地定在了原地。
是的。一個朋友都沒有,一個朋友都沒有的人生似乎的确有那麽一點點寂寞,可是,朋友能用來做什麽呢?高興的時候互相高興,難過的時候互相難過。依舊是高興與難過,難道有了朋友的高興與難過就像加了醋的面條一樣,味道不一樣了嗎?
“你總是這樣板着臉,拒人于千裏之外,人家怎麽敢接近你呢?”
舒立定定地看着對方,語氣平淡:“那你呢?我依舊這樣地拒人于千裏之外,你為什麽要來接近我呢?”
“呵呵,我比較厚臉皮嘛。”
舒立冷冷地看他一眼,轉身走了。
李睿依舊死皮賴臉地追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