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舒立絮語。
常年從母親那裏見識她八面玲珑的做套,幾乎讓我以為人世間一切皆為虛假。我的生活就是這樣,在那些看似溫情、看似平和的表面下的驚濤駭浪中沉淪翻滾,明明它們壓抑得你喘不過氣,但是在別人的眼裏,你多麽幸福,多值得去羨慕。
我的世界成了一面與世俗對照的鏡子,虛妄成了真實,而真實卻變得淺薄承載不起半絲信任。于是當這個人,這個漂亮太過、溫情太過的人,即便他是個男生,說他喜歡我的時候,我努力地掐自己,可是即便疼痛也說服不了我去相信。
我害怕那是個水晶球,美麗又充滿吸引力,一開始它唾手可得,可是在保管的過程中,一不小心它便會摔得粉碎。它那麽美麗,我怎麽忍心看它拼湊回去的傷痕累累?
等從李睿家出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冬天夜晚的寒風刮得格外淩冽,顧思言看舒立縮着脖子吸氣,解下自己的圍巾遞給他。
舒立搖頭表示不要,顧思言強拉住他讓他別動,然後将幫他把圍巾帶上,舒立靜靜地地站着一句話也不吭。
顧思言忖度再三後開口:“你……在介意他們說的話嗎?”
舒立晃了晃垂着的腦袋,顧思言忍不住問:“那你在想什麽?”
舒立眯着眼睛看着他,臉上是模糊的不确定:“你說,喬落喜歡李晨曦嗎?”
顧思言平淡地反問他:“那你覺得李晨曦喜歡喬落嗎?”
舒立很驚訝地瞪大眼睛:“她不喜歡他嗎?怎麽可能?她那麽驕傲的人都願意為了他的朋友戴上圍裙去做菜,這還不叫喜歡那什麽才叫喜歡?”
“那你知道嗎,在喬落衆多的女朋友中,他只帶過一個女生去他家,他也只為一個女生買過早餐,他也只反對一個女生進酒吧,也只不許一個女生吸煙,對于喬落而言,做到這些的其中一條是不是足以表示喬落很喜歡或者很重視她?”
舒立想了一下,的确,以喬落風流又懶散的個性來說,會介意對方的作為恐怕就代表喜歡了吧。
顧思言對着他搖搖頭:“可是你應該想不到,以上描述的不是針對一個女生,而是四個不同的女生。打一個你不喜歡的比喻,喬落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很漂亮,可是你的同桌尤悠卻是個例外,喬落因為她打破了自己的審美原則,就能代表他們之間存在愛情嗎?可是結果呢?同理,李晨曦會洗菜、做飯、要求喬落專一,并不一定就是因為她喜歡他,就像人對自己的所有物也總是會列很多條條框框一樣。”
舒立皺着眉看他:“難道喬落就從來沒喜歡過他其中的任何一個女朋友?”
“誰知道呢?不過我想,他的初戀他一定喜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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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立聞言諷刺道:“呵,我本來還以為他是朝秦慕楚,沒想到這樣的詞語也是擡舉他了,拿感情當游戲的人,簡直連禽獸都不如!我真替尤悠不值。”想想又冷笑:“不過對她也許也是好事,就像人家說的,人生總會遇到幾個人渣,今天交友不慎,明天就知道吃一塹長一智了。”
顧思言看着他,神色像是在看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般充滿憐憫:“你什麽都不了解,不該這麽篤定地去批判別人的感情。”
舒立站立,神色簡直不可思議一般瞪着顧思言,嘴角又是譏诮的笑:“我什麽都不了解?這些爛得惡俗的戲碼我從小到大看得多了,整天假着一副笑臉,假裝噓寒問暖,假裝柔情蜜意,無非是對方有利可圖罷了。你問問喬落,問他為什麽和尤悠交往,如你們所說,她不漂亮、沒背景、沒氣質、脾氣還不好,喬落為什麽還去招惹她?無非是因為尤悠傻傻地讓他有新鮮感,對他而言,看着尤悠的時候難道不是像看跳梁小醜?”
他想起母親,想到自己從小到大見識過她施展的那些情感戲碼,他失望地看着顧思言,語氣很激動:“也許對于你們來說,尤悠跟李晨曦跟喬落幾天就換一次保質期永遠不超過一個月的臨時女友是一個性質,可是對于我來說不一樣,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把我的朋友當個傻瓜一樣耍。”
聞言顧思言白皙的臉也冷了下來,胸口一陣發悶,這是第幾次了,舒立因為尤悠跟他生氣?先前的疑惑瞬間脫口而出,語氣嘲諷而尖銳:“你喜歡她嗎?這麽在意她的感受。”
舒立臉色變得難看,他在說什麽,自己喜歡尤悠?呵呵,真是可笑!
難道朋友之間就不能這樣關心嗎?難道每一個人都該像他們一樣對喬落一樣冷眼旁觀嗎?
氣到極點他反而冷靜了,平靜地丢下一句:“是啊,你就當我喜歡她吧。”
他覺得很煩躁,突發的争論讓他所有的好心情都蒸發掉了,只覺得累,不想再說話,想趕緊回去裹着被子入睡,把這些該死的煩惱都扔掉。
別人委不委屈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呢,自己為什麽要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弄得面紅耳赤、心煩意亂,他們愛怎麽玩就讓他們玩,總有他們後悔的一天,不是嗎,世間萬事皆有因果循環。報應?遲早會有的。
顧思言在後面,看着他憤然離去的背影,各種糾結的情感在身體裏絞成一團,胸口發悶,連呼吸都變得艱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流星地走向他,大聲說道:“對,你說得沒錯,對于我而言,尤悠就是像你所說的那樣,跟一個路人甲炮灰乙沒什麽差別,我不關心她開不開心或者有沒有哭,甚至我讨厭她。”
舒立憤怒地停下腳步面對他。
顧思言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語氣平靜了下來:“因為她的事情,我們争吵了多少次?我不喜歡你一提起她就激動得情緒失控,我不喜歡你老在我面前說着她的委屈、她的情緒、她受不受傷、她值不值得,我一點都不關心。”
舒立正要開口諷刺他冷血,卻看見顧思言看着自己的臉色正經得可怕,眼底沉澱的決心更是讓他看着覺得害怕,某種情感在心頭滋生瘋長,呼之躍出。
別……他想阻止他說那些禁忌的話,他不想目前的平靜被打破,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語氣,讓它們聽起來不至于是在顫抖。
“随便你……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
顧思言卻抓住了正要轉身的舒立:“別總是關鍵時候躲躲閃閃,今天咱們來說個清楚吧。”
他低着頭看他,眼神變得柔和而充滿陌生的情意,舒立覺得自己整個身體好像都在抖,他想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告訴他別說,什麽都別說,可是他又想聽他說,想親耳聽到那些見證,情感打敗了理智,牽引着他的身體原地靜止無法動作。
一個溫軟的東西覆上了自己的嘴唇,腦子裏一陣轟鳴,所有神經瞬間停止了運行。
“我不想聽,我也不關心,我甚至讨厭你總是提起她,因為我喜歡你。”
顧思言看着舒立,認真道:“舒立,我喜歡你。”
他看着舒立被吓到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很搞笑,上一秒還在争吵,為什麽自己選擇了在這樣不融洽的氣氛下表白。
可是真的不想再從舒立口中聽見尤悠的名字,每一次這個名字的出現總會讓自己的嫉妒心膨脹一分,這樣的自己,讓自己厭惡卻又無法掌控。
其實也想過,打死也不說表白的話,因為許多事,一開口就再也無法挽回,而且也許從自己開口那一刻起,舒立也會因為自己,一輩子背負同性戀的标簽。
那樣的結果,不是自己願意看到的。
可是今天,他聽到李睿說畢業後要出國,他看着他舍不得放下韓冬卻又無力去堅持留下的面容時恍惚想到了自己。
其實人生是很短暫的,就像他們這一群朋友,已經認識了四年;就像喬落,已經換了十幾任的女朋友;就像自己與舒立,已經相識了一年。
如果對于人生的階段,我們總覺得是飛逝的效果,那麽再長的人生,被切割成片段,年歲也同樣經不起蹉跎。
如果人的一生,走到終點都不敢努力去追求一次快樂,那麽這樣的人生比之蜉蝣還不值。
如果生命終将燦爛,如同飛蛾撲火,即便生命消逝那又如何?
如果死後不能與愛的人同穴,那麽軀體即便長埋地下,靈魂也必将不能長眠。
如果能有昙花一現,即便生命之程注定短暫,那我也願意陪你剎那芳華。
如果換你一路随行,哪怕注定荊棘滿地,可如果你願意,那我還有什麽理由拒絕?
“舒立,我喜歡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即便覺得驚世駭俗,可是腦袋居然為那動聽的一句話發了熱,舒立在被子裏輾轉反側,心裏像在發酵,有點甜有點酸還有點讓人醉,可更多的是害怕,是恐慌,是對未來的完全不信任和不确定。
這一刻的真心實意,難保下一刻不是翻臉為敵。對于感情這充滿諷刺、陰謀和疼痛的兩個字,他從很小的時候就不再信任了。
他閉上眼睛努力地想,想顧思言平日裏總是白淨的臉龐,側臉漂亮的線條和讓人看着就移不開眼的漂亮眼睛。記憶裏那些溫暖又甜蜜的吻,想起來心髒又歡喜又疼痛,像螞蟻盯食一般酥酥麻麻地讓人心底發慌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排解這種奇異的感受。
可是母親的臉總會無情地跳出來蓋住顧思言的臉,他身邊的每一個人,母親、老李、尤悠、喬落、李晨曦以及喬落的那些短期女友們,這麽多的人,卻從未有一個人因為愛情獲得了幸運,那麽,更加驚世駭俗的他和顧思言,又有什麽理由和保障能得到幸福呢?
如果注定将是消逝的東西,注定将是痛苦的結局,那現在去堅持又有什麽意義呢?
以後回想起來,不會覺得很嘲諷和可笑嗎?
心裏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感情不過是種虛幻的東西,可是一想到拒絕,心居然會抽搐得讓人掉淚。
瘋了,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吧。不過會好的,感情從來不是堅固得可以經得起歲月考驗的東西,不過三五天,不過小半年,最多不過一兩年,還有什麽情感不能沉澱呢?
是吧,舒芷柔?他冷笑着在心裏問着,側身閉目強迫自己入睡。可是黑暗中,眼淚卻從臉頰滑到了枕頭,融進了柔軟的枕芯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