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傅忱不會好聲好氣,只管冷言冷語嗆她,他專往軟處戳,對心軟的懷樂極有效。

懷樂收回來邁上去的那條腿,很快抱着被褥慢吞吞挪到地上。

幹淨明麗的眉眼挂着明晃晃的失落。

懷樂怕傅忱看見。

她本就對不住他,并不想再惹了他難過惱怒。

懷樂心裏總還想惦記着,漂亮質子能多和她說說話…

她住的這裏太大太荒,宮侍來給她送吃食也不願進來。

如今總算有人陪她,抛開別的,她打心眼裏覺得高興又滿足。

其實懷樂一點都不貪,想要的東西不過那幾樣。

之前都那麽親近了,她本以為可以和他同塌入眠,誰知道他不願意。

不願便不願吧,懷樂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睡地上也行,把床讓給漂亮質子,上上下下而已,也算是陪着她啦。

懷樂很快調整好心緒,鹌鹑似地低着頭,輕輕說了聲。

“好。”

倒真是難得少見,她連續不斷話語裏的蹦出來的這麽利落的幹脆回話。

傅忱淡漠乜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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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好在她人小,小被褥能把她整個人裹成蠶寶寶,躺在地上也就不會那麽涼。

如今夜深了,月光傾斜,恰好有一束打到這邊來。

借着月色,傅忱瞧見她後衣襟處露出來的一截細白的肩頸皮膚,比月色要更白。

小小的被褥并不能祛多少寒。

小結巴明顯是冷了,她的後頸浮起細細的小疙瘩,豎起了根根分明的小絨毛。

殿內的絨墊勉強能看出來上好的絨制的,只是被人搓洗得頻繁,深藍已泛白成淺藍。

上頭的編織文樣再仔細看不清了,邊沿少被踩,也就沒洗得厲害,能辨認出滾了方棋朵花錦紋,繡着串枝玉蘭。

他躺下去的塌倒是鋪得軟。

小結巴躺的那絨墊沒了絨,只能算個墊,下頭是大理玉磚板,不說玉磚冰涼,十月天飄大雪,就這麽躺下去,時日久了,肯定會受寒染病。

她又瘦又小,跑快點就小喘,哭久了,還容易勻不上來氣。

傅忱并不認為她的身體能有多好,足以和冬日刺骨的寒涼抵抗。

傅忱心緒沒有絲毫起伏。

病吧,病了好,她那麽摳搜,又那麽窮,肯定沒錢買藥,最好病重死了,還省了他将來動手。

傅忱現在想,留她一條命在,也只是留一時,她早晚都要死的。

不死在這裏也會死在別處。

等他成功撺掇了南梁造株錢的上林三官,聯合埋在汴梁暗樁,把南梁朝的經濟扼住,西律的大軍一到,裏應外合,一舉摧毀南梁。

看在她可憐的份上,他必然不會假手于人,也不多加折磨,給她一個痛快。

這些都是時間問題,說起來這事,造假株錢的計謀,必須要提早趕上日程。

西域新王不容小觑,難保不會打着聯姻的幌子搞事。

他如今人在南梁,為防出差錯,不得不扮演毫無反抗能力的階下囚,這意味着許多事情不能正面與人動手。

傅忱這些年在南梁受到的□□并不少,他不怕疼,也特別能忍。

然而,并不意味着,他不急。

南梁的錢監有上林三官負責督造,掌原料和制範的辨銅、均輸二官,前者好財,後者好色,都是些好拿捏的僞清官。

搞定他們不是什麽難事,傅忱投其所好,廢了點人財,沒怎麽過腦全部收入麾下。

唯獨那負責鑄錢的鐘官是一塊最難啃的骨頭。

鐘官把持的關口,正好是鑄株錢最後的部分,如果不把這塊老骨頭拿下,傅忱造好的假株錢就卷換不了南梁的真株錢。

無法流通與南梁的街市,流進錢莊。

鐘官這塊老骨頭是有點意思,他不貪圖財色,就愛一些山水墨畫。

你給他送搜刮來的珍惜墨寶,來路正,夠清白,他就是很喜歡,也只是欣賞欣賞,決計不會收下。

此人也煩了傅忱好一段時日,要不是他在前面擋着,他又怎麽會耽擱這麽些時日,還被人算計,睡了小結巴。

今兒個,瞧着小結巴,他倒是有了點對付鐘官的眉目。

瞧着小結巴孤弱無依的身姿,他就在想啊。

人都有軟肋,老骨頭也是有家有室的人。

朝外挖挖,從他身邊人入手,先弄他外族,然後到他嫡兒嫡孫,再到他夫人,看他能扛住幾個回合。

軟的不吃,那就來硬的。

鐘官沒幾年也快要致仕,傅忱耗不了長時間等。

對策思慮周全,賭着的氣散了大半,傅忱舒坦了很多,他翻身朝裏,阖眼入睡。

誰知道入了夜,竟然刮起大風打了雷。

下一瞬大雨傾盆而至。

懷樂蜷縮成一團本來是能好好睡,但是傷到的腳背起了泡,又疼又癢,夢裏她掙了掙,被褥就被她踢開了,抱臂冷得打哆嗦,後半夜發起魇來。

模糊不清以為自己掉了下來,跟着熟悉感鑽爬上了她的床榻。

傅忱幾乎是一瞬間睜開眼睛。

他還沒甩手将她攘推下去,懷樂靈活鑽進了他的懷裏,兩只手牢牢攥捏着他的中衣,貼着他的胸腔。

傅忱看一眼,便知道這小結巴害了低熱。

瞧她凍得哆哆嗦嗦,泛了青紫的唇,小臉蛋擠成一團,便可知多痛苦。

懷樂燒得糊塗,已然把傅忱當成那床大被褥。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今日的被褥不似往常那般柔軟。

雖然不軟,卻熱。

她冷怕了,貼上就死活不撒手,那樣抱着傅忱,感受他身上的溫熱以及讓人貪眷的溫暖。

蒼白毫無血絲的小臉,像剛出鍋的嫩豆花,貼在他的身上像剛出生的小奶貓一樣時不時蹭他。

鬓邊的發絲也變得跟她一樣,有幾縷黏在了他的身上。

用手扒下去,還會纏上來,如同它不要命的主人,惹人讨厭。

傅忱将她往後拖,也不見反應,拽她的頭發,斥叫她的名。

“梁懷樂,你給我起來滾開!”

“聽到沒有!”

她這病來得洶湧,早聽不清他講話了,自然不肯撒手。

傅忱的衣襟邊被她拉拽得幾乎變了形,勒得他後背緊得難受。

這小結巴身上嘴裏嚷着冷,身上卻熱。

嘴裏哆哆嗦嗦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麽,只是傅忱撕拉她的時候,勉強聽清了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

“..哥哥...”

“...阿....阿娘....”

嘟嘟囔囔個沒完沒了,傅忱聽得不耐,煩躁地想,她嚷個什麽球。

她有哥哥麽?

她那些個哥哥能算得上哥哥?

宣武帝就兩個禽.獸兒子,大點就是個衣冠楚楚的斯文敗類,明面裏不招傅忱,私下兩人可沒有少過招,傅忱在朝中結黨時,為着不好出手,暗地吃過幾次他的悶虧。

小點更不必說了,暴躁無常的梁懷惔,只知道抽人踢人,傅忱明面在他手上吃的虧最多。

傅忱與他水火不容,打下南梁第一日,他都想好了,一定會好好折.辱他,不讓他輕易死去。

把他做成人棍,腌在灌滿蛇蟲鼠蟻的罐子裏七七四十九日,拿紮了針灌過鹽的鞭子抽他,等玩膩了。

再把他的頭顱砍下來挂在汴梁的城門上,命根子剁碎了給狗吃。

“.....阿娘......哥..哥哥..”

懷樂嗚嗚咽咽,軟綿綿哭着喊。

傅忱體熱,貼了一會,她好多了。

額頭上已經冒出很多密密麻麻的細汗,唇也沒有原先那般青紫,竟慢慢恢複了紅潤的顏色。

白裏透紅,不若從前醜了。

傅忱被她哭得恍惚,回過神時徒然身子驀然一僵。

他剛剛在想什麽。

他莫不是跟這小結巴待久了,竟然也被她帶過去,腦子染了蠢病。

他竟然覺得她可憐的樣子好看?心裏升起一絲絲憐憫。

扣她雙肩的手也沒那麽使勁,為什麽松手?

他被人害了,她能給他做解藥是應當的,是榮幸的。

如今她害了病,萬萬沒有他給她作藥貼的道理。

小結巴低弱又卑賤,她也配?

南梁的人沒有一個無辜,将來都要死,她不過哭幾聲,竟然引得他垂憐孤弱。

她如此不争氣,死了也只是她的命數。

傅忱又将她的雙手往後掰拉,沒扯開。

不撒手是吧。

傅忱的唇邊慢揚起一抹微淺的笑,仿佛盛開的罂.粟花,漂亮到極致,也莫名叫人寒到骨髓去。

他松開懷樂肩頸的左手,緩緩抽出他藏匿在靴側防身的短刃。

短刃出鞘時,刃片折.射.月光,印出傅忱精致深邃的眉目,他的眸光眸光陰戾,幽深不可測。

短刃搭上懷樂的脆弱幾乎摸不到的脈搏處。

這把短刃鋒利無比,削鐵如泥。

才貼近,她的肌膚已染了血絲,只需要再側一些,不需吹灰之力,那雙纖細如白藕一樣的腕子,就會被割掉。

屆時,小結巴就會變成小殘廢了。

懷樂并不知道危險逼近,她還在揪着傅忱的衣襟,把他當成最後的救命稻草。

就那樣攀着他,止不住地邊搖頭邊掉金豆豆。

刀仍在一點點傾斜。

劃開了一個更深的傷口,懷樂的眉頭越蹙越深,猶如困獸。

又被人丢下了。

在這場發慌的夢裏,前半段還是好的,素未謀面但長得和藹良善的婦人,是她的阿娘,特愛扇人的二哥哥,變成了她唯一的親哥哥。

二哥哥不兇,他變得特別好,會在她被人欺負的時候護着她,溫柔叫她阿囡,讓她不要怕。

阿娘給她梳頭發,二哥哥給她買兔子,活蹦亂跳的小兔子。

不知道為什麽,那日上了街,說好是個小兔子買白菜葉的。

阿娘給了懷樂一顆糖後,摸摸她的頭發,叫她乖,在原地等,便牽着二哥哥一去不複返了。

懷樂聽話在原地等着,她從天亮等到天黑,腳站麻了,旁邊的小販收了攤,街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天陰沉得很,在打雷,還下起了很大的雨。

她終于意識到,阿娘和哥哥好像丢下她了。

懷樂捏着那顆糖,雨水打在懷樂的身上,她嚎啕大哭,朝阿娘和哥哥的消失的路口去追。

努力跑,努力追。

可惜她來得太晚,跑得好慢,坑坑窪窪的看不清路,記不得是第幾次摔下,吃了幾嘴泥。

腳好痛,手也好疼。

阿娘和哥哥早沒了影子,“不..不要....走....”

不要走,懷樂不吃糖,也不要小兔子了。

別丢下懷樂。

........

傅忱劃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口子後,血蔓延順着刀刃蔓延而下。

灌進來的冷風呼嘯在他臉上,理智讓他收了刀。

如今值多事之秋,他萬不能莽撞。

砍手她不一定會死,死也不能死在兵刃上,露餡了他還怎麽脫身?

傅忱看着看着,也就收了刀,又揪着懷樂冷聲叫喚。

“梁懷樂!”

傅忱看着旁邊的被褥,他冷笑了聲,一把扯過來罩在她頭上。

捂着懷樂的腦袋,将她活活悶在被褥和他的胸膛之間。

作者有話說:

抱歉,三次元有點事,推遲了。

對了,v前随榜更,v後穩定日更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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