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梁懷惔出手很辣,刃刺入的角度刁鑽古怪,起央追真算實實在在吃了個夠夠的教訓。

看他痛苦的臉色就知道梁懷惔下手有多重。

要不是與旁同游的船只撞上了,外頭傳來喧嚣,船也跟着晃動幾下。

看樣子,梁懷惔還不打算那麽快收手。

因為他收刀的時候磨磨蹭蹭,摳翻起來的皮肉也沒有徹底切掉。

就留在上面。

粘連在起央追的虎口上,少部分細碎皮肉在他鋒利的刀上。

地上已凝聚了好大一灘血,桌角上的血珠往下滴落,懸拉出長長的血絲将墜未墜,血腥味濃郁極了。

梁懷惔坐直起來,淡淡瞥了起央追一眼。

提起矮幾上面的酒,拔了酒塞,提起來倒灌沖洗刀刃上的血跡。

臉上突起的暴戾陰鸷抹消得幹幹淨淨,看着是斂了性,正常了。

他甚至邊沖刀邊跟他混說道。

“我橫豎看你最近吃喝不錯,身子比之剛來汴梁時健壯太多。”

“新得的刀開刃需要血來祭,西域王子身份尊貴,咱倆關系即近,今兒個便削你一二兩肉給我的刀祭祭。”

起央追的手不說殘廢,只恐怕要十天半個月揮不了刀。

他疼得滿頭大汗,整個人往後攤倒而去,像受傷的猛獸那般喘,胸膛不斷起伏着,大口吸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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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梁懷惔的陰陽怪氣,倒不和他計較,嘴上卻還在笑。

“一二兩肉。”

鬼話說得倒好聽,他那架勢看着都是要他整只手。

“梁衡之,你自個說說你下手重不重....”

梁懷惔将刀收好,淡漠道。

“不重,你不長記性。”

梁懷惔難得用皇子身份壓人說話。

“也算給你看看,我們汴梁的人是不是都好惹,是不是只要你看上了眼,誰都能開口要。”

就知道為這事。

“不就是個小流莺,當初你大哥的新婦,你都樂意幫我搶,我記得你也沒娶妻,是養在外宅的?如今就為個沒名沒分的女人,至于跟我這麽大火氣?”

“你這頭出的,她知道嗎?”

越說,手越疼了,起央追龇牙咧嘴。

梁懷惔皮笑肉不笑,摸向腰側的匕首,目光落在他那處,陰恻恻問他。

“再來?”

起央追真服了,他下意識攏腿,攤着不起來,傷口疼,刃上帶的辣酒和鹽才是重錘。

一陣陣地鑽骨頭,仿佛無數小蟲在咬。

還真不好忍受。

論真的,以前也不是沒跟梁懷惔打過,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是在西域和南梁的戰場上。

刀尖相向,盔甲砍得四零八落,梁懷惔雙目赤紅,跟不要命似的。

他也不要命。

他跟梁懷惔幹起來了,他的武藝在西域很拔尖,梁懷惔面前略輸一籌。

所以,打個球,當下服了個軟。

“啧,瞧你,我不過随口說說.....”

他斜眼一看,虎口處的肉削了不削完,是長不回去了,去了醫館看,只怕大夫也要叫他削掉。

近日的生活過于驕奢,頗有些骨肉松了,他在西域打馬天天幾乎摔了見血,這傷放到那時候不能比,現在真有點吃不消。

“刀再給我。”

梁懷惔解下來另一把丢給他,使起來更加小巧順手的。

起央追接了刀,手上轉轉,鼻子哼出氣笑。

他眼不眨,下手又快又狠,徑直把虎口那塊肉削掉了。

順着大開的船窗丢出去喂魚,掏出金創藥倒上。

血起初蔓延得厲害,但金創藥止血效果不錯,很快就止住了血。

只是藥辛辣,疼得起央追嘴唇越發泛白,冷汗直流,手臂無意識抖。

梁懷惔好整以暇看戲似的,時不時笑上一聲。

起央追撕了一塊布纏手,纏繞幾圈,用上嘴了也打不好打結。

他沒好氣對着梁懷惔。

“你就真的只看着?”

說完把手伸到梁懷惔眼皮子底下,“你好歹給我搭把手。”

起央追等了一會,梁懷惔大爺似的,才慢吞吞幫他。

這幫也是帶着收拾,叫他長記性的意味。

打結的時候用力拉,結倒是打死了,血又冒了出來。

起央追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高低忍不住,臭罵一句。

“梁衡之,我說你虧得是個男人。”

起央追舒坦了,眯眼回想之前。

“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那麽能藏能裝。”

“我看你們的關系也不怎麽親厚,你護的哪門人啊,她好像很怕你呢,在你面前都不敢擡頭。”

“........”

不說還好,梁懷惔的動作一頓,他陷入了回憶,想起來他那不敢多看幾眼的妹妹。

許久沒有見了,多久?

沒多久,也就三年零四個月二十一天,算上過半的今日,二十二天了。

已經這麽久了嗎?他怎麽覺得過去沒多久。

細細掰着手指頭算,小阿囡,今年十五了。

一如既往的嬌柔,乖巧,恬靜。

她好像又長高了,以前就到他腰腹,如今以及胸膛。

膽子較從前小了很多。

也是,怎麽會不小呢,她過得那樣苦,宮裏都是披着人皮的獸。

将她放到偏殿裏,保護也成了禁閉。

從前還是個面團子,粉□□白的,哭起來可愛又可憐,笑起來甜甜的。

最愛窩在他懷裏喊哥哥,抱着手臂晃啊晃,那軟糯糯的樣子,把心都磨軟了,真叫人恨不得什麽都掏給她。

是啊,那是他唯一的妹妹。

如今也是他名義上的妹妹,只是再不能回到以前的光景。

而他,冠着梁姓,也不配稱之為哥哥了。

........

“梁衡之!”

梁懷惔被大叫驚得回神,他從回憶裏面勉強抽身。

“什麽?”

起央追看他兀自入了迷,他自說自話講了一堆,敢情他一句沒聽。

如今也不好得多說什麽,“你妹妹來了。”

提到妹妹這個熟悉的字眼,對上腦海中的那抹身影,擡起眼卻很失落。

對面站着的,不是他羞不敢見的阿囡。

而是着一襲水芙色對襯收腰托底羅裙,雙袖織了茉莉,绾着雲髻的梁懷月。

“二哥哥。”

梁懷惔不冷不淡,沒應,只給了個眼神。

她身側還站着梁懷硯的新婦,論輩分,合該梁懷惔叫她嫂子。

可是兄弟二人不睦,梁懷硯他都不待見,別說他新婦。

季玫煙也不好幹站着,她向來禮數周全,按尊卑給梁懷惔福了禮,叫。

“二殿下安。”

梁懷惔也不知起的什麽心思,這會他應了。

極傲的一聲,“嗯。”

好在兩人也不尴尬。

季玫煙窺見了梁懷惔旁側的起央追,想起在酆館被他打量過頭的事,下意識往梁懷月身後躲了躲。

适才,撞了船,外頭懂事的仆役已經出去交.涉了。

來游湖的人非富即貴。

說到富貴,誰能比得上天家的富貴,所以梁懷惔不打算出面。

誰知道撞上“自家人”,雖說梁懷惔和梁懷硯暗地裏水火不容,兩人只維系表面。

梁懷月也不好見面裝傻,再者誰當儲君都說不準。

今日,她見了梁懷惔也有別的心思,想跟從他身邊的起央追那打探個意思。

西域此來為聯姻,宮內除了黎美人穿出喜訊外,父皇對聯姻的事一概不提,為此梁懷月心裏還是頗急的。

西域雖小,卻也是富饒的國邦,但遠在塞外,梁懷月并不想嫁。

本該也輪不到她嫁,她那四妹妹就該是合算的人選,可如今黎美人日漸得寵,保不齊父皇為了面子,将她這個稍出色的女兒送去西域充面子。

正巧今兒個“撞”上了,也不需要她再找時機。

誰知道,她還沒想好如何開口呢,對面兩個男子,跟她有血緣的神色淡漠。

沒關系的那位正主,一句話就把她問住了。

起央追看着梁懷月說道。

“衡之,我這些日子在茶館聽說書的唠過幾嘴,自我西域使臣踏入汴梁,坊間都在瘋傳,三公主原先與西律的傅忱有訂有親事。”

“我正好奇呢,尋不着邊,如今見了三公主,恰要問一問,你與傅忱是不是真的啊?”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的臉色皆變了。

自一場十月雪後,晴好的天一連回升了數日,竟暖得像四月的天一樣。

熱了厚的衣裳穿不住了,收起來的春衫,又給翻出來。

夜裏睡覺都蓋不上大被褥,傅忱就換了薄的小被褥,将大的厚的丢給懷樂。

他依然不讓懷樂上塌,就叫她在地上睡。

有了大被褥,鋪在墊絨上,沒有那麽硬,只是蓋的大被褥熱,不蓋又涼,她的後背都捂起了紅色的小疹子。

有些還撓破皮了。

傅忱本打算避開幾日風頭便回質子府,但近來發現在質子府上不如在偏殿好傳消息,就暫且留下了。

畢竟質子府是汴梁劃給他的地方,說好聽是質子府,難聽就是關押的囚.籠。

偏殿沒人盯哨,他進出也方便,趕上黎美人有孕,汴梁的人這段日子顧不上他,這更好了。

他躺在羅漢椅上,單手拿着《賦水論》。

傅忱讀到賦水論二則第三行:攻水利不如運水利,運水實為擔承,攻水易遭反噬。

講運水的好處和攻水的壞處,策論下頭有個後來添上去的注解。

前頭看過的很多,皆出自一人的手筆,唯獨旁邊有個延伸标注的四個字,寫的是覆水難收。

這個字形單看便知道,出自另一個人的手筆。

兩種字跡在細微之處有相似之處。

上面寫注解像是下面這寫四字的夫子,只是這學生學藝不精。

覆水難收四字,寫得歪歪扭扭。

傅忱盯看着,腦海裏忽閃過當初懷樂給他用手在空中比劃的字形。

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相似。

也是不那麽成熟,歪歪扭扭,真有些像,他想着想着,不自覺伸出手回想到懷樂當初的比劃。

且莫名越來越像。

“懷...樂。”

他忽就念了出來,等下一瞬回過神,清醒了又猛地将嘴閉上。

他好端端叫那小結巴的名字做什麽!

說完看了看周圍,那小結巴不在,好在沒叫她聽見了,否則又要高興的喚他忱哥哥,像個孩子一樣蹦起來。

傅忱嫌棄地甩甩頭,幼稚的小結巴。

不過,她去哪裏了?

傅忱掃了一遍院內,他平日去哪,她便跟到哪裏,今日怎麽不見人影了?

傅忱放下書,站起來,剛邁出去一步,他忽又記起來。

哦,修風筝去了。

今日用了飯,她收了院內前幾日洗好晾曬透了的被褥和衣裳,折疊好存放。

今日收整的時候在旁邊落灰的木櫃子裏翻到了一個風筝。

那風筝保存好,看起來還好,只是尾巴壞了,得了個壞風筝,她當下還是歡喜的不得了。

一高興眼又笑成彎月了,蹦跳得高高的。

全然不知鼻頭,臉頰都沾了塵土,甚至頭發上還沾着拱櫃子時帶出來的蜘蛛網。

像個灰頭土臉的小耗子。

風筝的尾巴壞了,她拿着風筝去尋她四姐姐修去了。

原本她叫傅忱的,可惜,傅忱洞察先機,在她眼巴巴看過來的時侯,趁着她還沒有開口,就耍了她一波。

傅忱指着桌上的一盤的核桃和她談條件道,“你用手将核桃剝完,我便将你幫你修風筝的尾巴。”

懷樂聽完就點頭答應,她被歡喜沖昏了頭,沒聽清楚傅忱的話,去摸破殼的小夾子給他剝核桃。

誰知道夾子被傅忱立馬奪走了,他仗着身量高,核桃夾子放到最高的木櫃上面,讓她踮腳摞凳子都摸不到的地方。

殿內的四方凳也壞被他踢壞了,她沒凳子摞。

傅忱揚揚下巴示意她,“用手剝,我先前和你說的。”

懷樂伸出手,不解,“為....為什麽要用..手呀?”

當然是圖他心裏出氣快活。

“核...核桃....硬...”,傅忱扯了扯唇,他當然知道核桃硬。

而且不是一般的硬。

軟些的核桃還能捏碎,宮侍給她的核桃都是不好捏的核桃,看殼就知道了,用夾子都得廢勁。

他習武手勁大不在話下,再看看那小結巴,她的手白皙似玉,又小又軟又沒什麽力氣。

剝核桃夠有她的苦頭吃,他就是想找找她的不痛快。

傅忱心情好時會與她多說幾句,心情不好懶得跟她解釋,只斂了神色,有些兇狠道。

“廢話真多,你還想不想修風筝了?”

懷樂弱弱點頭,“..想..想..”

然後她就真的用手剝了核桃,剝了整整半盤,手指都出血了,疼得往嘴裏含。

傅忱皺眉啧,直攘開她,“你髒不髒。”

懷樂才沒剝,她眼睛分明閃着淚花子,還笑着給傅忱說。

“忱..忱哥哥,剝好的,沒沾...口水..不...不髒...”

她拿了一個吃給傅忱看,傅忱嫌棄得叫她走。

懷樂指了指旁邊,“風..風筝..還沒..修。”

傅忱诓她的,本來不打算給她修,不耐煩給她攆走了。

“核桃都沒剝完,想占便宜?”

懷樂急急又去摸沒剝完的核桃,傅忱卻沒了耐心,他叫她滾。

他眼神落到懷樂帶血含過嘴裏的手上,言下之意:嫌棄。

懷樂說,“我...去..去洗...”

傅忱卻不要了,“你滾吧。”

懷樂在原地磨磨蹭蹭會,看得出來,她很想玩風筝,抱着風筝走了,只是沒走多久又回來。

急慌慌帶跑的,臉頰跑得紅潤。

“懷..懷樂去找...找四姐姐修..修風筝,忱...忱哥哥在..在家..”

等懷樂,不要離開,她跑出去一半了又跑回來,就怕她出去玩了,回來傅忱不在了。

她跟傅忱保證,“我我..很快..回來。”

傅忱沒搭理她,懷樂在門口站了一會,她還是出去了。

臨走的時候去淨了手,重新給傅忱剝了一盤晶瑩剔透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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