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懷表(九)
1950年5月26日,早。
這年代的鄉下,本就空氣新鮮,再加上被大雨洗刷過了,村裏幹淨的像是新生的嬰兒,還帶着生命的味道。
蘇時一夜都沒怎麽睡,因為擔心奶奶。
奶奶回來之後就換了身幹淨的衣服,休息了。蘇時怎麽也睡不着。李遠山當年去當兵,原來是奶奶親口應允的。這和親手送走了李遠山沒什麽區別,蘇時很擔心奶奶承受不了這個答案。
不過李遠山太令蘇時驚訝了,盡管他來自2017年,但是很多人都只知道朝鮮窮,但卻從來沒有人細想過其中的緣由,雖然李遠山說的不一定全對,但是能想到這其中的細節,已經是一名很了不起的軍人了。盡管蘇時也算是以另外一種間接的方式為國做貢獻,但顯然遠不如李遠山這樣直接。
奶奶大概就是想知道李遠山去當兵的理由吧,蘇時昨夜睡不着的時候想。正如奶奶所說,男子漢頂天立地,該有擔當,有責任心。李遠山一走就是67年,甚至可能更久,也難怪這件事羁絆了奶奶一輩子。
奶奶的這句話,也讓蘇時反思。男人當頂天立地,蘇時自省,是時候為2034年的事負責任了。
天已經亮了,一夜過來,奶奶那屋都沒什麽動靜。蘇時看着奶奶那邊的房門,久久不語。沒了挂念的老人,是最令人擔心的。
終于捱到了時間,蘇時敲了敲奶奶的門。
“小夥子,進來吧。”奶奶的聲音有點兒疲憊,顯然昨夜的睡眠質量并不高。
蘇時推門進來,奶奶坐在炕沿邊,眼睛裏盡是血絲。見蘇時進來,奶奶勉強笑笑,“小夥子,你也沒睡好吧,讓你擔心了。”
蘇時搖了搖頭,“奶奶,我去準備早餐。”
奶奶點了點頭,不是他倚老賣老,她現在确實需要早餐。
奶奶昨夜也一分鐘都沒有休息,她沒有記起這場大雨,但是她想起了那一年父親全身都濕透了,坐在炕沿,連衣服也沒換,一鬥接一鬥的抽着煙,一夜沒睡。
她當年因為李遠山走了這件事,好幾天都吃不進去飯,李遠山也沒敢再去找她,最後臨走了,她也沒有去李遠山。她當年怎麽也不會想到,同意李遠山走的,竟然是未來的自己。
但是如果她當年聽過了李遠山的解釋,也一定會同意的。
總有一些人,需要為了國家,而舍棄自己溫暖的小家。
蘇時的早餐做好了,給李遠山也送去了一些。出乎意料的,李遠山休息的不錯,大概是因為終于把心裏想說的都說出來,又或者是得到了奶奶的理解。
1950年5月30日,中午。
李遠山吃完了午餐,背好了行囊,站在村頭。
村子裏大多數的人都來了,村長、奶奶、蘇時以及男人,站在為首的地方。
奶奶慈祥的笑着,李遠山行囊裏最多的東西就是奶奶親手做得幹糧和衣服了。今天蘇時本想避免奶奶過來,但是奶奶說,當年自己因為任性,沒有來送李遠山,蘇時也就沒有再多話。
蘇時怎麽會讓67年前奶奶的遺憾再次重演呢。
男人看着李遠山,說不出話來。那一夜他也想過了,李遠山和老阿姨說的一點兒都沒錯。男子漢頂天立地,不僅要在自己的家裏有擔當,為國,也要有擔當!
村長拍着李遠山的肩膀,“遠山啊,村子待你們爺孫不夠,老爺子前幾年走了,留下你自己。現在你有大志向,也要走了,村子沒啥給你的,大家夥兒湊了一點兒盤纏。”說着,老村長給了李遠山一疊錢和糧票。“你省着點兒花,要是外面苦了累了,就回村子來。”
李遠山點了點頭,認真的跟村長道謝,眼睛卻不時望望村子裏,心裏焦急的站不住腳。
男人見李遠山的模樣,忍不住罵道:“小兔崽子,別他娘的看了,素素不來了。”嘴裏罵着,男人眼底卻蘊出淚來。村裏除了老村長,就屬男人跟他最近了。雖然男人老是去罵他,但心裏已經把他當作女婿了。一個女婿半個兒,他怎麽能不難受。
李遠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禁低下了眼睑,攤開手,看着手裏已經被他手心汗漬遮暗了顏色的懷表。
懷表的指針緩緩的走,冷酷無情,不願有一份逗留。
老村長見李遠山的樣子,不由得開口:“老爺子在天有靈,也知道這是你最好的選擇了。”
李遠山閉上眼睛,把懷表珍重的收起來,擡頭看着天上,緩緩睜開眼睛。眼淚已經流回了心底,李遠山不禁在心底吶喊:“爸,媽,兒來見你們了。素素,等我回來,我跟爸媽一起回來,給你一個完整的家,給你一個完整的婚禮!”
“走了!”李遠山笑着回頭,大喊一聲。
“一路保重!”最末了,大家都在抹淚的時候,蘇時說。
“照顧好奶奶!”李遠山越走越遠,高舉着胳膊,不停的擺手,回頭笑着,卻終于沒忍住眼淚。蘇時也揚起嘴角,心道:“未來見……”
2017年8月10日,中午。
自這次時空旅行回來,奶奶就一直在睡覺,蘇時和李桃都檢查了奶奶的身體狀況,盡管指标都是正常的,但是大家都知道,奶奶的情況不容樂觀。
蘇時和李桃正在實驗室喝茶,蘇時的狀态也很差,眼裏遍布血絲。自時空旅行回來,奶奶就沒有休息過。
突然城市上空傳來直升機的聲音,而且不止一架,像是什麽重要的軍事行動,裝甲車已經排出了兩百米遠。
蘇時仰頭喝盡杯中的茶,微微揚起嘴角。
來了。
沒一會兒,夏帆沖進來,連喘息的時間也沒有,手撐着膝蓋道:“蘇,蘇院,我,我把人找來了。”
“去休息吧。”蘇時拍了拍夏帆的肩膀,和李桃一起出了實驗室。夏帆狠狠的做了個深呼吸,又轉頭跟上蘇時。
直升機上下來一名老者,相比于奶奶,要蒼老的多,坐在輪椅上,由一個年輕的女人推着。頭發已經有些地方開始脫落了,老人斑遍布滿臉,牙也掉光了。唯有一雙眼睛,像是利劍,除了蘇時,連李桃也不敢直視。
蘇時向前走了兩步,恭敬的道:“老将軍,好久不見。”
相比于2008年,也過了9年了。
老将軍點了點頭,眼睛卻一直望着蘇時身後的地方。信上蘇時已經說明白了,老将軍什麽都知道了。
幾人不再拖沓,由蘇時的帶領下,來到實驗室的門口。
老将軍顫巍巍的揚了揚手,所有人都停下了。老将軍硬撐着身體站起來,雙腿抖得像是篩糠,老将軍卻不讓任何人扶。理了理軍裝,老将軍推開實驗室的門。
奶奶自回來了就一直在這兒,蘇時和李桃用上了所有的先進儀器,檢測着奶奶的生命。
門剛推開,老将軍的眼睛立馬閉上了,眼淚從緊閉雙目中流出來,早已經惜字如金的口中發出歇斯底裏的聲音。這名受了無數次傷也沒流淚的老将軍,哭得像是個孩子。
回應似的,實驗室裏的儀器發出刺耳的蜂鳴。
嘀——嘀——
儀器所檢測的生命,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