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懷表（八）
有一次，李遠山打紅眼了，沒分辨對方的人，不小心把小時候就在關注他的奶奶也給打了。奶奶回家被父親看到臉上的傷，父親問起來。那是奶奶第一次撒謊，說臉上的傷是自己摔得，可惜被同樣被打得鄰居家小孩兒揭發了。奶奶被父親領着去李遠山家。老兵正和打了勝仗而沾沾自喜的李遠山軋牛草。
老兵見男人帶着奶奶一起過來，又看見奶奶臉上的傷，一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李遠山剛要跑，老兵就把他抓在手裏了。
小時候的李遠山連忙伸手擋住爺爺，糯糯的說：“爺爺，你讓我問明白了再打我。”沒等爺爺答應，李遠山看着小時候的奶奶問：“我打你了？”
奶奶記得當時自己吓壞了，藏到父親背後，也不敢看李遠山，點了點頭。
李遠山學着大人的語氣，嘆了口氣，好像還想說什麽，但是還沒說話，就被老兵一皮帶抽的嗷嗷叫起來。
事後很久了，李遠山已經和奶奶在一起了的時候，聊起這件事偷偷和奶奶說：那是爺爺揍得他最狠，也是他挨的最心安理得的一次。
後來，家長偶然知道李遠山和自己的孩子打架是因為孩子們叫他沒爹娘的孩子，家長們才知道自己錯怪了李遠山。有的家長去老兵那裏道了歉，老兵揮手一笑了之。有的家長沒做表示，但也沒再因這些事登過老兵家的門。但無一例外的，所有家長都教育了自己的孩子。
也好在如此，沒讓李遠山心性扭曲。
也正因如此，老兵走了以後，大家才會對李遠山這麽照顧。
……
陰天讓空氣都很沉重，像是天塌了壓在人心上，讓人透不過氣來。
男人沉默着，看着遠方，吧嗒吧嗒的抽着煙。
奶奶從回憶裏回神，猶豫了一下，小心的說：“遠山，男子漢頂天立地。你為了去那邊看一眼父母，就辜負了要和你過一輩子的閨女，你覺得一個男人的擔當……”奶奶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知道李遠山會明白她的意思。
男人抽了最後一大口煙，把煙鬥裏燒盡了的煙灰磕出來，也看向李遠山。
李遠山撓了撓頭，心虛的說：“還有一個原因。”
大家都沒說話，奶奶和男人都看着李遠山，等着李遠山給兩人一個能說服兩人的理由。
李遠山似乎也在組織語言，醞釀了好一會兒，才徐徐道：“日本鬼子剛被打跑，咱國家歇了幾年，但咱們中國傳承了好幾千年，有太多寶貝被外國人惦記了。走了日本，說不上過兩年就再有別的國家打進來。就像圓明園……”
李遠山沒繼續說下去這個話題，但是圓明園的遺憾大家都知道。那是國恥，每個中國人都牢記在心并深深痛惡的。
見大家都不說話，李遠山又道：“我聽說朝鮮一邊是海，一邊是中國。要是朝鮮被美國占領了，中國就危險了，有一句話怎麽說來，嘴，嘴……”
“唇亡齒寒。”蘇時一語中的。
“對！”李遠山對蘇時投去感謝的目光，繼續道：“反正就是這樣。要只是朝鮮，對咱們做不了啥，可要是厲害的美國占領了朝鮮，就相當于在咱們國家門外蓋房子了啊。随時随地都可能打開咱們國家的大門啊。”
男人和奶奶都沉默了。奶奶在後來才考慮過這個問題，而男人，他根本就從沒想過這些。就連蘇時也有點兒意外，沒想到只有17歲的李遠山考慮了這麽多。
“在加上美國的武器不是日本可以比上的，戰火過後，國家的土地肯定也要受到很大的影響。外國本來發展就快，要是中國土地再受到影響，那咱們又不知道要延長多久才能在外國人面前擡起頭了。”
李遠山把自己的理由都說完了，就起身離開了。聊天兒的時間，蒿子快燒盡了，他去弄蒿子了。
三人都各有所想，一時間，大家都不知道說些什麽。
突然一道雷，驚醒了衆人。天要下雨了，天陰了很久，終于到忍不住了。
男人回過神，又裝了一鬥煙，點着，深深的吸了一口，吐出一道悠長的煙霧。“老阿姨，你說遠山去當兵，是對還是不對。”
奶奶沒有直接回答，她今年已經84歲了，見過了太多的事。每件事都沒有對錯，尤其是小家與大家之間的事。作為那個等了67年的人，她當然希望李遠山留在這裏。但是作為一個來自17年84歲的老人，她希望李遠山扛起“大家”重任。
這個時間的人，只有奶奶和蘇時知道，朝鮮如今的經濟也照比其它國家相差很多。
剛好此時李遠山弄完了蒿子回來，他以為奶奶和男人想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又坐回了椅子上。“奶奶，你們有什麽決定就說吧，我……我聽你的。”
剛才奶奶沒回答男人的話，此時男人也忘記了抽煙，他也像看看奶奶的想法。
奶奶看向男人，看向這個不知道坐在對面就是他67年以後的女兒的男人。
“老阿姨，你說吧。”男人見奶奶在看他，說。
奶奶抓着拐杖的手不禁用力，手背的褶皺也因用力而悄悄溜走了不少。“遠山，奶奶同意你去當兵。”
咔嚓！
天上又一道驚雷，大雨像是災難一般傾盆而洩。
蘇時連忙脫下衣服，遮在奶奶的頭頂。李遠山也連忙學着蘇時，把衣服脫了，想給男人遮雨。男人卻單手格開李遠山，轉身向外走。
“奶奶，咱們進屋去吧。”
“叔，進屋來避避雨再走吧。”
蘇時和李遠山一同出聲，不過此時大家已經沒有時間注意這個了。蘇時扶着奶奶往隔壁家裏走，奶奶看着遠去的父親的背影，“遠山，去送送你叔，下這麽大雨，不安全。”
“嗳！”李遠山應了一聲，連忙追向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