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家還是夫妻,輕音也不好偏要攔着,只好将人領去了偏殿。

天色晚了,阿翡擔心天寒,正挑了挑炭火,見火苗兒星子燒旺了些,方再往主兒腳邊送了送。擡眸的時候,見是陸北喬進來。

沒好氣兒道,“二爺來做什麽?”

罷了又望向陸北喬身後的輕音,“你便也不攔着。”

玉昀聽得聲響,微微回眸過來,果見陸北喬已是立着門邊的。阿翡自幼和她一道兒長大,自多是護着她。

“既是都來了,便請二爺喝盞茶罷。”

阿翡輕哼了聲,出了門口去。還是輕音接了活兒,與陸北喬送了盞茶來。

玉昀繼續臨着帖子,餘光掃見陸北喬在暖榻對側落坐了下來。她手中的筆未停下,慢悠悠地一筆一劃寫着。

對面的人卻開口問道,“你是何時喜歡瘦金的?”

她不作多想,“幼時将将學會寫字,皇爺爺便叫人拿着字帖來,問我喜歡哪樣兒的。那時便就一眼選了最特別的。這般精細乖張,到底是頭回見。後來,便在皇爺爺身邊日日練着。卻是認得二爺之後,才将原本的忘了,喜歡起了王羲之趙氏之流派。今兒大姑娘送了這字帖來,便就重新操起舊業了。”

陸北喬見其落筆規正,輕盈得當。臨着字帖的模樣,安然恬靜。一雙睫羽随着目光微微顫動,唇角微微翹着,心情似很是怡然。

只那兩縷鬓角的發絲偶有垂下,他不自覺便想與人理開。一擡手,卻唯恐碰觸到那副美畫,手便止在了小案前,去端自己的茶盞了。

偏堂外,阿翡仍是不平着。見輕音回來,指了指偏堂中陸北喬的影子。

“他都要将那三姑娘娶進門了,你還待他好做什麽?”

輕音性子沉穩些,便道,“人家暫且也還是驸馬爺,到底是你我管不上的。你且放心罷,主兒心中有數的。”

“我便是怕主兒再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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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音忙拉着人,“你小聲些。叫他們自個兒說吧。”

阿翡再是不平,也略微放低了聲量。“七夕那日,主兒去了,他沒去。害得主兒去了火場裏尋人。若不是這樣,主兒能病下那麽久麽?他到好,是去宋府上照顧人家三姑娘去了。”

“我本也以為主兒能拎得清些。可人家又借着陛下病逝的時候,待主兒好了些。原都以為等主兒病好了,便是修成正果了。誰知道呢?主兒一病好,人家便急着納妾呢。”

那些事兒,輕音也再清楚不過。主兒約驸馬往往綏安寺放燈河的小信,還是她送去翰林院的。

那陣子驸馬在翰林院修書公務繁忙,幾近小半月都未曾在若水院裏落腳,主兒便想當着七夕的節慶,與人多相處一會兒。可誰知,信說是收到了,七夕那日卻沒見着人。

又不巧,七夕那日,綏安寺起了場大火。主兒雖未見人,卻擔心人在裏頭。迎着那些救火的水,往火場裏尋了一遍,好在人是無恙,可出來的時候,身子便就不好了。

輕音想來,自也嘆了嘆,“主兒這回,許也不會再心軟了。”

腳下的炭火燒得咯吱作響,玉昀一時覺着有些太暖了,停下手中的筆,将花窗支開了一道兒小縫兒。冷風竄了進來,深吸一口,很是暢快。

正再持起筆來,卻見陸北喬起身去合上了窗戶。回來的時候,帶着幾分冷氣,“你病才将好,還是不宜吹風的。”

“二爺喝酒了?”玉昀卻聞見他身上酒糜之香,只繼續臨着字。

“……是。”陸北喬笑得幾分悵然。

翰林院放衙的時候,素來有同僚小酌的習慣。可今日也不知是誰,請來了長平侯世子齊靖安。那一副纨绔做派,翰林院裏素來不恥,卻拿了只精繡的香囊,道是宋家姑娘的東西…

陸北喬自記得七月時的事,二姑娘與萱兒起了争執,正是為了這位世子爺說親的事。本以為萱兒只是無辜被牽扯其中,可見得那只香囊,他無意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确有七八分相似。心中一時不快,便多喝了幾杯。

他深吸了口氣,方再看向對面的人,“你這幾日來不多言語,可是在生我的氣?”

“二爺言重了。我又哪裏在生氣?”

陸北喬看這副閑散的樣子,确是不像。更像是不在意,是不在意他了。

“你若真的不喜,納妾的事,我們便再放一放。”

玉昀這方停下筆來,陸北喬眉間鎖着,眸光中顫動幾許,不似在玩笑。玉昀方用筆尖指了指他腰間的香囊。昨日她在婆母面前說了那些話,夜裏他來問安的時候,便已戴上了。

戴着人家的香囊,還編排着将婚事推後。她便問道,“若是三姑娘知道了,該怎麽肯呢?”

他卻問:“所以,你是不喜的?”

若放作以往,她确不喜三姑娘。且不說和陸北喬的瓜葛,那位姑娘的作态,她也不敢恭維。可如今呢。她喜不喜,也不大重要了。

“二爺喜歡便好了。”

她抿了抿唇角,方垂眸下去繼續寫字。

“……”陸北喬沉了聲息。他自幼與表妹相熟,又聽着母親的意思,對人多加照料。兩家走動,表妹總是乖巧,一時跟在他身後,偶爾也作些小玩意兒與他開心。後來去了翰林院,他又嘗用人家送來的羹湯,叫同僚見了,便也多會豔羨。

只是分明好事将近,他卻了無期盼。來得公主這裏,卻又被她冷待起來,多有些不大輕快。

玉昀見他面前那茶盞也已空了,人卻還留着未打算要走。便幹脆将阿翡重新喚了進來。

“作晚膳的海鮮粥可好了?”

阿翡道,“該要好了,喚輕音去小廚房裏取便是。”

若水院的飲食,素來都是由小廚房裏打點。是宮中跟出來的禦廚,出嫁的時候,父皇賞給她的。可陸北喬素來吃不得海鮮,一吃便會全身起疹子。

往日玉昀還盼着人過來一道兒晚膳,便也記不得多久沒用過那些海味兒了。

如今這般節氣,海水也寒了,正是蝦蟹肥美的時候。今兒一早,她便吩咐了下去,想用那道海鮮粥。

“那便快些取來吧。我有些餓了。”她吩咐完,又與阿翡道。“二爺他用不得海鮮,便也不必請他多留在這兒了。許回了西苑,他更自在些。”

阿翡聽得這道逐客令,頓覺出了一口氣。這便走去陸北喬身旁,笑着請人了,“二爺便請吧。奴婢送您出去。”

陸北喬面上怔了怔,他原也是想來陪她晚膳。她還在病中那陣子,翰林院中公務繁忙,到底耽擱了。便只能夜裏歸來,再陪她讀一讀孤本。那時她還偶會問一問,“二爺若得閑些,早些回來陪我用膳可好?”

她是喜歡人陪的,這會兒,卻急着叫他走了。

可阿翡已擺出了一副相送的手勢,他自也不能再留。只好起身來再望了一眼那邊認真寫字的人。“那,我便先走了。”

卻聽她只淡淡“嗯”了一聲,并未有再擡眸的意思。燭火下那道側臉的弧度精致美好,卻沒了往日的溫情。

他不覺已負手去了身後,方壓下心口急氣,跟着阿翡往外去了。

**

到了十五,便是進宮去賞冰宴的日子。

玉昀這日一早便起了,光是梳妝便用了整整一個晌午。宴席設在傍晚,下午便也會預備茶會,是以玉昀草草用過些許午膳,換上早早選好的命服,便與宋氏一道兒出了門。

陸府門外,停了四輛馬車。兩輛出于陸府,另兩輛則是對面宋夫人帶着姑娘們來了,是預備和宋氏一道兒往宮裏去的意思。

宋夫人本姓徐,是原永昌侯嫡親的孫女。家道中落了,才許給了宋尚書大人。可即便是中落了,卻也還有些底氣。今日一身命婦服的打扮,大方富貴,頭上靛藍配金玉的錦帽,更是端莊華麗。

玉昀自與宋夫人問候了聲,方才看向一旁兩位宋姑娘。

二姑娘與四姑娘一道兒與她作了禮數。二姑娘年歲長些,衣衫便也選作了深藍的顏色,戴着三只累絲牡丹的金簪,更顯沉穩。四姑娘則用了水紅的襖子,粉色絨花作發飾,側重活潑秀麗。

兩位宋府的姑娘各有不同,陸茹若卻是平平打扮。那位二姑娘一眼掃來,便就有些将人看低底意思。陸茹若又是庶出,自往玉昀身旁側了側。

玉昀便開口替人說了話,“母親既要與宋夫人一道兒,那大姑娘便與我一道兒吧。我也好有人說說話。”

“那也好。”宋氏這才叮囑了聲陸茹若,“你且好生陪着公主便是。”

罷了,才見徐氏囑咐自家姑娘們。“你們也上馬車吧,我們這便要走了。”

一行車馬從陸府大門緩緩駛開了。車中二姑娘方往前頭望了眼。“對面兒那位大姑娘,竟只是那樣打扮,也太不将宋妃娘娘看在眼裏了。”

四姑娘笑道。“大姑娘只是庶出,姑母許也并未替她作什麽打算。到是娘娘喜歡姐姐,母親才特地為了宴席,給姐姐新作了衣衫。若得三皇子表哥他喜歡,姐姐日後許就是國母了。”

“噓。”宋菡忙拉了一把人。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了幾分。“母親叮囑過,今日入宮定得穩重。這些話,你莫再說了。”

玉昀的馬車裏,左左右右放着些湯婆子。今日只阿翡跟着她入宮,輕音擔心她怕寒,出門前便就準備了許多。連着大姑娘一同也覺着有些熱了,正解開身上的小氅來。

玉昀見她依舊低低着眉眼,不大愛說話,方勸道,“宋府上本就是宋妃娘娘的外家,宋夫人許早有所打算了,大姑娘不必拿自己與那邊二位姑娘比的。”

陸茹若擡眸起來,卻是笑了笑。“公主嫂嫂不必勸我,我自也沒往那處想的。”她眉眼一彎,很是可人,卻擡手摸了摸昨日玉昀給她的梅花簪子。

“昨兒公主嫂嫂給了這個,我便依着這般扮相。不必太打眼了,卻也沒失了禮數。該是那位二姑娘目光空高罷了。”

聽大姑娘話中豁達,玉昀也不必擔心了。昨日她那随手選來的簪子,确有幾分收斂低調的寓意。許也是她無意中,也不願見大姑娘入宮。

只因她那位三皇弟,确也不是什麽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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