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玉檀宮的書房裏,玉昀正随手翻了一本史書來看。李嬷嬷帶着婢子們進來,擺上了幾道熱騰騰的糕點。
“芋子糕是殿下愛吃的,奴婢記得,便早早就作好了。我又叫她們新學了炸奶酥和奶皮糕。都是北疆回來的廚子新教的。說是宸王殿下喜歡。殿下也嘗嘗鮮。”
“嬷嬷有心了。”
她出嫁已有兩年了,玉檀宮雖還留着,卻也遣散了些人。唯有幾位嬷嬷不肯離開,便一直在這兒守着。每每她回宮,便與她作些好吃的。再問問有什麽要用的,好吩咐內官監和司珍坊置辦。
她便也不能怠慢了人,叫阿翡取了元寶來,打賞嬷嬷們。
皇爺爺許給她的嫁妝頗豐,父皇又替母後多給了一份。這些自然都被她打理經營着,是以她出手也不拮據,比之其餘的後妃已算是大方了。
李嬷嬷便要退下。張嬷嬷又端了茶水來。
“是南邊來的上好的紅袍,宋妃娘娘記挂着殿下冬日裏要用,特地與您留着的。”
她早已出嫁了,以往父皇若有什麽賞賜,都是送去陸府上的。這會兒後宮已是宋妃理事,還記得留着她的喜好送來玉檀宮裏。無非是與人恩惠,也想叫人心服。
“娘娘心意好,我自是記下了。”
張嬷嬷領了元寶,又看了看一旁玩心正盛的兩位姑娘,方笑道,“那奴婢們便在門外候着,殿下若有吩咐,喚奴婢們一聲便是。”
玉昀淡淡應聲,便也見姑娘們正圍着一角桌上那只大船的版樣,愛不釋手。
那是早前皇爺爺帶着她去了趟天津大船廠私巡,見她喜愛,便叫人依着那大船的模樣,與她做來的。裏頭的小零件都一模一樣,木材也取得一致。若有那般大小的人來劃槳,放在禦花園的澄湖裏,也定能啓航。
齊鳶鳶看得最為仔細,從小窗口裏,看完了船艙,又擡手去拉起了桅杆上的帆布。“連機關都設得一模一樣。這也太精細了!”
玉昀道,“這個不好拿走,我那兒還有幾只小的。你若不嫌,便作是我們的見面禮了。”
玉昀指了指一旁博古架上的小船,那小的,便只有巴掌大了。齊鳶鳶也不扭捏,只來與玉昀一福,“那我就不和公主客氣了。”說罷了,便去博古架上,左看看右看看,又覺着每一艘都好看,難以割舍。那模樣,像只認真覓食的小雀,很是可愛。
Advertisement
還是陸茹若去,點了點最右邊的一只。“這個最像那艘大的,便就這個吧。”
“聽你的!”這回齊鳶鳶便也爽快,取了那只來,與玉昀道了謝,又小心翼翼放進了袖口裏,還不忘輕輕拍了拍。
得了好東西,齊鳶鳶更是話多了起來。一時與陸茹若說起她在侯府上存的好東西。
“我爺爺也與過我一座和田玉雕的雪山,冰白剔透,卻說是還不及北疆的漂亮。真想親身去北疆看看。”
陸茹若皺了皺眉頭:“哪兒能呢?我還從未出過京城。最遠便也就到京郊西山寺了。真要去,除非遠嫁了。”
齊鳶鳶道,“我定會去一回的。”只是說起老侯爺,她便又道,“我爺爺年少的時候,跟着孝武皇帝和霍将軍打仗。霍将軍英武神勇,把狄國人打得找不着北。”
玉昀一旁聽着,便也記得一些。皇爺爺領兵征戰北疆的時候,她尚未出生。還是聽皇爺爺身旁的江公公給她講起的故事。
那位霍将軍确是用兵如神,槍法又是及其厲害,只可惜在最後一場大戰中戰死了。現如今人家的靈位還在相國寺裏供奉着。
一旁齊鳶鳶口若懸河,陸茹若聽得點頭如啄米。庶出的女兒,素來養在姨娘身邊,父親不大過問,雖也讀書,見聞卻是趕不上的。
齊鳶鳶便不同了,長平侯府的嫡小姐,父親長平侯尚掌着禦林軍大權。老侯爺還在生,雖早不管事了,卻嘗将小孫女帶着身旁。人一年長,便喜歡憶往昔沙場。齊鳶鳶便就全學了來與陸茹若聽。
“霍将軍又是生得俊朗不凡,不然,也不會娶了我們大周的大美人賀蘭娘娘。”
“賀蘭娘娘?”陸茹若望着齊鳶鳶,眼裏幾分小崇拜。兄長都及少與她說故事,嫡小姐那般小小的腦袋裏,怎就裝着那麽多的故事。
“冀北貴閥賀蘭氏。大周開國的時候,賀蘭氏族出了不少力。那時便是高*祖皇帝身旁的大将。後來高*祖皇帝末了,便卸官退權,遷居冀州,娶了江南名族的女兒,便就一連出了幾代大美人。”
齊鳶鳶說完了這些,又将陸茹若往身旁拉了拉。
“還有一個秘密,我只說給你聽。”
玉昀見她們親密,便也不聽了,只又起身去尋了字帖來。陸茹若聽完,卻是一臉驚訝。等玉昀将字帖送去她面前時,還未恍神回來。
外頭李嬷嬷卻是來報了。“玉瓊臺的嬉冰開始了。殿下可要去看看?”
“去去去,我們去。”齊鳶鳶起了身,便來拉着陸茹若,又看似可憐巴巴地望着玉昀,“大公主,我們一道兒去看看可好?”
“自然是好的。”玉昀這才叫人來,将那些字帖包好給大姑娘帶着,又見大姑娘喜歡她書桌上的碎金箋,便一道兒順上。
卻見齊鳶鳶從腰間取了只東西送來她眼前。“大公主給我那小船,我還未回禮呢。”
玉昀接過那小東西,是把巴掌大的小扇子。并不能扇風,只作裝飾。白玉雕的扇骨,很是精巧。扇面兒卻是頂好的蘇繡,花團錦簇,十分華麗。
玉昀看着喜歡,便就也受了人家的心意。這才又帶着兩位姑娘往玉瓊臺去。
一路過去,便見夾道兩旁,都是冰雕。雖都是些小物,卻雕刻得栩栩如生。先是看過了十二生肖,臨快到玉瓊臺了,冰雕又大了些。七層的佛塔,縮小的水榭。齊鳶鳶去了前頭,每一樣都要摸一摸,品一品。
陸茹若險些追不上人,只在身後囑咐着,“四圍的都是冰,你可小心腳下了。”
不遠處的湖心高臺,便是玉瓊臺。玉昀望去,便見婆母與宋夫人早已陪着宋妃在裏頭觀賞了。宋府上的兩位姑娘,卻正往這邊的小佛塔和水榭來。只是迎面還沒到玉昀這裏,便與齊鳶鳶和陸茹若撞了正面。
“原來大姑娘不去拜見娘娘,是來與嫡小姐作陪的。”宋菡本就看輕了人,此下話裏便就沒留餘地。“大姑娘可得小心些,畢竟我那三妹妹,就吃過了她們侯府的虧。險些耽誤自己的青白,還得連累家中姊妹。”
齊鳶鳶方還正玩得高興,聽得這話,臉上的笑意頓時沒了。
“是你們三姑娘自己行徑不檢點,要別人小心做什麽?別人再是不小心,可也犯不了她惹的事兒。”
宋菡雖也不喜宋萱,可當着外人,卻要維護幾分宋家顏面。“三妹妹不過落了只香囊,便被說成是留了信物。世子爺常年在煙花酒地裏打轉,便以為我三妹妹也和那些歌姬琴姬一般不成?”
“我、我哥哥雖去那些地方,也不過是官場應酬。他才沒動過那些歌姬琴姬。那香囊,明明是你們三姑娘有意為之!”
玉昀聽得那邊起了口角,便加快了些許步子。誰知臨着湖邊的小路上,也結了些冰。腳下一滑,阿翡恰是不在身旁。她手中還捧着只湯婆子,根本來不及支撐自己。
本以為定是要摔一跤的,手臂上卻被人重重扶了一把。腳下方才穩住,擡眸便撞入一雙森冷的長眸裏。
對面的人一身玄色錦袍,缃缣的衣襟與袖口上,暗繡龍紋。長眉入鬓,面色冷白。一雙手負着身後,正冷眼旁觀。
扶着她的,卻是那人身旁的紅衣內侍。“大公主殿下,可還好麽?”
玉昀對這內侍多有幾分印象,原是伺候在父皇身邊的秉筆太監江随。自父皇崩逝,皇叔入主皇城之後,便被提拔作司禮監掌印了。
“有勞江公公了。”她應了話,腳下方站穩了,又向對面那人一福。“皇叔也來賞冰宴了。”
那身玄衫不是別人,正是她那掌着皇權的三皇叔。
卻是江随接了話去,“回公主的話,宸王殿下這是正往養心殿去呢,并不是來賞冰的。”
她方抿了抿唇,“那該是玉昀沖撞了。”
那人方才淡淡開了口,“公主客氣。”
聲音沉着,卻如清冷的鐘罄很是悅耳。
不遠處姑娘們口角之聲愈發響了,陸茹若也替齊鳶鳶解釋起來,似全然沒注意到這邊的情形。
原本皇叔許還未注意到,此時,那人目光,卻也緩緩看向了幾個姑娘們。
玉昀有些擔心,方替人解釋。“姑娘們年少,起了些口角,也是尋常的。”
江随卻在那人耳邊道,“殿下,是長平侯世子的小妹。”
“過去看看。”
陸茹若嘴上還不大伶俐,到底說不過宋家姐妹二人。齊鳶鳶卻很是能說會辯。
“三姑娘狡詐,誰知她想做什麽。我哥哥且得了香囊,念着三姑娘又是好人家的,自叫母親去問問。誰知呢,三姑娘那般無辜作态,将自稱摘得幹幹淨淨的。反倒顯得是我哥哥輕薄了。你們自家的姊妹是什麽模樣,唯恐是不知道的。如今還想提點于我們?”
這話将将說完,二姑娘與四姑娘齊齊停了口,就連面上的神色,也收斂了七分。一開始還是幾分驚訝,随之低眉順目,最後看向她的目光中透出幾分認輸保平安的意思。
齊鳶鳶自認是占了上風。“怎就不說了?下回可莫在我面前提三姑娘了。”
“鄰牙利口,誰敢與你說呢?”聽得身後的聲音,齊鳶鳶已将來人分辨得出來。哥哥近幾月都和那位宸王殿下走得近,還帶着人回來過府上好多回。
她方忙回頭過去,卻見果真是宸王和公主一道兒來了。只忙就作了禮數。“……宸王殿下。”
哥哥待那人尚且敬畏三分,齊鳶鳶這般性子便也忙收斂起來。卻又耐不住方才心口那氣,“我、我說的都是實話。”
“行了。”
“宋府的人,都被你吓到了。”
他話裏清冷,卻有些不容置喙。
方二姑娘和四姑娘遠遠便看到了齊鳶鳶身後的來人,所以才沉了聲。只看着那一身玄金的衣衫,便知他身份尊貴。方聽又聽着齊鳶鳶稱呼那人,便就知道,是那位從淑太後手中奪了大權的宸王殿下。
此下,又聽那人提及自己,除作了禮之餘,哪裏還敢接話。
氣氛一時沉寂極了。
還是玉昀替幾個姑娘們開了口。“擾着皇叔清淨了,到底是不好的。玉昀替她們與皇叔賠罪了。”
那人這方微微側眸過來。“公主言重了。”
“不過是見得嫡小姐也在,過來看看。孤還有事在身,便就先回了。”
見那人要走了,姑娘們這才又齊齊作了禮數,“恭送殿下。”
作者有話說:
缃缣:淺黃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