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聽說了麽?鎮北王帶兵打回來了。冀州都失守了。”

“诶。能走就走吧,好些店家都急着出城了。”

“鎮北王要的是宸王的人頭,與我們有何幹系。早些囤些糧食才是。”

陸府的馬車只将将行過東街,陸茹若在車中聽得聲響,方推開車窗往外望了望。

玉昀在車窗另一側,同樣瞥見車外光景。西街門店關了大半,比來時添了幾分荒涼。唯有富貴糧坊門前,排着長長一條隊伍。動亂當前,百姓口糧要緊。小二吆喝着再高的價錢,也被哄搶空了幾大米缸。

“是真的麽?”陸茹若看向玉昀,一邊掩上了車窗。

玉昀這幾日未曾出門,便也是頭回知道這樣的消息。可外戚舒家被宸王抄斬的事,早在父皇下葬之後,便已落定。

她雖是嫡出的女兒,可自幼與皇祖母也不甚相親。後來窺斑見豹,知道了皇祖母對待皇叔的那些手段,便就更是敬而遠之。

至于舒家借着皇祖母之勢,預備扶持二皇兄繼位,誣陷她太子哥哥欺君罔上之罪,害她們如今兄妹分離。那也是政客相争,勝者王敗者寇,自沒什麽好說的。可想來如今,二皇兄不知被皇叔囚在了哪裏,太子哥哥許因禍得福,還躲過了一劫。

見陸茹若臉上的憂心,她只道:“若百姓都知道了,那便不是捕風捉影的事兒了。”

若是冀州都已失守,那兵臨京都城下,也不過四五日腳程。而兩軍對峙,腳程之事卻并非唯一的考量了。畢竟京都城尚有十萬親軍守衛,兵權正在長平侯手中握着。掌管着火*炮的神機營更不是擺着看的。

陸茹若卻道,“可我們不是還要往昆山行宮與老侯爺祝壽?”

“還是皇叔親自辦宴。他自也會同去。”玉昀只覺此事蹊跷。昆山行宮地處京郊北邊。原是皇族夏日避暑的去處。冬日山中森冷,極少啓用。眼下已近新年了,朝臣們被宴請往深山中除歲,便也是頭一回。

“不定,就是去躲開兵馬之亂?”陸茹若一旁猜測着。

“或許,是請君入甕…”

一國都城,自然有重兵把守,鎮北王又豈會輕易攻城。可仇人若是身處在京郊的小山頭上,擒賊拿王,再反攻京城,那便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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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昀在皇爺爺那裏看過幾本兵書,無非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之術。最上乘的,自屬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道法,自古往今,卻也并無幾人做到。

陸茹若卻沒得過如此熏陶,只是心思愈發焦慮起來。“那我們跟着爹爹也往昆山上去,該如何是好?”

“便如平常自處就好。”玉昀說着笑了笑,試着開解姑娘的緊張情緒。“茹若不是都已選好簪子了?給嫡小姐的手帕,可繡好了?”

提起這個,陸茹若果真放松了幾分,這才從衣襟裏翻出一塊娟帕來。“早就好了。嫂嫂替我看看罷。”

“這般嫩黃的顏色,到與那支桂花簪子很是相稱。茹若的手紅,卻也比嫡小姐做得好多了。”

陸茹若得了誇贊,垂眸下去笑了。“只是如嫂嫂說的,什麽都得盡心力罷了。”

說話之間,車外忽地一聲馬的嘶鳴。二人身下的馬車也跟着緩緩停了下來。

陸茹若替人推開車門,往外望去,便見一身蟒袍騎在高馬之上。小少年一身英氣,已打馬上下來。往車下一拜。

“大公主殿下留步。”

玉昀見那來人是霍廣,想來上回得他相送方才安穩出宮,自有幾分親切。“小将軍怎來了?”

霍廣手中握着個藥瓶,正捧來玉昀眼前。“少主知道您手腕上有傷,讓霍廣送藥來。”

“……”玉昀一時有些接不上話來,卻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當着一幹陸府家仆,還有陸茹若。

那人也未免太明目張膽了!

霍廣将藥送入車中,轉背便打馬走了。馬車重新上路,陸茹若方将那白玉的藥瓶拿來擺弄一番。平素藥瓶都是青瓷的多,富貴人家,用的是白玉金邊,瓶肚子上再臨上些名家小物,便算是好的。用玉來作藥瓶,未免奢貴了些。

“該是嫂嫂那夜去宸王殿下那兒下棋,宸王殿下也留意到嫂嫂的傷了?”

“……嗯。”那就算是吧。

陸茹若看完,又将那瓶子塞回玉昀手中。“嫂嫂這位長輩,也很是疼惜嫂嫂。”

玉昀的嘴角稍稍有些笑僵了,“……怎不是呢?”

**

不過才三日,一場大雪紛紛落下。

昆山之行,雖還有些不大明朗。卻并不耽誤玉昀一番賞雪心境。

清晨起來,玉檀閣的小檐上已累起了厚厚一層雪色。從妝奁往外的花窗望去,便是京都城的皚皚的屋頂。再遠處皇城的肅紅,也籠在了一派潔淨之下。梅花三兩支,粉紅的、嫩黃的、素白的,從宮牆裏争豔出來。

今日是要出行的。玉昀前兩日便喚輕音與阿翡收拾好了行裝。起身來,又念着窗外雪景,與自己選了一身織棉雙色的裙子,殷紅與粉紅交織着,遠看雖只是豔麗些。可其中編織頗有精巧之處,是江南織造每年叫名匠手工編織,只出兩匹的料子。

那些素雅的頭面,早被她棄在一旁。銀鑲玉的五鳳絨花簪,倒與今日這身頗為相稱。

只臨從樓上下來,正要出門了,便見陸北喬候着玉檀閣的大堂裏。

“府上備着馬車不多,我與公主同行可好?”

玉昀倒也不記得,多少日未見過他了。前陣子他早晚都來問安,輕音和阿翡還都來與她交代一聲。只聽她日日都拿些理由推擋了,輕音和阿翡自也不再來請她的意思,許是将人遣走了,又許是陸北喬自己也識趣兒。

“二爺有心。可我早與大姑娘說好了。輕音和阿翡也要一道兒,便就坐不下多一個人了。”

将将大婚之時,二人一同陪婆母去西山寺祈福,還是她叫輕音去東苑裏請他同車。陸北喬不大情願,稱是在車中有書要讀,與她分了車。那會兒往往西山寺去的一路,她便也沒了好心情。

眼下見陸北喬面上閃過的失望,玉昀便覺着有些好笑了。只喚一旁的嬷嬷來,“往山中去冷,請杜嬷嬷與二爺灌一壺新的湯婆子來罷。”

陸北喬聽來,這話便似仍有些關切在其中。失望之餘又提起一絲虛無的希冀,見玉昀扶着阿翡往外去,他自也與嬷嬷說了一聲“不必”,方加緊幾步跟了上去。

陸府門前,三輛馬車早已候着。

陸茹若輩分最低,便也來得最早。這會兒卻見宋府一行兩個嬷嬷,領着三姑娘來了,便就淺淺招呼了一聲。

“三姑娘可是來尋母親的?”

三姑娘倒是十分乖巧,與她見禮,又稱呼了一聲姐姐,才道。“姑母說要往昆山行宮過除夕,讓我陪着一道兒去的。”

陸茹若到底是不曾伺候在宋氏身旁的。宋氏雖膝下無女,待她們幾個庶出的不親,反倒将宋府的侄女兒看得重。這般情形,她自幼便也見慣了。左右自己也不願往母親那兒湊,便也說不上羨慕三姑娘。

只是三姑娘說話時,到底有幾分優越。陸茹若也認了,她本就是不如人家得母親看重,便也未去計較。

只這會兒,見是玉昀帶着阿翡和輕音從府上出來。陸茹若便也先迎了過去。“嫂嫂來了?”

玉昀牽着陸茹若過來,“婆母他們看來還沒來呢?”

“方我去問過了,母親說與父親一道來。”

聽大姑娘說完,玉昀這才看到一旁的三姑娘。陸茹若又道,“三姑娘是來,陪母親一道兒去的。”

玉昀聽她這麽說,便也大概猜到。宋府上該是沒收到侯府的請柬,母親卻想帶着三姑娘一道兒出席了。這回往昆山行宮,要住下個四五日。許是三姑娘舍不得陸北喬了,又許是,陸北喬舍不得人家。

見身後陸北喬正跟了過來,她方與人道,“二爺怎會沒地方安置呢?三姑娘都來了,二爺與母親的馬車一道便是。”

“……”陸北喬腳下卻是頓在原地,掃了一眼對面的宋萱,方壓下一聲氣息與玉昀道,“母親那邊多是女眷,不大方便。若公主那裏沒我的位置,我便與父親一道罷了。”

玉昀笑了笑,“還是二爺考慮得周詳些。”

正說着,家主陸時行與宋氏也一同從府上出來。宋萱往二人那兒請了安。宋氏又忙着替侄女在陸時行面前解釋,“是我叫萱兒來陪着我的。身旁只帶了個嬷嬷侍奉,有她便也多個人說話。”

陸時行只淡淡應了聲,當是默許了。看來玉昀這邊時,卻不覺擰了擰眉頭。

“公主,也是預備好啓程了?”

“我便打算,一路帶着大姑娘說話呢。”玉昀故意沒看陸北喬,只是與陸茹若說話。卻見公爹不大情願抿了抿嘴角。“便聽憑公主的意思。”

玉昀自知道公爹為何看起來不大高興。滿眼望去,門前的婢子嬷嬷,小姐夫人,素雅又清淡。就連宋萱這般為了讨巧,也只是稍稍穿了一件嫩黃的小襖。

而她呢?濃彩重墨,重錦巧織,頭面兒也是及其風光了。

陸府家風極戒奢華,以往她還念着陸北喬的份兒上,守着家風。

可如今,她又何必當回事兒呢?

太子哥哥還在京城,她還得給陸時行幾分面子。可如今,太子哥哥才離京不多時候,陸時行已是宸王幕僚了。

一行馬車上了路。陸北喬與父親同車,方聽父親問起。

“公主今日的妝扮,你可勸谏過了?”

“……”陸北喬這陣子連人都見不着,哪裏還說得上什麽勸谏。他自也知道父親方才見公主打扮,便多有不喜。可以往公主也并不這樣。若是她還念着自己是陸府兒媳,便該不會心無忌憚。只恐怕…

“是我疏忽了。待去了行宮,我再與她好生說說。”

父親聽得,方似是平了平心氣。只後頭馬車之中,卻忽傳來絲竹之聲。

琴聲合着簫聲,一旁似還有人敲着手鼓。女子們奏樂歡笑,輕松快活。仔細聽來,不止有公主,還有自己那庶妹。阿翡也頗通琴藝,正還與公主鬥曲兒。

這一行還未出得京城,便在東街上引起不小的動靜。

陸北喬只見父親的面色陡然又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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