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蟲)
這會兒,玉昀已想尋個地方将自己埋進去。一旁大姑娘絲毫不知其中波瀾,忙起身尋一旁的茶壺,添熱水去。
回來的時候,大姑娘面上亦是一驚,“嫂嫂臉色怎麽,怎麽這麽紅了?”
“……只是有些熱。”旁側兩扇竹屏風的小縫裏,那人将将端起的茶水,也一時頓在半空。玄色衣袖,缃缣袖口,指節蒼勁,捏着那白瓷茶碗,明顯地緊了一緊。
陸茹若一時不明,又說茶涼了,又說熱。可見人不好,也只能起身替她将窗戶敞開了條小縫。“這般可好些?”
“好多了,多謝茹若。”
屏風另一側,長平侯世子齊靖安同時察覺些許異樣,望了望屏風那邊,又拉低了聲量問起,“那邊廂房裏,殿下…認識?”
冷面的人忽擰了擰眉,不過一晃便又抹平了下去。齊靖安也是聰明的,得了答案便也不問了,只擡高了些許聲量。“我方已叫他們去拿些上好的玉罄來,怎還不來,我去看看?”
說罷,果真往門口去了。
淩霆川握在手裏的茶,這才重新送回嘴邊。兩片屏風之間的小縫裏,那雙手正一同捧着茶碗,海棠色澤的袖口不深,正好能見雪白腕子上的掐痕。雖已淡了許多,還是在的。
那夜香軟在懷,還自己取衫。他本只是要阻止她的手,可隐隐之火,壓着身上的寒病襲來,下手便就重了些。心緒難平之際,卻又見那道小縫中的人,端起茶盞送到嘴邊。
唇珠靈秀,色如淺桃,那日夜裏是未曾看清的。眼下淺淺唇瓣微微張合,抿了一口茶水,又順着白皙的脖頸輕輕滑落。
他方也将茶盞送到嘴邊,大飲了一口。壓下無名的躁動。
屏風的縫隙裏晃過一道身影,是與她同來的女子正往門邊去了。“我去看看,葉姑姑怎還未回來。”
葉姑姑确也去了一盞茶的功夫了,大姑娘念着與嫡小姐的簪子。玉昀便也未阻止。只大姑娘将将出了門去,便聽屏風後,茶碗落在桌上。
随之,那人冷冷開了口,“公主別來無恙。”
“……”隔着屏風不過兩句話,他也認得出來自己。她自也本着禮貌問候:“皇叔,也還安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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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指尖敲着桌板,吭吭作響。從小縫中看去,便見那修長的指節,一下下似無意識地在輕敲,“老板娘的菊花茶不錯,公主若是火大,可多用一些。”
“……”她哪裏火大。又念起大姑娘方提起她臉紅…“杭菊寒涼,玉昀早前大病才将好,不宜用多。勞煩皇叔費心了。皇叔若喜歡,便自己多用些吧。”
分明是還在服藥的人,對她下手也不輕,待她落了衣物,還在肩頭下了狠口。那便該也是火大。
對面沉了聲,手指敲在桌面上的聲響卻沒停。
大姑娘卻領着葉姑姑回來了。
葉姑姑笑着忙又與玉昀賠不是,“那邊還有一位貴客,我且叫家中那位閑人去招呼了。叫公主久等。”
屏風那側的人,握拳小咳了聲。便又聽葉姑姑的夫郎朱老板,帶着世子爺推門進了廂房。
“可叫宸王殿下您久等了。這邊是我們店面中所有的玉罄。殿下盡管看看。”
陸茹若這方想起進宮那日,在湖邊訓話嫡小姐那位。不自覺的肅然幾分,小聲對玉昀道,“是宸王殿下。”
葉姑姑忙将端來的簪子擺來了桌上。“我這兒地方小,可叫兩位貴客都遇上了。實在是失禮。還望公主見諒。”
“湊巧罷了,葉姑姑客氣。”玉昀說完,自也不打算理會那邊了。便見葉姑姑端來的簪子,多是蘭花款樣,便是金蘭之交的意頭。
陸茹若自選了一支銀作的,一支白玉的。正問玉昀哪一支好,目光卻又落在最角落裏的翡翠桂花簪上。
黃為翡,綠為翠。那簪子又作得十分巧妙,将黃色的部位全雕成了桂花,及其逼真,翠的部位,作的是桂枝,便如真真折下來的桂花一般了。玉昀瞧見陸茹若的目光,便替她将那支拿了來。
“茹若看來喜歡這個?”
大姑娘一雙眼睛眨了眨,“可嫡小姐會喜歡麽?桂花會不會小氣了些?”
“我到覺着,桂花靈動和嫡小姐有些像。”
屏風後,齊靖安聽似是提及妹妹,方也往屏風縫隙之中望了一眼。他自幼跟着老侯爺往宮中去得多,見那抹海棠色的身影,便也認得出來是大公主。又見玉昀身旁的姑娘,年歲與自己妹妹相仿。
又想起妹妹這兩日來尋他,總提起大公主和陸府的大姑娘。如此看來,對面廂房裏的,便就是這二人沒錯。
只再打量了一番宸王的神色。便見那人指尖在那些新來的鐘罄上一一劃過,卻終是沒選出來個心儀的。于是擡起茶碗,淡淡抿了一口。随後,往屏風小縫中掃了一眼。
齊靖安撞上那人回來的目光,忙嘿嘿笑了兩聲。打趣道,“殿下相熟的,原是大公主啊?可要過去招呼一聲?”
沒等宸王開口,大公主的聲音便從屏風那邊傳來,“今日已與皇叔問安過了。我們已是選好了,便與皇叔請別了。”
宸王唯有側眸道,“公主慢走。”
陸茹若已選定了那支翡翠桂花簪,與桂嬷嬷讨要了個合适的價錢。聽着公主隔着屏風與宸王說話,好似沒了上回的客氣。可當着宸王也在隔壁,自然沒好接話。只從翠玉軒中出來了,方才好問起。
“嫂嫂與宸王,可是出了什麽過節了?”
過節,也不能算是過節。上回到底還多虧了人家。只是被他那麽調侃,她自不能由得人家。這方話中重了幾句。
“哪裏有呢?皇叔是我的長輩,從來都是尊他敬他。”
聽玉昀話裏周正,陸茹若也打消了心頭猜疑。只跟着玉昀一道兒上了馬車,便往陸府上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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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雅間裏。
三行玉罄還擺在桌上,朱老板費力地一一介紹了一遍。從玉材出産地,到工匠名氣,再到雕刻工藝有何講究。
齊靖安打量宸王面色,早已失了興致。便叫朱老板暫且退了下去。
“殿下和大公主,許是上回在宮中見過了。”
當年宸王被淑太後遣往北疆作鎮北王舒長衛的副将,一去便是三載,京城裏的人,許都已不甚熟悉。
“見過了。”對面的人喝着茶,從身後的窗戶裏望向街上。“她是許給了左輔陸家?”
齊靖安的目光,跟着掃向窗外,便見陸府的馬車,正緩緩行開。
“正是。當年太上皇替公主在皇子鑒開設女子學堂,陸府公子那時正與太子作陪讀。許是那時候,二人便相熟的。後來便有所聽聞,太上皇欽指了婚約。”
宸王道:“老皇帝待孫女到很是不錯。”
“可不是麽?”
“聽老太爺說,宮中的好東西都往玉檀宮裏送。不止是這,太上皇私巡幾回,都将人帶着身邊。皇子鑒裏又是翰林院大學士在教書辯經。不曾有哪樣虧待過。”
“哼。”對面的人冷笑出聲來。
淩霆川過往不堪。即便養在宮中,與宮中皇室子女卻極少往來。唯有去過幾回家宴,便都見那姑娘被老皇帝牽在身旁。他自幼體弱,尚且未能去過皇子鑒上學,老皇帝算是有心,吩咐過幾個翰林來教他讀書辯經。
那幾個翰林,收得淑皇後好處,上課便只是教他習字。千字文習了不下千遍,再無其他。在老皇帝那兒卻禀報道是,四書五經都已講過,奈何他天資不高,不得要義。
老皇帝子女雖不算太多,可眼光卻甚高,聽得幾個翰林的意思,他讀書之事,也再未親自問過。此後,便由得淑皇後一手遮天。唯有那時的江随,被老皇帝身邊的掌印太監江敏看中,選入了內書堂上學,便與他送過幾本書經看罷了。
到底,親孫女是不一樣的。
“真叫人羨慕。”
齊靖安聽得對面的話,卻見得那位端着茶盞的指頭,壓着白瓷泛起了紅色。隐隐覺着,這一聲羨慕中,還帶着些許恨意。
他待這位殿下尚且不算相熟,不過是受了老太爺吩咐。幾番相處下來,便也知道這位平素算是溫和。只是朝中那些傳言也不假,淑太後落馬後,京中外戚舒氏一族,幾被宸王屠盡了。
是以淑太後兄長鎮北王舒長衛,才會帶着兵馬從北疆殺回。信誓旦旦要取宸王首級,為舒家滿門報仇。
冀州情勢緊張,齊靖安本也頗有些慌了。可奈何老太爺站在宸王一邊,兩人又都是如此漫不經心。
就比如,老太爺如今日日在院子裏敲鐘罄,請得宮內外幾位樂人,來與自己同奏。
而宸王呢,正來給老太爺挑新鐘呢。
當家做主的人尚且不急,他們作晚輩的,便也沒什麽好怕的。
齊靖安如此想來,便接了話去。
“诶,這般際遇,莫說女子。大周又有幾個男子能相比的?确實叫人羨慕。”
樓下陸府的馬車走遠了,對面的人方收了目光回來。又在桌上擺着的三行玉罄上掃過,便随手點了兩只白玉的。
“便就這兩只,給老侯爺添添樂子。”
作者有話說:
內書堂:宮中設立的內侍學堂,培養秉筆太監。教學與世家子弟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