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殿內燈燭恍若星辰, 樂曲升平歌舞之歡飄來耳邊。
腰滾肥圓的人跌跌撞撞從大殿裏磕碰了出來,落在玉昀腳邊,擡起眼方認得出人來。
“大、大公主。”
“哦, 不對。如今該叫長公主殿下了。”
舒啓山今日一身武官朝服, 補子上刺繡麒麟。倒讓玉昀也頗為驚訝。昆山行宮那夜, 舒啓山刺殺反賊,雖是有功。可一個官妓牌坊的掌事, 當上将軍之職,恐怕禍及百姓。
來不及等玉昀細想, 那人已從地上爬了起來。“您是要入席,下臣與您引路。”
“不必了。”那日在壽安寺下, 玉昀只是無人可用, 方才與他說了兩句。可若真要與此人結朋為羽, 那也大可不必。
舒啓山嘿嘿笑了兩聲,“那,下臣便不攔您的路了。”那人說罷, 卻瞄了一眼玉昀身旁阿翡。
“阿翡長大了,越發出挑了。”
“與你何幹?”阿翡憤憤,自不想再與他拉上什麽幹系。又唯恐他動手動腳,不自覺往玉昀身旁貼了貼。
阿翡雖是奴婢,去也是及其出挑的生相, 一雙吊梢眼,水靈精致。只是當年舒啓山對她上下其手之時,她也方才七八歲。年幼時的傷痛, 便總會忌憚一輩子。這些年阿翡雖是被玉昀照拂着, 可見得其人, 也難免心中發顫。
玉昀挑着眉毛, 又掃了一眼舒啓山。方見他悶悶地退去一旁了。
玉昀這才拉着阿翡繼續往殿內去,“都過去了。莫怕。”
新皇登基,宴會自然熱鬧。除了百官協家眷恭賀,就連宮中久居未曾露面的太妃皇子也一同出席。宋氏如今貴為太後,正在新皇身旁上座。見玉昀進來,宋妃自也起身,領着衆人相迎。
只玉昀将将走來自己席間,卻見一只白色的貓兒竄來腳下。琥珀色的眼睛,長長白毛,溫溫順順蹭着她的鞋面兒。玉昀将将抱起貓兒,便見五皇弟小成堯尋了過來。
小少年與她作了禮,“皇長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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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堯是來尋它的?”玉昀看了看懷裏的貓兒。
小少年點頭道,“琥珀擾着皇長姐了,我替它給您賠不是。”
“并沒有。”玉昀彎身下去,将琥珀送去他面前。“你母妃可來了?”
小少年回頭指了指身後,“母妃也來了。”
玉昀遠遠望去,便見雲妃正也起身與她作了禮。她便也微微颔首當是回禮了。
若說起父皇生前的枕邊人,母後過身之後,便該算是雲妃娘娘。宋妃受寵不過幾年,便被皇祖母忌憚着。是以叫舒家送了幾個美人進宮。雲妃生得貌美,性子卻也柔順,自然被父皇留了下來。宋妃的恩寵自然斷了,而雲妃自也在父皇身旁侍奉到了壽終正寝之時。
小少年尋着了貓兒,這會兒才再與玉昀作了禮,跑回母妃席間了。
玉昀正落座,那身玄金的袍子,在成顯的皇座旁高冠而危坐。那雙長眸愈發精銳,在燭火之中,閃着星辰。玉昀自也與他一福,“皇叔萬安。”
“長公主不必多禮。”
玉昀這才落座。卻見淩成顯起了身,磕磕巴巴招待衆人開席。言語草草,态度嬉笑。皇家出了如此子嗣,在皇爺爺眼下,定還得藏着多加教導。如今,卻是臨于衆人之上,成了大周君王。
只是在座衆臣早就見怪不怪。玉昀自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琥珀喵嗚一聲,打斷了淩成顯的話。只這麽一聲,大周君王的注意力,便被只貓兒吸引了去。貓兒一竄,從側門跑出了殿外。
“诶,怎麽跑了?”
淩成顯正要去追,卻被宋妃一聲喝住了。“顯兒。”
淩成顯這才回轉了幾分神情。宋妃卻是嗔怒不止。因先皇跟前承寵的事兒,她本就與碧雲宮中不大對付,這會兒自然将氣都撒在了雲妃那裏。
“你又是如何教導成堯的?這般場合,帶着只貓兒成何體統?”
雲妃忙起身認了錯。“是臣妾大意了。擾着大殿上的禮數。”
成堯卻是等不及了,“母妃,琥珀出去了。我得去看看。”
雲妃來不及拉住兒子,便見小少年已跟着琥珀身後,從側門跑了出去。這會兒,宋妃的臉色更難看了。忙起身作了別禮,“臣妾教導不當,還請太後娘娘恕罪。臣妾且先帶成堯回碧雲宮去閉門思過。不敢再擾着娘娘和陛下的慶典。”
宋妃這才消氣些許,許了雲妃退下。
玉昀看着那邊将将收斂了神情的淩成顯,只淡淡抿了一口熱茶,又看了看上座的皇叔。卻見那人端起酒盞來,與她一敬。
也是,如今大周的臉面,有誰還在意呢?
只是不多時候,阿翡取了新的湯婆子,匆匆從側門外回來,話中也幾分急切。
“主兒,您可要去看看?五皇子出事了。”
**
玉昀走得很快,阿翡卻在後頭不願跟着。
“你怎麽了?”玉昀回頭過來,看了看阿翡。
“我、我還是不去了。”
玉昀也不知她是怎麽了,可這會兒事情緊急,只好由得阿翡。“你在外頭等着,我和輕音去。”
具阿翡說,五皇弟出事的地方,是在殿外馬棚。玉昀與輕音趕來的時候,卻見幾個宮人圍在外頭。雲妃衣冠不整,被推到在馬鵬的圓柱旁。琥珀摔在地上,舌頭都吐了出來,看來已經不行了。
而小成堯,卻被腰滾肥圓的人堵在角落。小少年雙眼驚恐,正嘶喊着,卻無一人敢上前。
玉昀來不及想別的,眼前的畫面,已經足夠讓她想起阿翡七歲那年受過的委屈。舒啓山這人,好娈童。
玉昀一把揪起舒啓山的玉冠,卻險些被他反手掀倒。
“奶奶的,誰敢動老子?”
舒啓山雙眼猩紅望向玉昀,這才被一驚。“長、長公主殿下…”那雙眼裏的猩紅,頓時退卻成了驚恐。“您、 您怎來了?”
話未完,一個巴掌落在他臉上。“我留着你的狗命,看來是留錯了。”
玉昀後悔了,舒啓山欺負阿翡那回,她就該當機立斷。可那時舒啓山尚是舒家的人,還在皇祖母鼻子底下辦差。她尚且不能擅自處置他。留得如今,竟是害了成堯。
玉昀只一把将拉來懷成堯裏,見小少年滿眼驚恐,玉昀趕忙扯下身上小氅,捂在了成堯肩頭。這次才方吩咐四周宮人。
“你們今日看到了,也當作沒沒看到。若有人嘴風不嚴的,叫我日後在宮中聽到如此傳言,我便親自來追責,知道了麽?”
一行宮人早就跪在地上,此時唯唯諾諾道,“知道了。長公主殿下。”
玉昀又道,“此人冒犯五皇子,視為謀逆。錦衣衛不在此,你等去叫錦衣衛來,将他壓入內官監大牢,聽候發落。”
衆人卻僵着不敢上前,唯有一人從人群裏跪着往前了幾步,“奴、奴才,願替長公主殿下尋人。”
玉昀打量了一番那小內侍。小內侍生的眉目清秀,身形瘦削。“你叫什麽名字,本宮今日記下了。”
“奴才名叫魏五。”小內侍說完,已從地上爬了起來,“那奴才這就去了。”
人還沒走,舒啓山已在地上求饒了,“求、求長公主殿下饒命。”
玉昀看了看一旁摔着的宋妃,又緊了緊懷裏的小成堯,“你膽子是肥了,皇子都敢動?”
“下臣、下臣酒醉。酒後胡作為非。有罪…”
舒啓山着實是醉了,可卻也不是全醉。宋妃素來與雲妃不和,而他如今又是新皇心腹,一個即将被賜封地的皇子,又算作什麽?
“可、可下臣如今将将當起鎮北大将軍之職,殿下想要懲治下臣,恐怕還得問過陛下和太後娘娘。”
“……鎮北大将軍?”玉昀冷冷一笑。“我大周朝堂是無人了麽?”
“這…這可是陛下親許的。”
“內閣也票拟定下了。”
玉昀望着眼前那張小人得志的臉,渾身卻是深深的無力之感。淩成顯胡鬧便也罷了,內閣陸時行也是撒手不管。她只将成堯拉來身後,方彎身下去與人道。
“那便請舒大将軍看看,您這戰場還上不上得去。”
玉昀撂下話來,魏五已請了錦衣衛統領龐铎回來。
“此人酒後忤逆五皇子,推搡宮妃。雲妃娘娘受傷,五皇子受了驚吓。有勞龐統領,将人壓入內官監大牢,聽候審問。”
龐铎卻是一拜,“長公主,此事可需問問陛下和攝政王?”
“是我的話,不夠管用?還是此人罪過,不夠欺君罔上?”
龐铎只道,“臣已讓人去請了攝政王。”
只話将落下,便聽宋妃的聲音悠哉飄來,“鎮北大将軍乃是陛下欽點,長公主又何必與人為難呢?”
玉昀望着那邊行來的婦人,深藍的翟鳥宮服,莊重沉穩,婦人面上卻挂着一絲得勝的不屑。
卻聽龐铎與衆人齊齊作禮,“太後娘娘。”
雲妃已被人扶了起來,當着宋妃面前,卻也只能再跪了下去。“太後娘娘。”
小成堯将要随着母妃作禮,卻被玉昀扶了起來。玉昀這才與宋妃道,“太後娘娘,看來是想徇私偏袒?”
宋妃卻笑了笑,“此人是犯了什麽過錯,長公主可要說來與哀家聽聽,也叫龐統領的人聽聽?”
“……”玉昀不能開口。成堯已經緊緊拉着她的衣袖。卻見皇叔負手已從側門出來。
“舒将軍何罪之有?長公主未免大題小做了。”
只是輕描淡寫兩句,玉昀只覺胸口郁氣難舒。
“皇叔此下還要護短,未免難以叫衆人心服。”
一旁雲妃卻已跪着擋來二人面前,“都是臣妾沒看好成堯,長公主不必再說了。”雲妃只将小成堯從玉昀手中牽了過去,又與宋妃一拜,“都是臣妾的錯,不敢連累鎮北将軍。臣妾這就帶成堯回碧雲宮,閉門思過。還請太後娘娘不予計較。”
“雲妃娘娘…”
“殿下不必再說了。您的恩典,臣妾記下了。可成堯不好再在這裏了,臣妾只求,能早些帶他回宮。”
玉昀不好再留人。卻看了看一旁負手而立,冷眼旁觀的人。他從來都是那般事不關己的人,又怎會為了成堯出頭?
玉昀只與那人一拜,“是玉昀過激了些,還請皇叔恕罪。宋妃娘娘和成堯受了驚吓,請皇叔命人送他們回碧雲宮歇息可好?”
卻聽那人冷冷落了旨,“龐铎,你親自護送雲妃娘娘與五皇子回宮。”
龐铎領了命,只與二人指了指路。“雲妃娘娘,五皇子,請跟末将來。”
小成堯跟着雲妃走了,臨走前,一雙星眸看了看玉昀,又狠狠盯了一眼地上腰滾肥圓的人。玉昀只目送走了二人,方也懶得再理會這一地狼藉。
“玉昀乏了,便不擾着皇叔與太後娘娘用宴。先行告退了。”
她沒看那人,也沒理會宋妃。只帶着輕音往宮外去。卻見阿翡早在一旁候着,見着方才舒啓山欺辱成堯的情形,阿翡一雙眼睛已經紅了。
玉昀只拉起她的手,一并往外去。“我定會與你們要回個公道。”
**
月明星稀,東街上依舊熱鬧非常。穿過繁華街景,玉昀一路只是沉着無聲。
阿翡這才敢出聲憤憤道,“為何舒啓山命那般好?以往是有舒家撐腰,如今又有新帝和攝政王。他那般草驢一個,還能接替鎮北王,作了邊疆大将。”
玉昀手中湯婆子已有些涼了,将東西撂在膝邊,方擡手推開車窗往外望了望。
“只怕他有命去,沒命回。舒長衛是起了反心,可原在戰場上也是一身功勳,方能将狄國騎兵鎮在大周邊境三十裏開外。他舒啓山又有什麽?”
輕音卻問起,“可,若真是這樣。大周北疆還能守得住麽?”
“他又哪裏在乎?”
玉昀正說着,一眼掃見正轉角處的車馬。小将霍廣騎馬護在馬車身旁,馬車裏便該正是那人沒錯。玉昀想來他方護着舒啓山那般說辭,只一把合上了車窗。
淩霆川只遠遠見前方馬車裏的人探出半邊小臉,掃見他的車馬,便又迅速合上了窗戶。他也不緊不慢,合上了車窗。
正月十五,上元燈節,東街上百姓接踵而游,其樂融融,可于他來說,從來都不是什麽好日子。
馬車行回宸王府,将将落下馬車,寒氣從腳下席卷而來,已爬上脊背。
“少主,今日正月十五。霍苓又不在,可要與您預備着人來?”
“不必了。”
他身上寒疾半月發作一回,早習以為常,可每年上元節,寒病最為兇狠。上一年還在北疆,他全身被凍僵,飲人血也無用。這一次,得換個方法。
“熱水…去準備熱水來。”
滾燙的熱水被一桶桶端來寝殿,他将自己整個沉在了水下。霍廣正已要出門,方聽人從水面稍稍浮了上來。
“将人撤走,孤今夜不想見人。”
霍廣應聲退了出去。寒意襲來,連水汽之熱都無法抵擋。他在滾燙的熱水中發着顫,只再次一點點将自己埋入水面。
玉昀只是氣不過。她少有如此沉不住氣的時候,可想起方從小成堯臨走前,舒啓山嘴角的笑意,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憑什麽?憑什麽由得宋妃一手遮天?而他淩霆川分明能管,卻不聞不問。
臨尋來那人寝殿門前,卻見燈火零落,只剩主殿中一盞微弱的光。唯有霍廣一人候着門外,神色似有幾分凝重。見她來,霍廣只與她一拜,“公主來了?”
“我來見見皇叔,他可已睡下了?”
霍廣只略微猶豫,方道,“少主在裏頭,公主請。”
“多謝小将軍。”
霍廣的見人往身後寝殿中去,方悶聲與自己道了聲。“對不住了,公主。”
去年此時,他還與少主一同在天山寨中。少主發病,取人血為飲,傷了好些寨中兄弟。是以今年方叫他屏退衆人。可少主将自己關在寝殿,也并非解法。公主…公主進去看看,或是也好。左右上回,少主也已用過一回公主的血了。
寝殿內很靜。玉昀推門進來時,猛灌入屋內的冷風,将最後一盞燭火都吹燼了。
月色冷冽,落在腳下的石板上。絲絲水跡從屏風後流出,一時竟叫人有些恍惚,似是帶着鮮血般的濃稠。
玉昀支起幾分膽量,直往那屏風後頭緩緩走了過去。
一只浴桶孤零零地擺在屏風之後,水面被風吹起,蕩漾起一圈圈波紋。
“皇叔?”
玉昀四周打量,到底不見其人。身後的屋門卻忽被人一把合上。霍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少主畏寒,末将便先替公主将門合上了。”
“……你們少主…”在哪兒?
玉昀話沒問完,脖子上忽的一緊,身子已整個被人拖下了水面。
燙…水很燙,卻堪堪将能忍受。那人的身體卻是極其寒涼,仿佛能從肌理之間結出冰來。
如此之間,她方想起今日是什麽日子。
十五月圓,他身上寒病該又是發作了。
“活該…”将自己從水面掙紮出來,玉昀卻直說出了心裏話。那人匍匐在桶邊,氣息發顫,齒尖發抖,唇上已浮出了一層白霜。一雙長眸帶着冷意,瞟來玉昀身上。
“你來做什麽?”
她只攀着桶延往外撐着自己,“本是想來問問鎮北大将軍之事…此下看來,是我不該擾着皇叔了。”
“滾。”
他只吐出一字,方又将自己沉進水面。
玉昀從桶中出來,身上已是全濕了。衣物太重,難以挪動步子,更莫說還要頂着外頭的北風,走回自己的客房。見那人還在桶中并未出來,她唯有去一旁翻起他的衣箱,給自己尋了一身男子的衣物,才好換上。
濃郁的藥香幽幽飄進鼻息,那些衣箱中,全是同一種味道。玉昀選來選去,除了中衣,幾乎全是玄色。也不知他到底是有多喜歡這個。
可将将給自己換好衣服,便聽屏風後傳來水聲。她循聲望去,卻見方還冒着熱氣的木桶,已結了一層薄冰。而那人正翻出木桶,重重摔在了地上。
淩霆川不剩什麽清醒的意識。他已冷得幾近麻木。卻見一雙濕透的繡鞋緩緩走來眼前。那人緩緩彎身下來,一雙明眸映着皓月光輝,嘴角微微翹起,話中卻是嘲諷。
“皇叔,很冷麽?”
他磨着後齒,話已無力說出口。他不需要憐憫,她也沒有給他一點。這樣很好。最後的意識被吞沒之前,他只見玉昀已重新撐起身子。
“真是天道好輪回。看到你這樣,成堯的委屈也該要消解些。”
他在心裏冷笑。她還在為了她那皇弟出頭。到底是老皇帝的好孫女,悲憫于衆人,唯獨…唯獨沒有他。
很好。
玉昀起了身,見他已将自己攤在了地上。地龍燒得暖,那裏許已是最溫暖的地方了。他身上沒着多餘的衣物,皮膚上的水卻也結成一層白霜。
活該。
她心再道了一聲。便就要去拉開房門回客房。卻聽地上的人呢喃之語。
“別留我一個。”
“……”玉昀回眸去看,卻見他雙眸緊閉,眉間緊鎖,是已昏睡了過去。瘦長的身子,在月光下蜷成了一團。像一只無人可依的小獸。
玉昀自想起,狄國前來進貢的那場秋獵。
皇祖母與狄國将軍約定比試,大周分明已贏了兩場,卻将他推去與狄國三皇子比試第三場。他那時分明就已瘦弱不堪,而狄國三皇子寬肩橫腰,顯然不是能勝的。而狄國三皇子顯然還是為了一雪前兩場慘白之恥而來。
在狄國叫嚣聲和大周臣子們的唏噓聲中,他輸的一敗塗地。
玉昀那日夜裏,偷偷拿着藥膏去探人,便見他也是如此蜷縮在角落裏,周身都是淤傷,嘴角淌着血跡。
想到這裏,玉昀只咬了咬牙,又緩緩朝那副扭曲的身子走了過去…
淩霆川再醒來的時候,身上已披上了一層薄薄的單衣。窗外風聲呼嘯,屋子裏卻燈火欣然。他還很冷,身在地上。地龍的暖意沿着身上的被褥爬上身子,可身上的寒意卻未曾緩解太多。
眼前那張漂亮的臉蛋,卻已顯得有些蒼白。燈火下,她披散着的頭發,也已稍稍幹了,卻端着一碗什麽東西,湊來他眼前。
“皇叔?”
“你還沒走?”
“是皇叔說,不要留你一個人。”
“……孤沒有。”他怎麽可能?自記事以來,他便是孤身一人,從來并不需要有人相伴。
“那不重要了。”玉昀強撐着精神,端着手中的碗靠近過去。“血還是暖的,你快用了。”
“哪裏…”哪裏來的血?
話還未問完,他便已聞見血的腥氣,向暖的欲*望愈發點燃,再也壓制不住求生的本能。只搶來她手中的瓷碗,一飲而盡。暖意在身體裏肆意,一點點再次吞沒了意識。
窗外漸漸透出魚肚白色,淩霆川方再次緩緩睜眼。胸上傳來一股沉重,發絲早已幹了,不知是自己的還是…直至他看到趴在自己胸上的人。
記憶的碎片沖撞而來,濃郁的血漿,一碗接着一碗,他到底用了多少,恍然之間,已是心有餘悸。手腳早就不僵了,他忙将胸前人扶了起來。
小臉貼在他懷裏,唇上慘淡得如白紙一般。手腕上纏着的白布,又隐隐透出血色。
“……該死。”
他齒尖砸磨出來二字,方将人一把抱起放回床榻上。又高聲喚了兩聲霍廣。
霍廣推門進來,便見少主一雙長眸掃來,帶着幾分陰狠的寒意。“是你放她進來的?”
“霍廣不忍看少主獨自一人挨着。少主需要人血…”
“你!”
小少年垂着眸色,單膝跪地,已是請罪之狀。淩霆川卻也知道,此時還不是能怪責人的時候,只吩咐道,“去趟太醫院,請許太醫來。”
午時的陽光透過窗棱灑進寝殿,玉昀方覺着身上恢複了少許氣力。卻見床前是許太醫守着,還正與她請着脈象。
“殿下醒了?”
玉昀打量着四周,她還在皇叔的寝殿裏,皇叔卻已不在了。
“我是…”她緩緩開聲,卻發現聲音嘶啞。
“殿下失血過多,須得好生調養。”
玉昀的目光這才落在自己左腕已重新包紮好的白布上。“有勞許太醫了。”
“殿下起來用些湯藥的好。一會兒,我再教輕音做些食膳替殿下補血。”
“也好。”
待送走許太醫,玉昀才叫輕音與阿翡将她扶回了客房。
“昨夜我和阿翡見主兒沒回來,還去過尋主兒。那小将軍卻不讓我們進去。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主兒怎會受了傷?”
阿翡問起:“可是攝政王他下的手?”
“不是。你們不稍胡亂猜了。”玉昀話畢,也不再多說。只淡淡服了藥膳,“我還有些乏,便先在睡會兒。”
主兒不肯透露的事兒,輕音和阿翡也不敢再問了。只見人面色不好,有些心疼,便就伺候着人重新躺下。
玉昀這一覺下去,醒來已是入夜。如此修整了整整一日,身子仍是沒有氣力。只将将被輕音扶起,便聽外頭霍廣來傳話了。
“長公主殿下,少主請您過去,一道用膳。”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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