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月春光明媚, 柳絮紛紛揚揚。

比武的馬宴就設在小岚山的騎射場,春風盎然,皇城已是滿眼綠意, 好不精神。

涼棚就支在馬場旁, 一并十餘頂, 便是內閣與武官們在觀局。皇家的三頂涼棚卻設在高臺,将馬場與射箭場一覽無餘。

比武場上, 正開始第一輪比試,賽馬。參與比武的一幹武将, 品馬選馬,禦馬而賽, 奪魁者為勝。

淩成顯拉着成堯同坐在一頂涼棚底下, 看得正是起勁。

“五皇弟看好誰?”

成堯被玉昀支來伺候皇兄, 克己而謹慎,“成堯也不敢亂說,只稍稍會看馬。龐越将軍選的那匹馬是西域名駒, 品相最好。賀蘭将軍的,稍稍遜色,可也是一匹寶馬。再次之,便是威遠候的。不過威遠候自己好似不大想比試,正叫大公子去呢。”

淩成顯不知道門路, 被成堯這般一說,心中方有了些大概。“龐越将軍的馬最好,那朕便看好龐越将軍。”說罷, 他又起身朝馬場上的龐越揮手。

成堯又在旁小聲勸着, “将軍們都望着陛下呢, 陛下大客不動聲色。只賞賜得勝的将軍便好。”

淩成顯這才稍稍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領, 清清嗓子,重新坐下。“你說的對。”

玉昀正坐在一旁的涼棚裏,見成堯投過來的目光,朝小少年微微點了點頭。二人都是皇子,可分明成堯比之坐在龍椅上那位的,更為沉穩一些。

“公主看中的人,果是不錯的。”淩霆川就在她旁側坐着。成堯與小皇帝說的話,自然也聽得清清楚楚。

“也就比皇叔看中的,好一些罷了。”玉昀說着,便聽場上已是一聲鞭響。“皇叔看好誰呢?”

淩霆川望了望遠處:“如成堯所說,龐越的馬好。”

罷了,又看向玉昀,“公主呢?”

“不如與皇叔作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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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什麽?”

“随意些,賭如意樓一趟席面。”

“那有何不可?”淩霆川落了茶碗,答應得爽快。“孤便說,是龐越贏。”

玉昀道,“我賭賀蘭将軍贏。”

玉昀先前也在太子哥哥那裏看過比武,太子哥哥還曾叫賀蘭将軍教過她一回。賀蘭将軍一身騎術精湛,平素裏中等的馬,都能被駕馭得極好。她自是心中有底。更何況,人還是她舅舅。

這會兒馬已經跑開了,龐越一馬當先。淩成顯大聲呼好,“快,龐将軍,再快一點!”

賽馬這事兒,淩霆川素來不大上心,可難得今日與人打賭,方看得仔細了些。只淡淡抿了一口茶的功夫,方發覺,龐越的馬好,可賀蘭亦的馬術卻在衆人之上。身下的黑馬資質雖只中上,卻正一點點趕上龐越。

他這方側眸看了看身旁的玉昀,“公主看來,是有備而來的。賀蘭将軍騎術精湛,怕是其餘幾位都不及。”

玉昀端起茶碗與他敬了敬,“那如意樓的席面,皇叔該是欠下了。”

淩霆川再看向馬場,颔首道,“欠下了。”

眼看龐越已被賀蘭亦追上,淩成顯頓時急了,捶胸頓足朝着馬場上喊着,“龐将軍,你快點!快點兒。”

可轉眼間,龐越已然被超了過去,賀蘭亦的那匹黑馬傲然衆人,直奔終點。

淩成顯喪氣極了。成堯方忙認了錯。“皇兄莫氣,成堯只是覺着馬好,可不知道賀蘭将軍的馬術更好。”

玉昀自見淩成顯還在氣頭上,方替成堯将話頭兒岔開了。“顯兒氣什麽,你皇叔與我打賭,可輸了一頓如意樓的席面呢。往後他兌現的時候,顯兒可要一并去吃?”

“如意樓!”一聽是宮外的地方,淩成顯的注意力頓時被轉移走了。“去去去,皇叔什麽時候作席,朕一定去。”

淩成顯話還說着,目光又飄去一旁長平侯府的涼棚裏。老侯爺今日都來了,嫡小姐卻一直不肯露面,待出了宮,他得去長平侯府上看看。

玉昀哪裏知道小皇帝心裏編排着什麽,只看了看成堯。成堯袖口裏,還藏着陸時行早些時候送來的折子。封北疆大将的事兒,不過一筆圈紅。龐越、賀蘭亦、威遠候,誰人當任自然都不輸舒啓山。

只是內閣票拟,也早早将賀蘭亦的名字寫在第一個。一面,賀蘭亦曾執掌東北與高麗的戰事,立下戰功。另一面,陸時行早年在太子羽翼下謀事的時候,曾也與賀蘭亦有些私交。知道此人心性精純,又飽讀兵書。便自然予以更多的信任。

接着兩場比武,龐越與賀蘭亦不相上下。龐越在北疆多年,原在霍景年麾下便是掌的弓箭部,早就練了一身百步穿楊的本領。是以比試射箭這一局,賀蘭亦便遜了龐越一箭。

而在沒有刀槍的搏擊當中,賀蘭亦則一一敗倒衆人。他身高肩寬,正當壯年。比之其餘小将,身法招數又更為沉穩,其中又兼顧兵法,有時用心計,有時用巧招。

威遠候身在比試之中,卻也看得很是清楚。雖是有些自愧不如,比試之中還是盡了全力。而後輸得心服口服。

眼看已是最後一場,賀蘭亦與龐越的對決。成堯方試探着淩成顯。

“這一場,皇兄看好誰?”

“不看了。不看了。”淩成顯此時已有幾分氣餒。第一場他看好龐越,龐越輸了;第二場他看好賀蘭亦,賀蘭亦輸了。“這還看什麽?朕看好誰,誰就不能贏。”

成堯勸道,“皇兄大可兩個都看好。”

“兩個都看好?”淩成顯遲疑。

“龐将軍與賀蘭将軍都是陛下的臣子。皇兄大可兩個都看好。這樣,誰贏了,都是皇兄贏了。”

聽着這麽個道理,淩成顯也不較勁了。“诶。你說的是。那朕便兩個都看好。誰若贏了,朕便封誰作大将軍。”

淩成顯一時口快,不過學戲本裏的話罷了。成堯道,“皇兄一言九鼎,可要作數。”

淩成顯起了身,往那比武場上喊了聲,“鎮北大将軍不是還沒人麽?誰贏了,便替朕鎮守北疆。”

成堯看看玉昀,便見玉昀微微颔首。

對側涼棚裏的太後宋氏,一時也有些驚訝兒子的舉動。那鎮北将軍一事已拖了許久,兒子不肯落筆,她也懶得犯後宮幹政之大不晦。只成堯這麽陪着皇帝玩耍了陣子,兒子竟便開了金口。

宋氏只一面望着比武場上,賀蘭亦與龐越的比試,一面喊着江随來,小聲道。

“你看看,咱五皇子是多大的能耐。教他皇兄,比你我都教得好。”

江随嘴角勾了勾,望向那邊的皇室兄弟二人,“五皇子到是頗為精通為君之道。”

宋氏聽着,眉間便蹙了起來,“掌印也覺着?那我顯兒,日後如何是好?”

“娘娘莫急。還有的是時日呢。”

“陛下定會好好生性的。”

比武場上,已比試了數百招式。龐越已然力有不濟。而賀蘭亦卻越戰越勇。龐越亦是在戰場上闖蕩過的,自然知道自己身形、力量、包括用計心力都不及對方。若是硬戰,只會輸的更難看罷了。

于是龐越尋着時機,便幹脆敗下陣來,與賀蘭亦一拜,認了輸了。卻道,“賀蘭将軍在我之上,龐越心服口服,若賀蘭将軍征戰北疆,我願作您副将。”

淩成顯只呼好,“看了整日比武,朕終于贏了回。”

成堯方從袖口裏祭出封将的折子,送到小皇帝面前。“還請陛下圈紅,任命鎮北大将軍。”

披紅的筆也一并被內侍送了上來,淩成顯随手一圈。這般的小紅圈,他已練字不下千回,唯有這一次,圈得最是爽快利落。

坐下一幹臣子,齊齊起身,又跪在地上與他拜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權利在手,原是這樣的感覺。即便心智有缺,也不耽誤他領會此時這種為人君上,主宰生殺的快感。

只等從比武場上下來,淩成顯心中卻又失落起來。方那般封将之感,唯有片刻,不足以長久滿足他這些年來的自卑與虧空。于是他想起來舒啓山在南城的大宅。

舒啓山死後,将家財留給了獨子。那南城的大宅,淩成顯卻很是喜歡。

山清水秀,湖泊雅閣,最重要的是,從後門便能通往南城花柳巷子,美色與雜技,觸手可得。

這日晚上,他便下令将南城的大宅充公,占為己有。舒家獨子沒了當官兒的爹,原也才十歲的年紀。皇帝要從他們舒家手中拿東西,他自然不敢有異議。只将大宅拱手奉上。

淩成顯來不及的內官們去清點打掃,便帶着人兀自去了一趟。沒有了上回的繁華升平,偌大的宅子一時空空蕩蕩。叫江儒去南街上牽了一支藝伎回來。看着歌舞和雜技,耳旁卻依舊是些許空空回想之聲。

他不高興。他一言九鼎,說封将便封将;想要一間宅子,只需說一聲,臣民便得拱手奉上。可他喜歡的女人呢?

淩成顯看着殿上的歌舞,笑了。

這宅子是好地方,是養美人的好地方。

**

比武之後,鎮北大将一事總算有了進展。連日來晦氣沉沉的朝堂,竟也添了幾分生機,兵部忙着招募新軍,禮部忙着封将大典,戶部忙着籌備軍饷,吏部忙着替新任鎮北将軍招募側将。如此拟定的奏折一一送到養心殿,淩成顯竟都親筆披紅過了。

這到讓玉昀尤為吃了一驚。她叫成堯設計淩成顯觀看比武,原也只是想将封将一事早早定下。淩成顯愛玩,便寓教于樂,叫他當場圈紅,定下主帥。卻不想他卻因此事,對朝堂之事皆上心了十分。似是變了一個人。

如此,玉昀便有些猶豫。成堯畢竟還小,若淩成顯稍稍教導便能勝任,又何必叫成堯小小的肩膀卻挑起一國重擔。

然而這日一早,世子爺拜訪的帖子便從宮外送來了玉檀宮裏。

後眷不便在宮內接見男賓,玉昀便将成堯交給張統領,方出去安定門,打算尋個茶館子與世子爺說話。

可臨來了安定門前,卻見陸茹若也在。

多日不見大姑娘,人格外地出挑了些。玉昀高興着,拉起陸茹若的手,左左右右打量。“下巴尖了,眉眼都明瑞了好些,茹若變漂亮了。”

陸茹若卻來不及說謝,面上愁容揮散不去,只道,“公主可來不及誇我了。嫡小姐她,不見了。”

“怎麽回事?”長平侯府的嫡小姐,京城裏還有誰敢動?也不怕老侯爺帶着十萬禁軍端了府邸麽?玉昀如此想,又看了看一旁世子爺。

齊靖安卻道,“昨兒與陸姑娘約着去胭脂鋪子,出來的時候,被人劫了去。好在陸姑娘沒事兒,來了侯府報信。老太爺聽着了,叫人去查了。只是一查,方發現是被一行大內一行內官接走,送去了南城錦繡園。”

這園子的名字玉昀只覺熟悉,很快便想了起來,“是舒啓山那座園子?”

“是。”

“舒家人只剩下舒啓山一個幼子,他捉人做什麽?”玉昀不明。

齊靖安方道,“公主許是還未知道,陛下早兩日問舒家人将那座園子占為己有。是以将鳶鳶劫走的不是別人。”

“是皇帝?”玉昀想起淩成顯早前對齊鳶鳶的癡态,“嫡小姐還未出閣,如此怎好?這事情還有誰知道?”

“老太爺吩咐不叫人說。可就怕,陛下當真待鳶鳶作出什麽。”

玉昀也沒時間多想了,便叫阿翡帶着令牌去尋龐铎。帶着錦衣衛出行,怎麽都方便一些。

午時的日頭已然有些毒辣,錦繡園沐浴在陽光下,一草一木都顯得格外輪廓分明。朱門上雕梁畫棟,錦繡園三字又是新上的金漆,不及皇城巍峨,卻勝過多數京都宅院。

朱前守着兩個藍衣的內侍,見是玉昀來,方來請話。

“長公主殿下。這是陛下的私宅,您不好進去。”

玉昀只道,“陛下今兒晌午便出宮了,我來看看他。還得請二位公公傳句話。”

二人相視一眼,又看到玉昀身後的錦衣衛,唯恐是攔不住人的。只好先進去了一人傳話。

園子正中的錦繡閣被裝點一新,春風灌入二層的寝殿,帶着裁剪成絲絲縷縷的軟煙羅,多有幾分飄飄渺渺的氣氛。

齊鳶鳶卻是一身明黃又厚重的袍子,被安置在花窗前的小榻上。鬧了一整晚,早就乏了,這會兒周身都沒了精神,便就坐得十分安靜。

淩成顯就與她同坐在小榻上,二人中間單單隔着一張小案。他今晨下了早朝才趕了過來,這會兒面頰上還有兩朵紅暈。

“這袍子是皇後的。朕問她借來給你用用,你覺着好看嗎?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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