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顧慎如三人離開後,診室裏突然安靜得有一絲古怪。

這場沉默由葉教授一句莫名的感嘆打破:“哎,今天總算給我知道了呀。”老頭子摘下老花鏡呷了口茶,甕聲甕氣笑了幾下。

“葉老,您知道啥?”一旁的年輕助理立刻好奇。

老教授眉梢一擡睃了陸別塵一眼,意有所指:“我問你,幾時見過你陸師兄這麽積極主動跑來我這邊?臭小子平時請都請不動。”

小助理摸摸頭,忽然悟了,霍一下瞪大眼睛,難掩人類八卦本能被點燃的激動。

其實早在他拜入葉教授門下之前,比他高兩屆的陸別塵就已經成了一個神秘傳說,據說一開始,這位師兄只是葉老的運動醫學課上一名選修生而已,甚至都不主修本專業。

然而就在大部分醫學生都在為了不挂科紛紛逃掉選修課去背專業書的時候,他把選修課學得比專業生好,被葉老逢人就誇。

後來他一路全優畢業,無比順滑地提前拿到博士學位,接到不少國內外知名高校和機構的橄榄枝,其中當然也包括葉教授本人的海外交流項目。但結果呢,都被他一一拒絕了。

聽說他畢業後除了短暫地去過歐洲,階段性參與了葉教授的項目之外,就是死守北城哪也不去,甚至入職一家小醫院的急診科,居然還是合同制。

以上,在像小助手本人這樣的普通醫學生看來都屬于迷惑行為,曾有零星聽聞過他家世背景的同學私下八卦,一句“有錢任性”就給概括了。

然而今天聽葉老這麽一暗示,突然感覺那一系列的“迷惑”似乎還可以有其他解釋——比如某個傷病不斷的女運動員,常駐北城的國家隊訓練基地。

“陸神,鬥膽問一下,剛才那個姐姐是不是……”仗着葉老在旁,小助手大着膽子拍了拍陸別塵。

然後被一個“不該問的少問”的眼神堵回來。

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繼續專注地翻閱手裏的檢查報告。

這是什麽,是默認。小助理沖教授擠眉弄眼。

“可是陸神,她剛才好像說不認識你啊!”憋了幾秒鐘,實在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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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出口,又收獲了葉老狠狠一瞪眼,大概是不會說話就少說那麽個意思。

陸別塵本人卻沒有立即說什麽,只是翻動報告的動作停了片刻。

“不認識我也沒關系。”許久之後他才平靜地搖了一下頭。轉而擡起頭面對葉教授,又将眉心收緊,“老師,她的情況不好。”好像這才是他唯一關心的事情。

“是很糟糕哇。”葉老聞言也深沉地嘆了嘆氣,“有時候真的痛心你們這些小孩,好好的身體嘛不珍惜不說,還要使勁搞它!”

說着語氣重起來,用力把陸別塵也一指,“不光是說她們那些搞體育的,還有你這個臭小子也是……”

但這個話也沒說完。最終,老教授是嫌棄地白了他一眼:“我懶得講你,滾滾滾,滾快一點!”邊說還一邊就真把他給推搡出去,甚至擡了擡腿作勢要給他來一腳。

把人攆走後,老頭子又回過頭跟小助手噓一聲:“那女孩子應該還走不遠,你覺得嘞?”

助手:……

葉老診所外,顧慎如三個還真沒走多遠。不是走不動,只是不巧撞上找麻煩的。

“梁芝芝!”一個開跑車的壯漢,遠遠看見他們幾個就把車子往路邊一扔,氣勢洶洶幾步沖進人行道,邊走邊撸起袖子狠狠指着已經吓得往顧慎如身後躲的梁芝。“再給老子躲,以為不接電話老子就找不見你!”

顧慎如正在心煩,一見這張牙舞爪的人頓時就更煩,直接把擱在膝蓋上的包飛出去砸對方一頭:“白毛,你又發什麽神經你!”

白毛本名白茂,是個熟人,梁芝的男朋友,或者說前男友。在梁芝嘴裏,這人就是她最大的人生污點,堪比狗屎。然而她偏偏還就跟這坨狗屎糾纏了快十年,回回分手都仿佛要鬧出人命。

顧慎如從初一就開始見證他倆這出狗血神劇,偶爾還得像今天一樣幫着梁芝吵架打架,極其心累。

“你他媽別摻和!”白茂被砸了一下,粗聲粗氣沖着顧慎如吼,吼完越過她指着後面的梁芝,眼睛都瞪得發紅,“梁芝芝,你過來給老子說清楚,前晚送你回家那人是誰!”

“愛誰誰,關你屁事,滾!”顧慎如擡手把梁芝往後推。她人在輪椅上,氣勢卻一點也不讓。從小她跟白茂就互看不順眼,好幾次因為梁芝都是直接打起來。

通常,梁芝也習慣了在這種時候找顧慎如當靠山,但今天可不行。

眼看着要鬧大了,她吓得有點不知所措,語無倫次朝白茂尖叫:“你你你別,她剛做完手術!”

旁邊的宋振看着人高馬大的白茂,也是一臉緊張,一邊掏手機威脅着要報警,一邊往斜後方撤幾步,下意識拉開距離。

只有顧慎如原地不動,一手摁着手術刀口,還特別兇地瞪着白茂。

然而就在這一刻,原本一臉兇狠的白茂卻不知為何定住了,高高揚起的胳膊有點僵地慢慢往下放,連撐滿衣袖的肱二頭肌都突然縮小一圈。

“……塵、塵哥?”他愣愣盯着顧慎如身後的方向。

顧慎如三人見他這古怪反應,也都下意識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天晴着,穿黑衣的高大男人正從不遠處走來,行道樹投下的斑駁光影在他身上快速移動。他的步伐安靜而迅捷,行走時帶起的風拂起額前的發,露出幹淨漂亮的發際線。

“你想幹什麽。”他走近了,在顧慎如身後停步,沉冷地看着對面愣住的白茂。

在他開口的那一刻,在場所有人都一下愣住,被一種似曾相識感擊中,然後同時陷入一段很久之前的回憶中。

……

2012,雪城。

當年的顧慎如還是個頭發半長的假小子,梁芝鐘愛艾薇兒式煙熏眼,白茂還不是壯漢,只是真的染了一撮白毛,而戴眼鏡的宋振也還沒長高。

那天是三月十四號,同學間相傳的由女生給男生回禮的白色情人節。班裏氣氛怪怪的,顧慎如不喜歡,中午一放學就拽着梁芝走了。宋振沒眼色地跟着她倆,不停地問顧慎如是不是有東西要給自己。

兩個女孩邊笑邊跑,小眼鏡在後面執着地追。

結果到了學校後門前的林蔭小道,三個人被埋伏在那的白茂堵了個結結實實。那時候顧慎如還有閑心幫梁芝記數,是她和白茂第四次鬧分手。

之前白茂就已經找過她倆的麻煩,結果一對一吃了顧慎如的虧,這次居然搬過來兩個幫忙的,一副新仇舊恨一起算的架勢。

當年的梁芝比現在還慫,直接就往顧慎如身後縮。但顧慎如不一樣,小腰一叉張嘴就是一聲國罵,成功激怒了對方。

對面三個小混混直接把袖子撸到肩膀上,顧慎如也不示弱,踢踢踏踏從路邊撿了跟破木棍,指着白茂的鼻子就迎上去。

梁芝感覺到他們可能要動真格了,吓得哇一聲哭了。小眼鏡宋振在後頭也是臉色煞白,一邊戰術性後退一邊顫聲警告說要去告老師,等真的轉身飛奔出去,又啪一下摔了個臉朝下,眼鏡都碎了。

白茂他們三個看見都笑瘋了,顧慎如也嫌丢人,于是惱羞成怒地給了他一棍。“你笑屁笑!”

這下把白茂打怒了,推搡了她幾下。旁邊那兩個幫忙的也躍躍欲試。但顧慎如不管那麽多,揮着小木棍一頓武力加語言雙向輸出,場面開始混亂。

起先,對面三個還罵得厲害,把她逼退了一截,但不知從哪一刻起他們突然齊齊收了聲,互相瞟幾眼,站着不動了。

于是顧慎如乘勝追擊又敲了白茂一棍,一臉兇惡沖他吼:“傻叉滾!以後見你一次收拾你一次!”

當時白茂氣得滿頭青筋暴起,但也沒有再動,他那兩個幫手不但沒幫忙反倒還攔着他,一個勁兒地說“算了,算了哥”。

一開始顧慎如以為是自己威力太大把他們三個都吓萎了,得意得不行,扛着她的木棍沖對方冷嘲熱諷。

結果等她搖頭擺尾完,猛一回頭才發現身後站了一個人。

那時候天色正好,身後那個肩膀寬寬的人影遮蔽了刺眼的陽光,在她身上投下一塊陰涼。他很高,比她高出了一個頭還多,以至于她仰起頭來都看不見他的整張臉,只能看見下颌骨流暢的線條,連着胸鎖乳突肌微微隆起的輪廓。

到那一瞬間,顧慎如才反應過來白茂他們怕的是誰。

那人上身穿高中部校服,裏面一件純黑襯衫,手揣在褲兜裏。衣服袖子卷起來,露出的半截手臂看上去緊致修長,有清晰的肌肉線條。

黑色的衣服、偏深的麥色皮膚,還有極短的寸頭都很好地突出了一種力感,讓他看上去相當不好惹,即便他還什麽都沒說。

“你們想幹什麽。”他冷漠而平靜地盯着白茂他們幾個,在充滿壓迫感的半分鐘後才終于開口說話,微微沙啞的嗓音帶有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危險。

那時白茂三人像是真的怵了,畢竟他們和顧慎如同級,當時才念初二,而那個黑襯衫顯然是高中生。很多人在學生時代都會對比自己高年級的學生産生莫名的敬畏,更何況他看上去和普通高中生還不一樣,眼神裏像是多了點什麽。

所以他們一動也不敢再動。

等他們老實了,黑襯衫才低下頭看着顧慎如,對上她也在看他的目光,用一個的好聽得令人浮想聯翩的聲音問她:“沒事吧?”

那個嗓音讓顧慎如一下子就清楚地記住了。她印象很深,在最初聽見的時候心裏突然有種小幅度搖擺的奇怪感覺。

那是顧慎如第一次見到他,跟他說話。

作者有話說:

十五歲的阿如和十七歲的塵仔,遙祝高考結束的哥哥姐姐們人生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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