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在商場裏邊走邊吃的時候路過兒童樂園, 顧慎如又被裏面的抓娃娃機吸引了注意力。她從小都沒什麽機會玩這些,所以到現在一看見還覺得新奇。
“林小土,給我抓娃娃。”顧慎如舔舔嘴, 用手肘戳身旁的人。之前在車上他自己說的,要給她弄新的娃娃。
于是連帶路路母女倆,幾個人又湊到娃娃機跟前。
“想要哪個?”陸別塵探究地看着娃娃機, 問顧慎如。
顧慎如趴在玻璃前上看下看, 從一堆造型可愛的玩偶裏發現了一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 立刻眼睛一亮, “這個!”
陸別塵目光一頓,笑笑:“好, 我試試。”
然而他似乎并不擅長這一類游戲, 試了好幾回連個耗子尾巴都沒碰到。偏偏開了隔壁機器的路路已經成功夾上來一只目前很流行的星黛露, 正在大聲炫耀。
顧慎如那該死的勝負欲一下就被挑起來, 使勁敲了一下陸別塵的肩膀, “林小土你還能不能行了!”她非要他把那只小耗子給她抓出來不可。
“換一個好不好?這只小熊更好。”陸別塵帶有歉意地轉頭看她, 指指娃娃機裏一只位置靠前的熊本熊。
“我要耗子, 不要熊!”但顧慎如非常執着,眼神一動不動盯着被埋在角落裏那只毛絨老鼠,“它長得像金牌,我就要它。”
陸別塵輕輕點頭,沒再說話。娃娃機嘩啦啦地重新吐出數不清的硬幣。
最終, 在消耗了一整筐硬幣之後,顧慎如總算如願地把那毛絨老鼠提溜在手上。是她喜歡的那種仿真造型玩偶,耗子尾巴長長的, 肚子上還有個隐形拉鏈, 可以當小包用。
這下她心滿意足了, 把那假耗子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覺得和記憶中的金牌一模一樣。帶着點小小的興奮,她用手肘頂頂陸別塵,“林小土,像吧像吧?就當咱倆的金牌回來了。”
陸別塵默然一笑,眉眼低垂片刻。
商場裏逛了半圈,顧慎如終于被她的石膏腿拖得走不動路,準備找個地方坐下來吃午飯。
由于之前已經吃了很多零食,正餐就随便選了個粥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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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上齊時,陸別塵起身去了洗手間,告訴其他人不用等。顧慎如她們幾個想着他很快就能回來,就先動了筷。
結果到飯都差不多吃完,陸別塵才又回來。
“林小土,你上個廁所比女孩兒還磨蹭!”顧慎如肚子撐得不行,靠在椅背上瞪着他小聲抱怨。
陸別塵笑了下,跟她道了聲“抱歉”。一旁的路路媽很體貼地問他是不是腸胃不好,他也只搖搖頭沒說話。
轉過臉,他又問顧慎如:“還要點什麽別的?你難得吃得這麽高興。”
顧慎如連連搖頭表示已經啥都吃不下了,還把跟前剩下的半碗粥推給他,監督着他喝完了。不能浪費。
打掃完飯菜準備走的時候,又輪到顧慎如自己覺得肚子不舒服想去上廁所。路路媽熱心地要陪她去,她看看自己的石膏腿,雖然不好意思但也沒敢拒絕。
小姑娘路路被留在桌上等着姐姐和媽媽,跟陸別塵一起。安靜了不一會兒她就坐不住了,扯扯對面的陸別塵,開始沒話找話。雖然她之前都沒怎麽理過這個話很少的大哥哥。
“喂哥哥,”路路用小手戳戳陸別塵,趁媽媽不在開門見山地問了個比較關心的問題。“媽說你是姐姐的男朋友,你是嗎?”
陸別塵微微俯身看着小姑娘,極淡地笑了笑:“我像麽?”
“不像。”路路幹脆且無情地搖了搖頭,“你不夠好看。”
“哪兒不夠好看?”陸別塵微微擡眉,認真地問。
“唔……”小姑娘敲敲下巴所有所思地把他上下打量了幾眼,十分肯定地一拍桌子,“眼鏡!”從小練體育的孩子,多少都有點看不習慣眼鏡這種東西,總覺得戴眼鏡的人自帶一種文弱氣質。
陸別塵擡起一只手,将戴着的那副無框眼鏡摘下來了。
“現在呢?”
小姑娘眼睛忽然一亮,毫不掩飾地“哇”一聲,驚中帶喜地猛點頭,“好多了!”所以真的有眼鏡封印顏值這種事。
“那哥哥,你到底是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呀!”再問一次,路路的小語氣一百八十度轉彎,從嫌棄變成期待。
陸別塵垂眼,重新戴上眼鏡。
“對不起,”他的唇角仍然挂着清淺的笑意,只是嗓音突然發啞,“我不是啊。”
送路路母女倆回體育館後,顧慎如收獲了兩個巨大的擁抱,然後趴在車窗上看着那條一蹦一跳愉快走遠的小鋼腿,突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少條腿似乎也不算完蛋。
“開心點了嗎?”陸別塵兩手搭在方向盤上,微笑地看着她。
顧慎如點點頭,旋即又悶悶道:“你幹嘛不早點兒告訴我路路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幫她。”說着橫了他一眼。搞這麽神秘,弄得她現在像冒領功德似的。
“不是故意不告訴你。”陸別塵淺淺一抿嘴,“只是之前沒機會。”
顧慎如經此提醒,想起她那有且只有一個成員的微信黑名單。“哦,我把你拉黑了。”
不僅拉黑了微信,還有電話、郵箱、支付寶……
“你現在的微信號是啥,加一下吧,或者我掃你。”她略微尴尬地摸出手機。現在一想,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小氣了。
“還是原來那個。”陸別塵淡淡回一句,同時發動了車子。
“你……沒換?”顧慎一頓,翻出黑名單裏那個像素模糊的頭像。頭像照片裏,還是那只眼睛亮亮的小耗子,穿越時空似的看着她。
此前她一直以為這個號已經被棄用很久,畢竟那傻傻的頭像和名字從沒變動過,現在才知道并不是那樣。
“頭像也不換一個,這麽老的照片。”她把照片放大再放大,半自言自語地小聲咕哝。
“不換了。”一旁,陸別塵淡笑着搖了搖頭,沒說別的。
有片刻顧慎如愣住了,胸腔裏傳來一陣似曾相識的搖擺感。
車子離開體育館駛上大路。
原本是打算先去酒店去休息,但顧慎如一擡眼瞥見馬路對面不遠的一片老住宅區,立刻又拍着窗戶說想去看看。
那是她以前的家,從小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地方。
那時孟廷為了方便她的日常訓練,特地将家安在離體育館很近的地方,兩處相距只有一條短短的筆直的馬路。她從幼年起,就日複一日地在這條直線上來往。
“終于回來了。”顧慎如降下車窗,遠遠望着那個方向喃喃。
十六歲那年她離開雪城去多倫多集訓,之後就再能沒回到這個家裏過。
那年集訓結束時,她收拾好行李興沖沖準備回家,結果到了機場意外地發現孟廷給定的是去往北城的票。電話過去一問,得知是因為父母的離婚手續已辦妥,雪城的老宅歸父親顧閑所有,而由于顧閑決定移居外地,老宅已經被騰空出租。
同時,她的監護權歸了孟廷。孟廷考慮到她的未來職業發展,決定帶着她定居北城。
她到現在還記得自己當時有多懵,下意識地問母親:“啊?那我東西呢?”。她指的是諸如畢業時辛苦搜集的同學錄,還有梁芝用嗦了一下午的芒果核給她做的發卡一類的小東西。
“你有用的我都給你帶着準備好了,直接回新家吧。”孟廷這樣回答她,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有條理。
她當然能聽出母親的意思。很顯然,她的那些雞零狗碎在孟廷那兒都是沒用的東西,無資格被帶往那個所謂新家。
雖然不甘願,但也無力再說什麽。最後她接受了母親的安排,像一棵被斬斷枝蔓的樹一樣空降在人潮擁擠的北城,強行紮下根。
至于雪城的這個“舊家”,原本是想着至少回來一趟看看,可回國後的她很快迎來巅峰期,始終沒能抽出空。一直等到幾年後顧閑意外去世,那套老房子被賣了,她才放棄這個念頭。
此時此刻,遠遠望見那棟已有些陌生的住宅樓,她重新燃起一股強烈的“回家”的沖動。那是一種久違的歸屬感,雖然心裏清楚那房子已經不屬于她,人已無歸處。
“今天不早了,你昨晚也沒睡好,要不明天再來?”她身旁,陸別塵看了眼天色。
“不,就現在。”然而顧慎如忽然變得異常執着,就好像那老房子裏有東西在召喚她。“林小土,我想回家,你陪我回家。”她一下扯住陸別塵的衣袖。
“好。”陸別塵不再勸她,直接将車掉頭了。
顧慎如迎風趴在車窗上。當視線中的老舊的住宅樓越來越近,她腦海中忽然閃過顧閑模糊的臉。
一時間她分不清此刻正在召喚她的究竟是老房子,還是顧閑。
關于顧閑的記憶停留在八年前那破碎的一天。還記得那時的陽光就像今天一樣好,他躲在她房間小陽臺上給顧閑打電話。電話裏,父女倆有聲有色地密謀着如何推翻孟廷的安排,堅決不去加拿大。
那就是她能想起來的最後的爸爸。
在她心裏,顧閑是第一個抛棄她的人。
在顧閑不告而別之後,她因為生氣主動切斷了所有聯系,幾年沒有接過顧閑的電話,也不肯承認她在想他。
但是有些人,你怨他,怨着怨着他就死了,連算賬的機會都不給你留。
顧閑是在一次回雪城時因為遭遇交通事故不幸離世的。顧慎如輾轉從親戚處聽說這個消息,是事發兩個月之後。至今她還能清晰回憶起當時的感受,好像胸腔裏突然空了一大塊,所有想念與怨恨都沒了去處。
瞞着她是孟廷的意思。畢竟事發時她正在參加世錦賽。就是那一年她刷新了國內女單的最好成績,得到一塊銅牌。都是為了她好,她能怎麽辦。
顧閑的骨灰按照他生前一向追求自由的藝術家的風格,被一把揚進了雪城的紅白河裏,連個念想都沒給她留下。唯一的安慰是她曾經的同學宋振在顧閑彌留之際替她去照看了幾日。
顧閑離世後不久,她又從孟廷嘴裏得知她的這位父親其實從很久之前起就一直有另一個家,有另一個伴侶和她的孩子。這也終于解釋了他為什麽總是隔三差五才回家來,離婚時為什麽又那麽幹脆。當然,還有就是答應給她寫的歌,為什麽遲遲都沒有動過筆。
想來大約是他的另一個孩子更适合唱他的歌。
對于這些,到現如今顧慎如已經沒有太大的感覺。只是偶爾會忍不住好奇顧閑最後一次回到雪城是為了什麽,會不會是回來找她,回來向她這個被放棄的女兒道歉。
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她到現在也還是在生顧閑的氣。
車快開到老小區門口時,顧慎如的心情突然變得非常複雜,有些無措地拿出手機來轉移注意力。恰好看到老同學群裏梁芝幾人在詢問她回雪城的情況,便簡單彙報了幾句,順手@了同在群裏的宋振,又一次為顧閑去世時前他來幫忙的事道了謝。
群裏有人開玩笑地傳她和宋振的八卦,她也無心再看,把手機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直到身旁的陸別塵輕拍她的肩膀。
“沒準備好的話,我們可以晚點再來。”陸別塵說。
顧慎如這才發覺車已經停好了,前面一轉角就是她以前住的那棟樓,甚至已經能看見樓下那棵法桐樹舒展的枝葉。
“沒事,我就看一眼。”她深吸口氣調整了心情,推開車門。
“慢點。”陸別塵下車繞過來扶她。
拄着拐幾步走到樓下,顧慎如第一眼望見的是從前她房間的小陽臺,整個被籠在法桐樹斑駁的影子裏,恍然如夢。
她的喉嚨裏隐約泛起酸意。
樓前那棵法桐比八年高大多了,把老樓襯托得又矮又小。已經傾斜的陽光穿過的枝葉縫隙,影影綽綽地落在地上。
曾幾何時,這些陽光中常有一個穿黑襯衫的少年,他不愛說話,但有時會在樓下吹口哨,她如果招招手,他就手一撐翻上來,像鳥一樣坐在她的陽臺護欄上。
顧慎如側過頭,看見成片的陽光鋪在身旁的男人仍然穿着黑襯衫的寬闊脊背上。
那股突如其來的酸意慢慢淡了一些。
“喂。”她吸吸鼻子,扯一下陸別塵的袖子,又擡手往二樓陽臺指指,“你現在還能爬上去不?”
“你想上去?”陸別塵反問她。
“沒,就說一下。”顧慎如揉揉鼻子。她當然知道那房子現在已經歸不知哪個陌生人所有了,再怎麽也總不至于私闖民宅。而且就算真能進去,裏面肯定也早都不是原先她家的樣子。
就是有點心癢而已,面對這個沒機會告別的,她曾經最喜歡的家。
顧慎如仰頭盯着她的小陽臺,久久不願意挪開眼。
“別看了,上去吧。”陸別塵忽然拍拍她的背。
“真爬呀?”顧慎如一愣,扭頭看看他,一邊猶豫一邊又帶了點躍躍欲試,單腳蹦起來伸手碰了碰一樓的防盜欄,“好像也不是不行,我試試……”
“你別淘氣。”陸別塵立刻按住她的肩膀,“不用翻陽臺,我有鑰匙。”
作者有話說:
他有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