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顧慎如瘋了。

她的歸隊party早就開始了。之前她跟梁芝在酒店大堂左等右等也沒見到陸別塵的人影, 反而等來了老吳的電話。

老吳終于仗義了一回,悄悄通知了她孟廷打算私下找陸別塵談話的事。她撂下手機就往這邊趕,讓梁芝家的司機大叔把車開得跟火箭一樣快。偏巧路上還遇到堵車, 她已經攢了滿滿一肚子氣。

她來得有點晚,沒能聽見孟廷和陸別塵之前的談話。實際上她根本也想不到陸別塵會跟孟廷說那麽多,畢竟在她的印象裏他一向都是個寡言的人。

總之, 陸別塵說了那麽多話, 但她就只聽見那最後半句——我會讓她忘了我, 在我死之前。

所以她瞬間就瘋了, 那幾個字像是觸了雷,讓她的血蹭蹭往腦子裏湧。

“林小土你再說一遍, 什麽‘忘’, 什麽‘死’?有膽給我再說一遍!”顧慎如氣得一時都忘了做過手術的腳還沒完全好, 沖上來狠命推了陸別塵一把, 把他直接給撲進路邊花壇裏。她的小手杖被她輪圓了敲在路燈燈柱上, 然後彈飛出去老遠。

“林小土你說什麽死?”她把陸別塵撲倒之後幹脆騎在他身上, 兩只手死死扯住他胸前的襯衫領, “你不許死!你要是敢出什麽事,我就揍死你啊!你就算變成鬼我都不會放過你你給我記住!”

理智在一秒之內就湮滅了,顧慎如一邊大聲喊,一邊哭出來。她好像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只能聽見血管裏的血轟轟地湧。

“你還要讓我忘了你?林小土你有本事從一開始就別來招我, 到現在又憑什麽讓我忘了你!我是魚嗎說忘就可以忘!我記性好得很,這一輩子,下輩子, 生生世世我都不會忘了你!”說到最後她的聲音都已經含混不清, 混着控制不住的哭泣和生氣的尖叫, 把陸別塵的襯衫都撕出一條口。

陸別塵在短暫的驚愕之後按住她的手,出聲安慰她,但她什麽也聽不見,把手掙開失控地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聽見那啪的一聲脆響,她才稍微回過神來,然後摸着陸別塵臉,一頭趴在他胸前哭得更傷心了,整個人好像委屈成一灘水。

“林小土,你說的什麽屁話……”

陸別塵躺在草叢之間沒有動,一手兜住她的後腦勺,另一只手一下一下順過她發抖的後背,一邊在她耳旁很輕很輕地哄着,“是我的錯,呗呗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但他越安慰,顧慎如哭得越厲害,根本停不下來。

另一邊,同時也在場的孟廷在剛才顧慎如猛沖過來的時候被結結實實吓了一跳,手上的包都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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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應過來之後,她立刻伸出手來拽已經和陸別塵滾到草裏的顧慎如,“你又犯什麽混,快起來!這像什麽樣!”

“什麽樣?就這個樣了不行嗎!我本來就這樣!”然而顧慎如一聽見孟廷的聲音就又爆炸了,蹭一下從陸別塵身上起來,轉身揮開孟廷的手,“你就這麽見不得我高興嗎?你恨我是不是!爸爸不愛你了你就不許別人愛我嗎!你非要我跟你一樣也孤孤單單一個人嘛!憑什麽!”

在顧慎如不管不顧的地朝孟廷吼的時候,陸別塵站起來從身後抱住她,“別這樣,別這麽說……”

但是顧慎如一時情緒上來根本收不住,奮力扭動肩膀想要掙脫,像只發怒的小獅子,已經完全的不在乎這些話該不該說、能不能說。

看着這樣的顧慎如,孟廷的眼圈也刷一下紅了,足足愣了好幾秒才勉強又開口。

“如如,你怎麽,這樣跟媽媽說話?”

“我還能怎麽說話!”然而顧慎如的語氣一點也沒有軟下來,“幹脆不說話算了!你要是再欺負林小土一下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跟你說話!”

她一字一句咬着牙,只是因為哭得太厲害,每個字一出口都成了碎的,“你還好意思,有你這麽當媽媽的嗎?我好、好不容易……”很快她的聲音全啞了,說不完那最後幾個字。

她想說,那是她好不容易才留住的人啊。

說不出來,她就瞪着一雙通紅的眼睛在陸別塵的臂彎裏無聲地掙紮。

孟廷從來沒有見過顧慎如這個樣子,即便是八年前顧閑離家的那次也沒有。

“好,好,我不說你們了行不行?我不管你們了!你別這麽吓人!”她一時間有些慌神,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顧慎如的臉。

“我吓人?”顧慎如猛一甩頭躲開孟廷的手。她的頭繩掉了,頭發全部披散開,聲音依然啞啞的,那模樣看上去讓人心顫。

“不是,媽媽不是這個意思……”孟廷試着解釋。

但是顧慎如聽不進去。孟廷越說,她就越難平靜,整個胸腔都劇烈地在抽搐。

陸別塵扳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轉身,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口然後用一只手緊緊捂住她的耳朵。直到這時她才稍微安靜下來。

她終于聽不見孟廷的聲音了,只能聽見他的心跳,聞見他身上的香皂味。

這時候,一路跟着顧慎如過來,一直吓得不敢出聲的梁芝終于鼓起勇氣上前來把孟廷往後拉。

梁芝之後又來了先前大步走開,到一半不放心繞回來的吳教練。他走近了一見情況不對,趕忙也上來攔着,把自己一頂光頭撸得快發亮。

兩人就這麽一左一右地把神情極度複雜的孟廷給架走了,留下顧慎如和陸別塵在原地。

周圍突然靜下來,頭頂橙黃色的路燈仍然在閃,還有嗡嗡的蚊蟲和若有若無的風。

一半枯黃一半綠的花壇裏,兩條影子靜靜地交疊在一起。

“好了,都結束了。”陸別塵放開顧慎如的耳朵,低下頭輕聲對她說了好幾遍。

顧慎如聽見了,擡手狠狠捶了他幾下,擡腿用力躲他的腳,然後紮在他懷裏大哭個不停。

遠遠地似乎有人聽見了出來圍觀,但她不管。

從今往後只要他在,她什麽都不管。

陸別塵很擔心顧慎如哭得太厲害又會犯哮喘,一下一下揉着她的後頸,拍着她的脊背。顧慎如說什麽也不肯放開他,他就直接把她給抱起來,帶回房間。

經過宿舍樓悠長安靜的走廊時,顧慎如像只考拉一樣趴在陸別塵身上,随着他步伐的律動終于逐漸冷靜下來。

外面天已經全黑了,走廊裏燈光昏暗。她伸出手摸到身旁粉末剝落的牆壁,發覺手指間那種濕涼而又細膩的觸感就跟她現在的心情一模一樣。

“林小土,你壞。”她從陸別塵肩上擡起頭,把沾在手指上的牆灰往他臉上抹。他冷白的臉頰上還能明顯看到一個淡紅的五指印,那是她剛才情緒失控的時候留下,現在她又試圖用牆灰把它蓋住。

“不壞一點,怎麽能騙到小朋友?”陸別塵笑了笑,放下她拿鑰匙開宿舍門,也沒管自己被抹花的臉。

但顧慎如沒在跟他開玩笑。雖然情緒平複了,她還是很生氣。

“林小土,我說正經的。你還想騙我的是不是?還想扔下我不管是不是?”她用力推着陸別塵的胸口,右腳腳尖點着地把他從門外一步步推進屋裏。

先前在外面的時候,她一時太激動扭到了剛做完手術的那只腳,導致現在一着地就有點疼,走路一歪一歪的。

“坐好,我看看腳。”陸別塵一手扶住她的肩,把她往椅子上按。

“不給看!”顧慎如犯起小孩脾氣,肩膀一擰狠狠躲開。結果因為太用力一不小心沒站穩,又被身後的椅子絆了一下,整個人一頭栽到旁邊的床上,砸得床上整齊的被子枕頭噗的一聲。

她一下覺得好丢臉,心裏又氣悶,幹脆順勢翻身面對着牆,一把抱住陸別塵的枕頭,氣鼓鼓地不說話。感覺到陸別塵的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腳,她又立刻蜷起腿,全身像刺猬一樣縮成一團,不讓碰。

陸別塵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影子被燈光拉長,罩在她身上。

“真的生我氣了?”他稍微俯下身,輕輕地問。

“不然呢!”顧慎如發出細小顫抖的鼻音。開什麽玩笑,他說了那樣的話,她怎麽可能不生氣,快氣傻了好嗎。

“林小土,我不理你了!”她賭氣地把頭埋進枕頭裏。

不過她知道陸別塵就在身後,也能想象到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所以又忍不住側着臉留了條縫,用眼尾餘光往後瞟。

然後她看見,一只修長勻稱的手悄悄探入視線裏,很輕很輕地落在她的肩頭,像一只很有禮貌的竹節蟲,五根指頭一厘米一厘米地順着她的手臂往下爬,試探着,小心翼翼地路過她肘和腕,一直到達她緊緊握起來的拳頭。

“那,你別不理我太久。”陸別塵慢慢撐開她的拳,用拇指磨蹭着她的手心,“十分鐘就夠了,好不好?”

說話間他整個人已經在她身旁卧下,另一只手穿過她頸下,手臂收攏将她抱緊。

他的胸口緊貼住她的後背,結實而溫熱的觸感就像被太陽曬過的沙洲,他的手掌一如往常地幹燥溫暖,把她汗津津的手牢牢包裹,而他的所有動作又太輕柔,讓她完全沒有辦法拒絕。

她本來也沒想過要拒絕。來自他的一切她都願意接受,從來都是。

“還剩九分鐘,好不好?”陸別塵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耳朵。他的鼻尖是微微發涼的,像一滴水落在她又紅又燙的耳垂上,升起一縷看不見的煙。偏偏他的聲音又像一股流沙,順着她頸窩和鎖骨流動,好像就要把她淹沒。

“不好。”顧慎如拼盡最後的一點委屈,還是掙紮了一小下,“十分鐘不夠,半小時。”

“好。”陸別塵的嗓音溫柔而順從,但手臂又收緊了一些,讓她沒有辦法再亂動。然後他摘掉眼鏡,就那樣安靜地、緊緊地抱着她,什麽也不再說。

“林小土,我都說不理你了,你走開。”顧慎如縮縮肩膀。但其實她的聲音已經很小,早都失去了一開始那個兇兇的勁兒。

“再過二十七分零五十六秒,你就會原諒我。”陸別塵也絲毫沒有松開她,反而把頭深深埋進她的頸窩裏。

他的頭發很軟,毛茸茸的蹭得她的脖子癢。

顧慎如擰擰脖子,突然感覺到他熱熱的耳朵就貼在自己側頸的皮膚上,那一股熱量在四散蔓延。她還聽到兩個心跳聲,急促而有力,好像在互相追逐。

“林小土,你……在數嗎?”她的臉慢慢紅了,聲音又變細了一點,聽起來軟綿綿的。

“對啊,二十七分零八秒,零七,零六……”陸別塵把她的手掌翻過來,每數一聲就在她的手心撓一下,像羽毛掃過那麽輕。

顧慎如打他的手,他也不躲。

“林小土。”她咬咬嘴唇,覺得自己堅持不到半小時了,根本不可能。

有點不服氣,她掐了他一把,“林小土,你真的就像只小狗!”擁有狗狗的忠誠和執着,還帶了那麽點厚臉皮,真的讓人沒辦法不心軟。過分!

“嗯,我像。”陸別塵趴在她耳旁輕輕地笑,“那你看見我的尾巴了麽?”

“嗯?”顧慎如一愣。

“不生氣,就給你看。”陸別塵擡起頭,“如果你笑一笑,我的尾巴就會不停地搖,信麽?”他看着她的眼神很端正,就好像說的都是真的。

顧慎如沒有忍住,終于還是噗嗤一聲笑了。“林小土,你上哪兒學的土味情話!”她蹬蹬腿翻了個身,用手戳他的肩膀。

“很土麽?”陸別塵還是一臉認真地看着她,頓了頓忽然一勾嘴角,“那正好适合我。”

“啊啊,林小土你夠了!”顧慎如捂着臉扭動了幾下。陸別塵現在這個樣子跟平時那個冷峻嚴肅的形象反差太大,她不習慣,有點受不了,雖然……又莫名心癢。

顧慎如連鞋子都沒脫,在床上翻身跺腳。陸別塵也并不介意,只是看着她笑。

鐵架的雙層宿舍床被鬧騰得搖搖晃晃,吱嘎作響,卻在這一刻構成了全世界最令人沉迷的角落。

“不生氣了?”等顧慎如安靜下來,陸別塵重新牽過她的手,語氣裏仍然帶了幾分讓人的不得不心軟的小心。

“唔。”顧慎如枕着他胸口,把他的手拿起來研究他的掌紋。“林小土,你剛才跟我媽說的話,是認真的嘛?”她用指尖順着他的生命線一遍一遍勾畫,感覺心裏那一點酸酸的委屈還沒有完全消散。

“林小土,你說你是騙我媽的,我現在就不生氣了。”

“可是我不能騙你媽媽,也不能騙你。”陸別塵反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才開口。

“林小土。”顧慎如渾身一緊,威脅性地錘了他一下。

但陸別塵沒有改口。

“呗,只有這一件事我做不到你想要的,你要原諒我。”他摟住她的肩膀,一只手安撫地順着她的長發,聲音又變得沉啞,像沙漏裏的沙,“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是希望你能忘了我。越快越好,徹底忘了我。”

“林小土!”顧慎如剛剛平靜的心情又翻起一個浪。她用力推開陸別塵的手,想要強迫他收回這些話,不然她又要發脾氣。

然而已經湧到嘴邊的話沒能夠說出口。她一擡頭,忽然發現陸別塵的眼睛已經微微泛紅。

沒有了眼鏡的遮擋,他的眼睛變得像透明的湖,她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到底。曾經風雨不動的湖面已經完全融化,只要她的一個眼神就會發生動蕩,一個呼吸就可以吹開一片又一片的漣漪。

“林小土?”顧慎如怔住,心砰砰地跳。

“對不起,寶貝。”陸別塵擡手撫摸她的臉,然後擋住她的眼睛,暫時遮蔽她的視線。

“如果有一天,你因為我而難過、而後悔,那麽無論活着還是死去我都會恨我自己。我沒有辦法不這麽想。”

顧慎如感覺心裏被人擰了一把,深吸一口氣才緩過來。

沒辦法,他們都沒有辦法。

“林小土,你不許再說了。”她努力壓着哭腔,“你都答應過我,我倆就當沒有明天。那我們再也的不談以後了,就只看現在,只有這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

“好。”陸別塵用指腹輕輕揉她潮濕的眼睛。

她還是什麽都看不見。

“林小土你放開我。”顧慎如拽他的手。如果真的只剩一分鐘,那她想看着他的臉。

但是她掙脫不開,怎麽推他打他都沒有用,所以她控制不住地又哭了。

眼淚流出來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被放倒躺回枕頭上。陸別塵終于放開了手,只是不等她睜開眼睛,他的嘴唇就覆上來,細細吻掉了所有新的或者舊的淚,然後一寸一寸下移,找到她的嘴。

“別哭,都是我的錯。”他的嗓音變得黏連。

顧慎如的心髒一下一下重重地往上頂,胸腔起伏像海裏的浪潮,讓她不自覺地伸展脖頸迎上去。同時她的手緊緊扯住他胸前的襯衫,有點發抖。

陸別塵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他并沒怎麽猶豫,快而輕地銜住她的唇,然後緩慢地加深這個吻。

一直深到湖底,深到命運的另一端去。

像一場燃燒已久的大火,終于席卷了山野。

作者有話說:

塵仔你不要再撒嬌了,我都快沒有老臉寫下去

---thank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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