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顧慎如倒沒有真的讓陸別塵幫自己洗澡, 雖然她很可恥地有那麽點心動,但畢竟孟廷也在家,實在是太羞恥了。
所以在拿了衣服進浴室之後, 她就隔着門把他趕走了。她很想把他留下,但如果真那樣的話,今晚他倆誰也別想睡好覺。他明天還得起大早上班, 他沒說, 但是她知道。
然而洗完澡上床, 她又滾來滾去有點失眠。後悔了, 後悔讓某個人走太早。
腦子裏不住回想今晚發生的所有事,然後一點一點往前。心裏那種沉甸甸的充盈感一直延續。第一次, 她感覺到生活在前進, 自己在成長, 不再僅僅是從一塊冰面到另一塊冰面, 不停追逐起跳的高度和旋轉的周數, 而是作為一個人, 從此站在另一個人身邊。
這一次, 他們的計量單位是餘生。
對于她來說這是一種堪稱震撼的體驗。
躺着想了一會兒,顧慎如實在是覺得睡不着了,于是從床上坐起來玩手機。怕打擾陸別塵休息,她沒舍得給他發信息,翻來翻去倒是找到了出自他手的那條她的超長個人剪輯。
之前在雪城老房子的時候她無意間發現陸別塵的手機裏居然存了自己的視頻, 就趁他不注意轉發到自己手機上留底,以防某人回頭又不承認。
她點開視頻,津津有味地開始欣賞他的“罪證”。視頻的前半部分她先前已經看過, 這次直接拉到後面, 進度條拖到今年初的斯德哥爾摩世錦賽最後的那一場表演滑。她想看看官方鏡頭有沒有碰巧也拍到他, 既然他都已經承認了當時他就在現場。
她記得特別清楚,那天她無意間看見過好幾次,一個筆直的高高的影子,穿黑灰色志願者制服,但都是一閃而過,定神去看又找不到。哪怕是現在想起,她的心都還是癢的。
可惜把視頻進度條來回拉了好幾遍,她還是什麽都沒找見。真的只是她心理作用産生的幻覺也說不定。
顧慎如癟癟嘴。人生總要留點小遺憾,她覺得,好在現在已經足夠圓滿了。
然而就在她準備關了視頻去睡覺的時候,畫面中鏡頭緩慢拉進,讓她愣了一愣。
再仔細看看,突然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些畫面并不是她以為的官方媒體資料,而是以第一觀衆視角拍攝的。鏡頭緊緊跟随着她的臉,捕捉到她每一個細小的表情,無論她的表演是否完美。
看着這些畫面,她好像是在透過另一個人的眼睛看自己。
她知道,這個世界只有一個人會如此專注而長久地凝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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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顧慎如捧着手機吃吃笑。
她成功找到了她想找的人。他就在鏡頭後面。
她的心髒忽然怦怦跳,手指按住進度條向前拖。
是的,是的,如她所想,她的幾乎每一場比賽,那些鏡頭都跟着她。她笑的時候鏡頭停駐,她摔倒時鏡頭顫抖,她失落時、賽後離場無人問津時,鏡頭都拉得非常近,好像在無聲地擁抱她。
顧慎如一點點拖動進度條,一邊哭一邊笑。
原本以為斯德哥爾摩就是她和陸別塵的第一次重逢,現在才知道他根本就沒有離開過。這些年來,每一個在她的視線中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都真的是他。
他就在那裏,親眼見證她的每一個巅峰和低谷。
他真的是她最長情的觀衆。
顧慎如把那條視頻翻來覆去地看,心情一整夜都不能平靜。
第二天一早頂着黑眼圈從床上爬起來,她突然又覺得有點委屈——某只小土“偷看”了她這麽多年,而她一次也沒有看到他過!
她好虧,她要報仇!
只可惜,這個仇短時間內不太好報。
他倆都太忙了。
正式歸隊之後,顧慎如的日常訓練逐步回到正軌。九月新賽季開始,冬奧越來越近,隊裏的氛圍逐漸緊張起來,她自己雖然還沒有完全恢複到競技狀态,但日程也是一天比一天緊,經常是天不亮就開始訓練,結束時天都又黑了。
陸別塵那邊并不比她輕松,由于疫情的反複,他随時都有可能接到進駐隔離觀察點值守的通知,更不提随着天氣轉冷常規病患也漸漸增多,他也時常需要加班熬夜。
但是只要一有空,他就會來訓練基地陪着她。
她的訓練需要專注,而他也不會多打擾,通常就是在冰場邊的看臺上坐着,偶爾帶上家裏那只胖胖的小耗子,讓她在休息的時候玩一會兒。
他像以往一樣,總是一襲黑衣,安靜得像個影子,在她的每一個跳躍和旋轉中,從她的視線中閃過。
她最長情的觀衆。
顧慎如也習慣了餘光中的這道影子。事實上從很早很早之前,他的存在就已經成為她的一個戒不掉的習慣。
在沒時間來看她的日子裏,陸別塵會像之前一樣在微信上給她發一日三餐的照片。事實上,自從上次她在電話裏随口說了句“好好吃飯”之後,他就一直在堅持這樣做。無論他人在哪兒,有多忙,這些照片都沒斷過。和她一樣,他開始認真吃飯,開始愛惜自己,好讓她放心。
顧慎如也真的放心了。不知不覺她原本漂浮的心就在這樣細水長流的一餐一飯之間沉澱下來。以前她的全部生活只有訓練和比賽,現在也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有了後路和歸途,所有之前看不見的,終于都清晰擺在眼前。
她不怕失敗了,什麽都不用怕。像重獲新生一樣,她好像變回曾經那個做夢都想學滑冰的三歲小胖妞。只是單純的熱愛,單純的勇敢。
有一個很好的消息,顧閑的《潮》在編舞和作曲老師的共同努力下,已經正式成為備選的比賽曲目。帶它去冬奧成了顧慎如最新的目标,為了實現這個願望她一直最大限度地給自己加訓,努力程度讓楊南南他們幾個正值黃金時期的小孩看了都咋舌。
就這樣一直到十二月底,迎來北城的第一場雪,和冬奧的首場選拔賽。
這場內部賽是顧慎如手術後的第一場正式比賽,同時也是《潮》的首演,所以賽前她的心情很不平靜,穿着冰鞋在更衣室外的走廊裏“咵咵”地來回踱步,透過玻璃牆看着外面路燈下飄飄的雪。
一直到飛雪裏出現那個輪廓修長的影子。
“林小土!”她抽一口氣,直接踩着冰鞋跑出去。外面氣溫零下,冷冽的空氣一下湧進肺裏。
她呼出一團白氣,踏過地上薄薄的積雪撲向迎面而來的陸別塵,“你不是說你今晚值班來不了嘛,又騙人!”先前得知他忙,她還失落了好一陣。
“先進去,外面冷。”陸別塵脫下身上的長大衣把她裹起來,然後一手環住腰直接拎回室內,之後才看着她淡淡地笑,“知道你不開心,和同事換了班。”
“啊,你同事真好!替我親他一口!”顧慎如挂着他的脖子不想放開,一邊眯着眼睛嘻嘻笑一邊踮起腳在他臉頰上嘬了一口,留下一個紅印子。
她最近都特別喜歡這樣,因為陸別塵現在的皮膚又白又嫩一親就紅,很能讓人有成就感,以及那種難以形容的專屬感。她有時候是挺霸道的。
“其實親我一個人就夠了。”陸別塵一手摸着側臉,很認真地看着她,“我用三個大夜班交換,他們才答應的。”
沒辦法,誰讓他的同事們都是單身狗。小魚護士已經把他跟顧慎如在一起的消息傳遍全院了,現在大家一看到他都是各種羨慕嫉妒恨。
“啊?”顧慎如一聽他這麽說就有點來氣,“這麽黑?林小土你又被人訛了,是不是傻!”三個大夜班,那可就是熬三個通宵啊。
但陸別塵看上去一點也不在意。“嗯,我傻。”他只是看着她笑,“一百個夜班也沒有關系,小公主開心最重要。”
顧慎如聳聳鼻子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又偷偷笑。她當然開心,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就已經不緊張了。只要他在,她的成與敗都是好的。
更何況,她不會輕易失敗。
随後的比賽過程比預期得要好,雖然《潮》是不為人知的原創曲目,但她的表演情感噴張,成功打動了在場所有觀衆。尤其是她的編舞老師,好幾次眼眶都濕了。
美中不足的是接近尾聲時的一個失誤,那一摔讓她在最後的分數上落後了楊南南。但這畢竟才是術後複出的第一賽,這個結果對于她自己來說完全可以接受。
她甚至還覺得挺滿意,賽後卸完妝換完衣服整個人還心情飛揚地不願意回家,拉着陸別塵在外面雪地裏散步。
他們誰也不說話,就那麽牽着手漫無目的地走,沿着人越來越少的街道。顧慎如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地面上那兩個連在一起的影子。她希望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也确信這次一定可以。這種安心的感覺真讓人癡迷。
落雪的北城讓她想起家鄉雪城,想起顧閑還在的那些可以稱之為幸福的日子。現在的她終于可以平靜地面對這一份思念。
這時候陸別塵捏了捏她的手,而她只覺得溫暖。
陸別塵步行送她回了家。在樓下,她賴在他身上不肯走,一遍又一遍依依惜別。
“一分鐘,最後抱抱一分鐘……”每到這種時候她會都像十六歲那年一樣,又一次生出“私奔”的念頭。
想和他逃跑到天邊去,去過另一種人生,不再分開直到變成兩個很老很老的人。
當然,也只是想想。
明天,他将會面對新的病人,盡可能地挽救他們的健康和生命,而她也會有新的比賽任務。他們都長大了,在獲得自由的同時也失去了自由,但也永遠不會再像十來歲那個時候一樣迷茫。
顧慎如心底知道,其實這樣更好。
“林小土,好煩啊,我想去你家住。”在終于下定決心上樓回家之前,顧慎如趴在陸別塵肩膀上無比珍惜最後這幾分鐘,“我跟你住,那樣咱倆至少早上可以一起刷牙,晚上還能一塊拍枕頭……不,你幫我拍!”睡前一定要把枕頭拍松,是她一個幼稚的小習慣。
陸別塵笑着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額頭,說:“好。等你來,我的小公主。”
一向如此,不管她要求什麽他都說好,并且一定會真正做到。
“真的哦,那我現在就上去跟我媽說,明天就搬過去!”顧慎如跺跺腳,這才放開圈着他脖子的手,轉身就往樓上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