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遭貶可憐的清河郡主
正值隆冬,長安城草木凋敝。
一道暖色的夕陽緩緩傾瀉而下,毫無保留的揮灑在了一輛朱漆馬車上,車身所繪的雉鳥紋路被照得靈動鮮活。
那精致華麗的車由兩匹烏雲蓋雪駿馬所駕,無數侍從簇擁着其緩緩前行,車轍和馬蹄濺起細碎的塵土。
垂墜在車廂內的石榴紋鲛紗簾被卷起,朔風便順着灌了進去,吹拂過裏面那張清豔絕倫的面龐。
“可是已經進城了?”被冷風一吹,蕭神愛睜開一雙盈盈桃花眸,伸手揉了揉眉心,如白瓷的肌膚在夕陽下呈現暖色。
聲音帶着睡醒的朦胧,細聽下去,還有幾分沙啞。
侍女绮雲倒了杯茶水送到她口邊,看着她憔悴的神色,略有些心疼地說:“才剛剛進城,郡主再睡一會吧?剛才送殿下到長亭也累着了,等回去了奴婢再喚郡主起來用晚膳。”
蕭神愛今日出長安城是為了送兄長蕭衡離京。
作為太子的嫡長子,蕭衡甫一出生就受到萬衆矚目。三四歲拜見皇帝時便可應答如流,引得皇帝贊嘆其機敏聰穎,實乃吾家麒麟兒,遂将其冊封為皇太孫。
享盡了尊榮和寵愛。
不久前太孫被人告發意欲謀反,且在酒醉後說了些大逆不道的話,惹了皇帝震怒。謀反是十惡重罪,換在別人身上根本無需走流程,都是直接下獄後再審。
到底是自己疼了這麽多年的長孫,派人審訊和搜查後也并無确鑿證據,皇帝僅将其貶為合浦郡王,遠遠發配去了南方。
蕭神愛同蕭衡一母同胞,具是太子妃所出,從小蕭衡便帶着她一塊兒玩,本就十分要好。自三年前太子妃病逝後,倆人感情更甚往昔。
此番兄長獲罪遭受貶黜,蕭神愛比誰都難過,私下裏早已偷偷哭過了數回,将人送往十裏外的長亭時更是一路哭過去的,反倒是被貶谪的蕭衡哄了她許久,還說要每年給她送最漂亮的合浦珠回來,讓全京城的人都羨慕她。
等蕭衡的車架已經看不見了,蕭神愛才折返回來。
聽到已經進了城,蕭神愛微一怔神,抿了幾口水潤喉之後,正要阖上眼接着睡過去,卻突然間聞到了一股清甜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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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味道裏帶着點暖融融的熱氣。
她倏地喚了一聲“停車”,好奇地探出了頭,左右張望了一番,細軟的幾縷碎發被風吹得輕晃。
果然,正好行到了茗遠齋門口。
又恰好是一鍋新鮮的栗子糕出爐。
“去買些栗子糕吧。”蕭神愛一只手扒在窗沿上,眼巴巴地看着不遠處的茗遠齋,又緩聲吩咐說,“再買些蓬糕、蜜煎金橘……呀!”她蹙眉道,“先前路過金玉閣時,該買酥黃獨和勝肉回去的,阿耶喜歡吃。”
绮雲應了一聲:“奴婢這就去買。”看着面前那張明豔動人的臉上顯露出懊惱,她輕笑着安慰道,“才走過沒多遠呢,現在遣人去買也不遲。”
等東西買回來,蕭神愛寶貝似的抱着那盒栗子糕,撚了一小塊送入口中,甜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她輕聲道:“也不知道阿兄走到哪兒了,過年前能不能趕到合浦。”若是在路上過年,也太可憐了些。
如此想着,她望向手中的栗子糕,神情轉而低落起來。
她其實沒多愛吃這個,但父母和兄長都很喜歡茗遠齋的栗子糕,故而剛才經過時,她下意識就讓人買了一些。
眼見着她那雙潋滟桃花眸裏又泛了水霧,煙柳般的黛眉輕蹙,绮雲一下子慌了神,又是心疼又是心酸的,生怕她再哭下去傷了眼睛,忙勸道:“還有兩個多月呢,殿下定是能趕到合浦的。郡主別擔心了,殿下如今雖遭了……但到底還是郡王、是皇孫,那起子護送的人定然不敢怠慢。”
聽她柔聲細語勸說着,蕭神愛心中逐漸安定下來,握着栗子糕的手也緩緩松了力道,指尖不再同先前一樣發白。
是啊,雖然阿兄從太孫被貶為郡王,但身上可是沒有罪名的,一應扈從和儀制都照着郡王該有的給了。
蕭衡是太子唯一的兒子,太子仁孝慈和,在朝野上下威望頗高。哪怕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就算蕭衡真有罪過,衆人心裏也得掂量三分。
車架一路駛向丹鳳門,下車換了辇輿後,再轉往東宮。
今日哭得太多了,眼睛既幹澀又刺痛,蕭神愛實在撐不住,便讓人拿了個軟枕,靠在上頭閉目養神。
沿着橫街往東宮方向而去時,側面一條小道上轉出來烏壓壓一群人,服色明豔、妝容發髻精致,遠遠朝着橫街走來,一路說笑着。
其聲音婉轉動人,是一群正值妙齡的少女。
“今日似乎是合浦郡王離京的日子,宮裏竟然也沒多少人去送送。”一個着粉色外衫的小娘子勾着唇角,輕嘆了一句。
有口快的立馬回道:“這可是遭了貶斥離京,被發配去合浦那等蠻夷地的,還想讓人送?”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她眼珠兒一轉,掩唇笑道,“你們說,那一位往後可還敢那麽張揚了?”
梳百合髻的好奇問:“哪一位?你說的人是誰啊?”
先前發話的少女笑着回道:“還能有誰?東宮的那位小祖宗呗,也是你剛來京城不清楚。”她無奈的搖了搖頭,“她阿兄都被貶了,哪裏還敢同從前一樣嚣張。”
衆人都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是嫌清河郡主從前太過傲氣,一點都不懂得收斂。
她身旁一個着鵝黃長裙的皺了眉頭,淡聲道:“宋澄,太……合浦王是被貶黜了,太子可沒出事。”她一來是在反駁,二來也是在點醒。
宮裏人多眼雜,她又對清河郡主沒意見,可不想跟着這蠢貨出事。
“就是,是太孫出事又不是太子出事了。太子可就她這一個女兒,當命根子寵的,你們在這瞎操什麽心?”
太孫生得俊美無俦,性情又同太子一樣溫和,在京中風評極好,甚至有好些小娘子私下裏愛慕他,想要進入太孫宮中。
小貴女們你一言我一語,各執己見的開始争論,眼見着就要吵起來時,卻被突然行來儀仗的給打斷了。
這可是皇宮,能在宮裏乘辇輿的人本就不多,何況那辇輿華麗貴氣,聲勢浩大,後面還跟着如雲的仆從。
小貴女們下意識的停住腳步立在道旁,垂首看着自己的鞋面。心思稍一轉動,便垂首俯身行禮。有幾個膽大的,餘光悄悄打量着那些随行的侍從們,心中不由暗自咋舌。
在宮裏能有這麽多簇擁的仆從,身份定然非同一般,她們這禮倒是行對了。
“是宋家小娘子一行人。”绮雲匆匆瞟了一眼,側首隔着紗簾說了一句。
聽到那邊有人行禮的動靜,蕭神愛掀了下眼皮,隔着輕紗看了眼,随口道了聲起,複又阖上了雙眸。
一陣風順着橫街穿過,拂起遮擋辇輿的輕紗。其上的美人雙目微阖,绛色的長裙隐隐流光,一張芙蓉面更勝三春桃李,如瓷的肌膚仿若凝脂而成、吹彈可破。
她睜開眼掃過來時,分明是漫不經心的眼神,卻讓人的目光下意識追随。
哪怕只是随意斜坐着,也端的是風流蘊藉,氣勢逼人。
但這陣風太快太急,紗帳微一揚起又立馬落下,唯有精巧的下巴和無暇的菱唇映入了眼簾,即便是膽子大敢擡眼的幾個,也只看到一個模糊的面容。
但這足以讓衆人認出來人是誰。
小貴女們霎時間怔在那,有人先是一下子白了臉,而後又被臊了個滿臉通紅。一時間大氣也不敢喘,将頭深深埋下去,戰戰兢兢等着車架走過。
起身後,往宮外走的速度更快了些,幾乎算是健步如飛。
“我聽你們說的,那清河郡主也真是可憐。”百合髻少女想起剛才被打斷的話題,搖頭嘆了一句,“可惜我來晚了一步,沒能見過她以前的嚣張模樣。”
宋澄看了她一眼,咬牙道:“閉嘴!”
在場幾個小貴女裏面,以宋澄身份最高,今日大部分人還是被她帶進宮的。她一發話,面色又不好看,那百合髻少女雖不忿,到底不敢再說什麽。
有個小女郎心下不忍,溫聲提醒:“你說起清河郡主,她今日應當是去送了合浦王吧?估摸着也到了回來的時辰。”
說罷,便再不發一言。
其餘的女郎裏頭,有和百合髻少女一樣不解的,更多的是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的。
這場面實在難看,百合髻少女不敢再提清河郡主,想了一想後轉了話題:“你們可知方才那人是誰?她可真漂亮啊,還有那身後跟着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大排場的,定然是個厲害人物吧。”語氣裏盈滿了好奇,想起先前那驚鴻一瞥,心中不由得一蕩。
竟生出些心馳神往的意思來。
“自然是個厲害人物。”鵝黃長裙似是終于忍不住了,把玩着手腕上的玉珠串。良久,似笑非笑道,“就是你剛才說可憐的清河郡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