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梧子被一盞酪漿劈頭蓋臉澆了下來……

辇輿平穩的在嘉德門內停下,侍女上前掀開紗帳,蕭神愛款款從中走了出來。即便身着冬日厚重衣衫,也依舊能瞧出婀娜如春水的身姿。

讓人瞧了就移不開眼。

東宮的內侍林易早已候在一旁,忙上前輕聲問道:“郡主,郎君此行可還順利?”

“還行吧,我看祖父派來跟着阿兄那幾人都挺和善的。”蕭神愛腳步不停的往裏走去,經過一叢綴滿花苞的山茶樹,随手揪了幾朵,“阿耶呢?可用過晚膳了?服藥了沒?”

林易搖了搖頭:“殿下還在崇政殿處理政務,說等郡主回來再一塊兒用。藥已經煎了好一會,應該快好了。”

蕭神愛腳下一轉,往東宮的庖廚走去。

藥果然已經快煎好了,還沒進去便聞到濃郁藥味,蕭神愛讓人熄了火,親自拿碧玉碗舀了放在食盒裏,端着食盒朝崇政殿走。

一推開殿門,就能聽到裏面傳來的溫潤聲音:“梧子回來了?”

“阿耶,我回來了。”蕭神愛應了一聲,踩着綿軟的地衣走到案幾前,将那碗湯藥端了出來,“快将藥喝了吧。都這個時辰了,阿耶你怎麽還不用飯?”

蕭晗笑着從她手中接過藥碗,輕聲說:“事情多起來,倒是忘了用了。你今日受累了,去了那麽遠的地方。”

送兒子遠行,本該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事,他卻全然交給了女兒來辦。

一為避嫌,二是他近來身子不大好,蕭神愛倆人怕他受不住,便不讓他去送。

蕭神愛知道這不過是推托之詞,就算他忘了肯定也會有侍從提醒,實則是為了等她回來一塊用晚膳。

見蕭晗将藥喝完了,蕭神愛掏出一包栗子糕和蜜煎金橘遞過去:“阿耶,你瞧我在路上買了什麽!”她細細數着,“我還在金玉閣買了許多吃食,待會只讓人再準備兩樣菜蔬就夠了。”

她睜着一雙晶亮的桃花眸,眼中似乎還在閃爍着光。

蕭晗忍不住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發絲:“以前不總說着要出宮玩,好不容易出去一次,怎麽不多玩會再回來?我聽你二叔說,最近西市又來了些新的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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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神愛搖了搖頭,滿不在乎地說:“沒什麽好玩的,反正就那些東西,我早都看膩了。”

崇政殿素淨雅致,并無什麽多的裝飾。蕭神愛将先前摘的山茶花苞取出,花莖拿水泡着放在窗沿下,讓原本沉悶的室內平添一份亮色。

不多時,宮侍入內擺放好晚膳,倒不止炒了兩樣菜蔬,還煮了金玉羹。

蕭神愛催了好幾聲,蕭晗這才放下政務,開始專心陪女兒用膳。他舀了兩小勺金玉羹遞過去:“出去了一趟,喝幾口湯驅驅寒氣。”

“阿耶,你別老是這樣。”猶豫了幾瞬,蕭神愛還是勸道,“政務是要緊,可你身子要是垮了,那還怎麽來處理政務?”

面對小女兒的關心,蕭晗欣然笑納:“我知道了。”

倆人再沒多話,安安靜靜的用完了一頓晚膳。蕭神愛很識趣的沒提起蕭衡,避免去勾了父親煩心。他身子骨本就不怎麽好,不能再折騰了。

用過飯後,蕭神愛起身要回去洗漱,卻被蕭晗給喚住了,他拿出一個錦盒緩聲說:“梧子,今日下午齊邯來過,這是他給你的。”

錦盒裝飾華麗,鎖扣是鎏金的,還鑲嵌着紅寶石,沉甸甸的看着很有分量。

蕭神愛愣了好一會才将錦盒接過,隔了半晌問道:“他回京了?何時過來的?”

“今日回京的,下午正好入宮觐見你祖父,就順帶過來了一趟。”蕭晗輕笑了一聲,“我說你去送你阿兄了,讓他不用等,所以他待了一小會就走了。”

回來時已近黃昏,此時從崇政殿出來,庭院中已經點上了燈火,彩漆宮燈随着夜風輕晃。

蕭神愛手中捧着那個小錦盒出來,仰頭望了一眼天色,只見無數星子萦繞着那一輪彎月,競相散發出瑩瑩輝光。

殿前的幾株梧桐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桠,顯得格外冷清。蕭神愛看向一旁将她送出來的蕭晗,輕聲問了一句:“明日應當是個晴天,阿耶你要不要出去走走?聽說明日有馬球賽呢。”

“是個晴天麽,冬日晴天好,他也能走得順暢些,不至于被雨雪給絆住了腳。”蕭晗勾唇淺笑,也跟着擡頭看了眼天。

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阿兄,蕭神愛略有些驚訝的回頭看他,在觸及到父親平靜的神色時,她怔了片刻,方才也含笑點頭:“是,天晴了官道也好走,車馬不會陷在泥濘裏。”

略說了幾句話,同蕭晗道了聲別後,她朝着自個的殿宇行去。

七歲以前,蕭神愛一直随太子妃住在麗正殿中,七歲以後就搬去了西北邊的宜秋殿。

雖比不得麗正殿在東宮正中央,地位超然,但宜秋殿的占據了西北角整塊地方,庭院十分寬敞。

此時宜秋殿殿門大敞,一行侍從提着宮燈候在門口,為她照亮腳下的青石板路。

別處都是暗的,唯有宜秋殿中燈火通明。

蕭神愛偏頭看了眼遠處宜春殿的方向,複又垂下眼眸,心中不禁劃過些許落寞。以前阿兄就是住在那兒的。

道旁的茶梅樹結了許多茜色的花苞,偶有幾朵綻開的墜在枝頭,為庭中染了抹瑰麗之色。

等坐在妝臺前卸釵環時,绮雲看着一直被她捧在手心裏的錦盒,抿唇笑道:“郡主從哪得來這麽個漂亮盒子,當作寶貝似的拿了這麽久,仔細累着了。”

經她這麽一說,蕭神愛才發現自己竟然拿着這盒子走了一路,她不吭聲,也沒說是誰給的。指尖輕輕在鎖扣上摩挲了片刻,而後捏住鎖環,“啪”的一聲,那嵌了紅寶石的鎖扣便彈開了。

在燭火照耀下,能看到盒子裏是一片白色,并不刺目,而是瑩潤溫暖的白。

是一尊羊脂玉擺件,毫無任何瑕疵,雕刻成了梧桐樹的模樣,上面墜着滿滿當當的梧桐子。

蕭神愛垂眸斂目,桃花眸中的漫不經心褪去,隐約浮現出了幾分笑意。

绮雲拿白玉梳給她松散烏發,餘光瞥過一眼,輕嘆道:“這玉樹可真漂亮,雕工也精致,可要奴婢待會拿去書房擺着?或是擺在卧房窗臺上也好看呢。”

“是誰送給郡主的呀?”

“不告訴你。”蕭神愛輕哼了一聲,阖上後置在妝臺上,“待會你拿去書房擺着吧。”

绮雲看着那個檀木錦匣,忍不住就笑了一聲。

這羊脂玉雖是珍貴稀罕物,但以自家郡主的身份,想要多少沒有?太子和太子妃寵愛女兒,東宮但凡有了什麽好東西,別說是太子妃還在的時候,就是現在也是先緊着她家郡主的。

如今聽到要将這玉梧桐擺在書房,绮雲心念稍一轉動,便笑道:“奴婢聽人說平涼侯今日回京,且下午還進宮面聖了,這尊羊脂玉樹……”

她話還沒說完,蕭神愛便已羞得雙頰緋紅,用力推了绮雲一下,小聲哼道:“你住口!不許你再說話了。”

正起了身要去洗漱,蕭神愛轉頭看了一圈,忽而問道:“清檀呢?怎麽沒見着她人?”

绮雲手裏捧着寝衣随她往浴房走,溫聲道:“弘農郡夫人病了,清檀姐姐今早去照料了,昨晚同郡主告過假的,郡主許是忘了。”

蕭神愛愣了一下,想起來确實是有這回事:“阿姆身子可有大礙?你去庫房讓人拿些藥材送過去吧。”弘農郡夫人曾是她的傅母,但她這兩日都在擔憂兄長的事,清檀同她說的時候也沒仔細聽。

绮雲道:“就是感了風寒,清檀姐姐說請了醫士診治,應當沒什麽的。”

今日太過勞累,蕭神愛洗漱完後,躺在床上沒多大會便沉沉睡了過去。

顧念着蕭神愛心情不佳,蕭晗特意停了她的課,一連幾天她都窩在宜秋殿休息,除了晚上去崇政殿找父親用個飯,其餘時間連殿門都沒出。

直至宮中要辦賞花宴,蕭神愛仍舊是不打算去的。

還是蕭晗知道後特意寬慰了她一番,又讓人送了幾樣新首飾過去,才讓她改了主意,準備過去轉轉。

北風凜冽刺骨,本該呈現草木凋敝之姿的,然而太液池附近卻是花團錦簇,具是由宮中暖室裏培育出來的嬌花。

這些繁花嬌貴,在寒風裏頂多也就撐上這一日。

足以見得這場宴飲的奢華。

辇輿到時,衆人紛紛停下手頭上的事,俯身同她見禮。待到侍從掀開幔帳,扶着她步下辇輿時,周遭更是有一瞬間的靜谧。

即便是粗布裹身,她也依舊讓人無法忽視,更何況她今日精心打扮過。面前的美人冰肌玉骨,靈動而妩媚。蕭神愛今日着了身櫻草色牡丹花羅衫子,下罩百草紋藕合雪白間色長裙,松竹紋酡顏泥金披帛挂在臂彎間。

本是一身極為随意的裝扮,卻顯得尤為素雅奪目。

腕間一只普通的碧玉镯,也被襯托得價值連城起來。

待她走過後,立刻有少女低語道:“郡主今日竟是來了。我瞧着她氣色不錯啊,上次還聽說她傷心過度呢。”

另一人駁斥道:“你這說的叫什麽話,她堂堂郡主,難道還要來拉着你的手哭訴不成?”

周圍幾人聞言,忍不住掩唇低笑,凝滞的氣氛霎時間消散。衆人眼波流轉間,忍不住追随着蕭神愛的身影。

美人立在跟前,瞧着便覺得賞心悅目、心情舒暢。

有人想上前讨好賣乖,但想着她近日不順心,顧忌着她那驕縱性子,到底沒敢貿然去招惹。

筵席上繁花似錦,蕭神愛随意尋了處位置,欣賞身旁的幾簇花草。

聖人共有十八名子女,其中有三子三女是同霍皇後所出,除去未及下降便早夭的幼女外,其餘五個子女都已長大成人。

當今太子便是倆人的嫡長子,也是聖人年近三十方才有的第一個孩子。

齊王世子年紀漸長,今日這場賞花宴名義上是霍皇後所辦,但卻是齊王妃特意求了皇後辦的,意在為齊王世子擇世子妃。

“郡主嘗嘗這酪漿。”女蘿拿了一個白玉小盞放在她面前,又挪了下旁邊的碗碟,“還有這個廣寒糕,我記得郡主去歲說過宮裏的廣寒糕好吃。”

案幾擺着數樣精致點心,白玉盞裏盛着乳白的酪漿,還點綴着許多切碎的小果子。

蕭神愛發了會呆,端起酪漿要飲時,身旁卻突然湊過來一人,着一身織錦華服,頰側點了面靥,軟語溫聲喚道:“神愛姐姐。”

蕭神愛擡眸瞥了一眼,手裏仍舊捧着白玉盞沒放下,淡聲問:“何事?”

來人是她的堂妹,齊王之女蕭玉露。

真要論起來,倆人不但是堂姐妹,還是表姐妹。

蕭玉露生母元孺人與太子妃同為元氏女,倆家還時有往來,只不過太子妃家累世宦門,而元孺人家中已經三代未出過高官了。

能成為親王孺人,純粹是因為她姓元。

“好久沒見着神愛姐姐出來了。”蕭玉露掩唇一笑,頰側的面靥随着她的笑容而輕動,“前幾日宮外有賞花宴,我想着神愛姐姐這麽愛熱鬧的人怎會不去,沒想到還真沒見着阿姐。”

蕭神愛沒想接她的話,便随意點了下頭:“嗯。”

但蕭玉露卻湊得更近了些,挑了挑眉稍:“阿姐該不會是在家裏哭鼻子吧?”

蕭神愛略略蹙眉,斜睨了她一眼。

“也是,如今太孫……合浦王被發配去了南越,阿姐擔心也是應該的。那等瘴疠之地最是兇險,出點意外再正常不過了。”蕭玉露的臉上帶着點幸災樂禍。

她和蕭神愛同祖父母,母親又都出身元氏,但地位和待遇卻是天差地別的。

這麽多年過去,好不容易等到太孫遭貶,自然是想要落井下石,逮着機會想要冷嘲熱諷一番的。

蕭神愛整張臉倏地就冷了下來,先前她對蕭玉露并不怎麽在意,也懶得去管她說些什麽。姣美的面龐上此刻布滿了寒霜,周身氣勢陡然一凜。

她冷冷看過去,眸色微暗:“你再說一句試試?”

“這又不是我胡亂編排的!”蕭玉露被看得心頭一緊,但不願就此在她面前露怯,遂辯駁道,“去歲合浦一個新上任的縣令,剛走到那地界上就染了病,發了三天高熱人就沒了。神愛姐姐,你可得提醒你阿兄注意些身體,可別到時候一個不注意被瘴氣侵蝕,跟那縣令——”

她話音未落,就怔在了當場。

旋即被一盞酪漿劈頭蓋臉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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