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五石散嫁了人以後竟是越發的矯情了
幾片長長的竹葉落入池中,漾出一圈圈的波紋。
蕭衡緩緩收回視線,盯着那一圈圈的波紋出神,金光揮灑之下,竹葉在他面龐上掩映出或明或暗的光。
他說着随意看看,然霍旻憑借着對他的了解,并不相信這句話。
這位從小跟在太子身側耳濡目染,一言一行往往頗具深意,很少會将時間花費在一些瑣事或無意義的事上。
今日郡主在南華園設宴,對岸水榭中都是女眷,霍旻忽而福至心靈,試探着問:“可是郡王有心儀的小娘子……”
“霍阿叔。”蕭衡含笑打斷他的話,溫聲道,“你若是覺得閑來無事,我那兒還積壓了一些公文,不如你去幫着處理了?”
霍旻神色一僵,嘟囔道:“那還是算了。”
一陣陣微風拂過,夾雜着芙蕖幽香,蕭衡斜眼睨他,意味深長道:“霍阿叔此番回京,未曾告訴旁人知曉吧?咱們如今幹的,可是要掉腦袋的事,我想霍阿叔應當省得的。”
霍旻忙不疊颔首:“郡王放心,自離開合浦以來,旻從未與外人聯系過,更不敢向外透露郡王行蹤。”
說到這兒,霍旻忍不住在心裏苦笑了一聲。
同會稽之間東窗事發以後,他被聖人打了三十板子,而後流放去了房陵。
太子卻給了他一個機會,問他可要去合浦輔佐合浦王。
合浦雖也是瘴疠橫行的蠻荒之地,然一個是流放,前途未蔔,一個是去輔佐太子唯一的兒子,誰都知道該選哪個。
權衡利弊以後,他毫不猶豫的選了合浦,聖人和皇後他是得罪狠了,便打算在太子這兒搏一個前程出來。
那時的他沒把這個太當回事,行事也随意些,在路途中甚至還給會稽公主送過信。誰知到了合浦沒幾個月,就傳來太子意圖謀逆被幽禁的消息,他霎時間發覺自個騎虎難下。
所幸太子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如今涉及了自個的身家性命,他自然不敢再像最初那般胡亂跟外界聯系。
蕭衡深深看了他一眼,輕笑道:“霍阿叔能如此,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應當的,應當的。”額頭上似乎滲出了冷汗,霍旻伸手抹了一把才發現并不存在,當是剛才心神太過緊張之後,猛然生出的錯覺。
蕭衡擡眸瞥過水榭,振着衣袖轉身離去:“走吧,我今日既然也在南華園,少不得去前院會一會客。”
霍旻跟在後面,看着這個比自己略高些許的青年出神。
雖然霍家是皇後娘家,但是就霍旻所知,霍家和太子之間的關系并不好。甚至因太子曾勸誡皇後管束後族,令霍家懷恨在心。
當時太子給他選擇的機會,他欣喜若狂的時候也來不及細究,竟以為太子是個好人。
很快到了前院廳堂,酒宴正酣,滿堂賓客之中,少不得有些熟悉的面孔,霍旻一時間有些腿軟。
然一擡首就瞧見合浦王闊步入內,對此情境沒有絲毫畏懼之意,面帶笑意同衆人寒暄起來。霍旻不由肅然起敬,猶豫一瞬後,也跟了進去。
經過前面幾場筵席,衆人已經知道蕭衡是平涼侯麾下軍師,卻沒有見過霍旻,遂好奇的問了起來。
齊邯笑道:“這是我府中長史。”
衆人恍然大悟,舉盞要敬霍旻一杯,霍旻硬着頭皮喝了,心裏卻虛得很,生怕在這樣的場合上露了餡。
蕭衡面不改色的同衆人推杯換盞,不知怎的一番敬酒下來,他坐定後往旁邊一看,緩緩笑了開來。
“早就聽聞過元司馬救母之舉,某甚為敬佩,想要敬元司馬一杯。”蕭衡斟了一滿杯酒遞過去,聲音溫和。
元正軒看着已經遞到了面前的這一盞酒,臉上閃過猶豫。
他并非擅長飲酒的人,方才的三兩杯烈酒已是極限,實在是喝不下多的。然而對面這位芫軍師穩穩端着酒,語氣也很是恭敬,周圍一雙雙眼睛看過來,由不得他拒絕。
心下一橫,元正軒雙手接過酒盞,溫聲道:“軍師擡愛了,救母是分內之舉,實在受不得軍師這樣的贊譽。今日有幸相會,我便與軍師共飲一杯。”
他仰頭将一杯酒飲盡,朝蕭衡的方向傾了傾杯盞,示意自個一滴未剩。
蕭衡面上笑意愈甚,又給他倒了一杯:“這第二杯,是我今日與元司馬一見如故,想要與司馬一醉方休!”
連着幾杯酒下肚以後,元正軒滿面通紅,連話都說不利索。到底身體底子不錯,走路不用人攙扶,神志還算清明。
宴散之時,蕭玉露瞧見元正軒喝成這副樣子,皺了皺眉頭,一臉嫌棄,“砰”的一聲關上車門:“你可不要上我的車,別給我車上沾染酒氣。”
元正軒沒說什麽,只是嗤笑一聲,随後神色默然的上了馬。
南華園那間面闊五間的正廳中,齊邯背着手立在廳堂“厚德載物”牌匾之下,忽而淡聲問道:“你給他下了什麽?”
“一些安睡粉而已。”蕭衡聲音亦是淺淡,“合着酒發作的藥效更好一些,你放心好了,是我從合浦帶回來的,京中沒有這東西,發現不了。”
齊邯眸色深了幾分,緩緩将拇指上的碧玉韘轉動幾圈,輕扯了下涼薄的唇,眼神中帶了些許深意:“那可是你嫡親表弟,當真舍得?”
他顧念着元家和蕭神愛的關系,當年鄭氏冒犯蕭神愛時,他只打算将其吓唬一番,或是受些傷即可。
誰成想,蕭衡一出手就想要了元正軒的命。
“他自個墜馬而亡,同你有什麽關系?”蕭衡忽而笑了起來,“誰都看得到他走的時候沒什麽大礙,還能自個翻身上馬。就連他來這場筵席也沒請帖,還是硬要跟着颍陽一起來的。”
蕭衡看着前方松竹影壁,聲音漠然:“元家從未給我和父親出過什麽力,卻不知仗着太子妻族的身份得了多少好處。他們叫元正軒尚颍陽、讓他入吳王府時,就該想到有這一日的。”
太陽略向西偏移,熾熱的火光仍在地上焦烤着,庭中響起幾聲蟬鳴。
齊邯忽而道:“我尚有些事要回房,郡王先自個坐會,事情忙完了我再去書房等着郡王。”
蕭衡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眼中劃過一抹不屑。
能有什麽事?據他所知,不過是蕭神愛午睡的時辰到了,月份大了愈發鬧騰,他得趕回去哄人睡覺。
小時候顧念着就這麽一個親妹妹,想着她作就作些吧,忍忍算了。誰知道嫁了人以後,竟是越發的矯情了。
也虧得齊邯能忍她。
半個時辰後,蕭衡接到親衛傳來的消息,道元正軒在半途墜馬落入渭水,被侍從及時打撈上來,已經送去醫館救治了。
蕭衡輕哼一聲:“倒是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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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神愛将水榭中的客人一一送走,方才看向等在一旁的何媵人,莞爾道:“媵人是有什麽事想同我說麽?”
何媵人怔了許久,方才壓低聲音道:“世子他……吸食五石散。”
蕭神愛面上閃過一絲錯愕,追問道:“五石散?”
“是。”何媵人咬咬牙,将自個知道的同她和盤托出。
蕭神愛這些日子一直從何媵人那兒知道吳王世子的消息,知道他不着調,卻沒料到他這麽大膽,連五石散都敢吸。
五石散一度也在大鄭盛行過,最為士大夫所喜,據聞吸食後有飄飄欲仙之感。
先帝連下數道诏令禁五石散,雖不能完全禁止,然稍微靠譜些的人家也不會允許子女碰那些東西。
幾十年過去,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五石散是什麽,還是從前有人想要讨好阿兄進獻了一份,說是能叫人□□。
衆人正好奇研究着,阿兄卻突然被阿耶給打了一頓,且将那進獻之人以謀害太孫的名義治罪。
蕭神愛也是在那時,聽說了五石散的名號。
懷揣着震驚送走了何媵人,蕭神愛折返回主院,坐在胡床上發呆。
齊邯匆匆入內,身上還帶着幾分暑氣,見着那颦眉的美人時,不禁放慢了腳步,神色也轉為柔和。
“怎的還不午睡?”齊邯柔聲問她。
蕭神愛搖搖頭,壓低聲音道:“你知道五石散嗎?”
齊邯吃了一驚,遲疑問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可是有人同你說了什麽?”
一瞬的時間,齊邯腦子裏閃過無數可能,懷疑是底下侍從想要邀寵,打算進獻五石散給桐桐。
他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正要起身去清理人時,蕭神愛将他拉了回來,搖了搖頭:“不是,是……”她輕聲說,“是何媵人說,蕭嶺吸食五石散。”
齊邯一愣:“吳世子吸食五石散?”
“是啊。”蕭神愛小聲說,“何媵人剛才走的時候跟我說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要派人去打聽一下嗎?”
“不用了。”齊邯突的想起初春時,吳王世子有一日着了身薄衫來見他,神色略有些迷離。吳王世子瞧着也不像是身體多好的人,他當時覺得奇怪,現在想來,分明是吸食五石散後怕熱的症狀,“八成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