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亡國公主04
城中空地站着二十來名女子。她們或是受傷或是發高燒,連站着都很艱難。
一百來名儒生,手持火把圍着女子們,不斷煽動百姓:“‘生死是小,失節事大’,她們從的還是外族,這等失德丢義之人必須燒死!”
“燒燒燒!”
被儒生煽動的百姓群情激奮,喊聲震天。
仿佛這些女人比外族還要可恨,只要燒死她們就能立刻恢複楚國昔日光輝。
“我的閨女啊!”有披頭散發的婦人從遠處撲過來。
被其他百姓踢開:“她從過賊,你應該大義滅親!”
婦人嘶吼:“我不知道什麽大義!那是我閨女。她持刀砍殺外族,将我救下。如果這也算從賊,這些曾為外族座上賓的儒生算什麽?”
可惜婦人只有一個人,她的聲音太微弱,根本壓不住兩百來人的喊燒聲。
不斷有百姓聞訊趕來。新來的百姓神情中,有忐忑敢怒不敢言,有麻木和看熱鬧,還有人加入儒生。
崔冬兒和姜梅趕到。崔冬兒眼發紅:“我得進去将人救出來。”
姜梅:“都是百姓,都在喊‘燒死’……真是瘋了。”
崔冬兒:“殺進去!”
姜梅:“人群裏也在喊,混雜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是哪一夥的。總不能把上千名看熱鬧的百姓都殺光吧?”
如果她們殺了無辜百姓,那算什麽事?新收複的城中百姓會不會反了她們?
儒生們看到被人群隔離在外、遲疑不決的姜梅和崔冬兒,姿态更顯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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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儒生竊竊私語:“來了。她們就是僵王的手下,暫時管理城中的女人。”
“連外族都要視我們為座上賓。我們在城中這麽久,她們竟不來拜會我們。這下子要給她們一個下馬威。”
“城中官員已經死光,自然應該由我們頂上。如果沒有我們如何能管理百姓?”
“就是。一群女人懂什麽?肯定得靠我們。她們必須認錯,拜我等為士大夫。”
“看她們表情……我們是不是有點做得過了。”
“放心吧,這二十個女人是我們城的原住民,是她們新收的。才認識幾天,肯定沒什麽情分。分寸這塊兒,我們可是拿捏得好好的。”
儒生遙望姜梅二人,目露挑釁:“點火!”
沒等點火,齊刷刷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壓過來。
所有圍觀百姓為之一靜,小心地轉身去看:
以僵屍大軍為首的幾萬精兵手持兵器包抄過來。
他們氣勢很足殺氣沸騰,讓人根本注意不到其中老少婦孺皆有。皆仇恨地看着包圍圈內的百姓和儒生。
幾萬士兵從中間分開,一輛馬車從後面駛出來。
陳沐盼居高臨下地站在馬車上。楚姣雪、沈春燕等人坐在車裏,向外探看。
上千圍觀百姓趨利避害地向左右退開,将包裹在中間的儒生們,以及被儒生們圍攻的女人們露了出來。
“我的閨女!”之前被踢開的婦人終于成功撲進包圍圈,抱住閨女哭起來。
一時間整座城格外安靜。只有婦人的哭聲。
陳沐盼赤紅的眼,直直地将幾個儒生看着:“當衆殺人放火,還有一群人圍觀?”
儒生們抖了抖,手中火把差點吓掉地。他們互相看看,為首之人走出來:“我們是在維護大楚的顏面。身為大楚女人怎可委身外族。”
儒生說着,真是覺得自己有道理,直白中透着點含蓄,含蓄中透着點豪爽,滿滿的傳統情懷愛國激憤。
楚姣雪和沈春燕看到現在,已明白發生了什麽。
沈春燕捂住女兒的眼睛,不忍再看:“公主別再看了。為平民憤,只怕……”
楚姣雪:“這裏也許不一樣……”
楚姣雪有物傷其類的悲戚感。她望着陳沐盼背影,緊捏着車簾,隐有期待。
儒生言畢自信滿滿,孰不知他們的手段是現代位面杠精們玩爛了的手段。什麽扣大帽子呀,扯什麽對立呀,國家情懷呀,外族勢力呀。
巧了,陳沐盼也是個杠精。并且是經歷多個世界拿生命在杠的精中精王中王。
陳沐盼瞧向圍觀百姓:“誰支持他們,站到街道左邊。反對的站到右邊。”
圍觀百姓竊竊私語,還有的互相低聲争吵。在吵吵嚷嚷中,有兩百來名百姓站到左邊。剩下的大部分站在中間沒動彈。只有少數的一百多人站到了右邊。
陳沐盼無奈嘆口氣:“那好吧。”
儒生們喜氣洋洋:就知道會這樣。他們是儒生啊,哪個管理者都需要他們管理百姓。就是外族也得對他們以禮相待。接下來就是僵王求賢若渴,他們入士啦。
陳沐盼掃視站好隊的衆人:“既然百姓支持你們儒生自燃?如此我成全你們。”
儒生們微微一亂:什麽意思?怎麽聽不懂!
陳沐盼:“也對。看看你們的衣服潔白如雪,看看你們的雙手完好如初。外族入城,屠殺百姓,哪個百姓像你們如此安逸。
你們為什麽會如此安逸?因為你們被外族視為座上賓,你們委身于外族。
你們現在還要将殺過外族的英雄燒死,我嚴重懷疑你們是外族勢力,是細作!
你們以為用口舌就能颠倒黑白、蒙騙世人!可惜,你們蒙不過上天!”
儒生和百姓們都亂了。
儒生:“我們被外族視為座上賓,是我們的才華配得上被如此對待。”
“儒生投降外族的事兒,怎麽能叫做委身外族呢?我們是準備委曲求全做官,盡量地善待大楚百姓。”
“她要燒死我們?這也太不講道理了!”
百姓:“僵王說得對。我早就想說。這群儒生自己從賊,還有臉來燒別人呢!”
“畢竟是不一樣的呀,男人和女人怎麽能一樣?”
陳沐盼抽刀向天一指:“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最不該饒過的就是蠻王活該他……”咒罵又是咒罵。
系統:“……”
恨其不争,簡直沒眼看。
在衆儒生憤怒鄙夷、百姓們不明所以的眼神中,天空猛然冒出一道驚雷,陳沐盼故技重施将雷引到刀上,将刀擲向為首的儒生。
在圍觀百姓看來,分明就是陳沐盼用刀召喚下一道雷,幹掉了儒生。
為首的儒生當即化為一捧黑煙。
百姓驚呼跪地。
其他幸存儒生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屎尿橫流。
“我剛剛……手竟然有自己的意識是神降我身啊。”陳沐盼做出驚恐樣,比在場所有人都要心慌意外。
就是楚姣雪見陳沐盼這樣真實的驚慌,都懷疑這次不是陳沐盼幹的。
陳沐盼雙手合十做虔誠狀:“蒼天有眼,竟有如此雷厲回應!
這是上天的旨意,我怎能違背天意呢?
來人!将這群儒生和他們的同夥,就地處決!”
楚姣雪捏着窗簾的手松開,只覺心中郁氣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舒爽感。
沈春燕、宮女,以及之前反對殺害二十個女人的百姓都感到非常痛快,暗暗叫好。
崔冬兒和姜梅早就想牽手砍死這群雜碎。聞言,立刻帶兵沖向儒生等人……
對無辜者打殺的惡人總是很機靈的。有人沖向那群儒生:“我早就支持要燒死這些人!我不是同夥!”
那群支持燒人的百姓如夢初醒,紛紛沖上去,奪過儒生手中的火把,讓那些儒生燃起來。
他們燒完向陳沐盼跪地求饒:“我們已經殺了楚奸,還請僵王饒了我們!”
陳沐盼冷笑搖頭:“我給過你們機會。你們要殺的人是殺過外族的英雄。如果我沒有及時回來,她們都會被燒死。我不會讓英雄流血流淚凄慘而死。來人,殺!”
“哈哈哈,好殺得好,罪有應得罪有應得啊!”婦人抱着自己的閨女,笑起來。整個城只剩下她的笑聲。
她的笑聲感染了自己閨女,感染了二十來個女人。她們都似哭似笑地笑出聲。
廣場上的事,很快傳到沒有去看熱鬧的百姓耳中。
大多數人都有樸素的正義感:“都怪他們缺德,剛驅逐外族就要打殺自己人?這真是自食惡果。”
“二十個人裏還有老李家的閨女。她那夜連殺三十名外族,渾身是血。”
“是啊,現在還包裹得像粽子一樣。真是勇敢!”
會議堂內,陳沐盼、楚姣雪、沈春燕、崔冬兒、姜梅等人異常安靜地坐着。
至于沈春燕的兩個孩子,已經放到了休息室。
崔冬兒和姜梅跪地:“請大王責罰。”
陳沐盼:“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你們認為儒生斷文識字能夠幫上忙,可惜……”
楚姣雪和沈春燕一來就碰到這種事,很是尴尬。
楚姣雪忍不住開口:“你們需要斷文識字的人,不一定要找儒生。”
陳沐盼等人齊齊看楚姣雪,锃亮的眼珠子活像是燈泡,看得楚姣雪額頭流汗。
楚姣雪愣是被看成了結巴:“比如世家女……只怕是她們之中也有女儒。或者找教坊當中的女子?”
一些青樓名妓文采比儒生還要好。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物以類聚。
楚姣雪尋找的親信都有一身反骨。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能質疑從小灌輸的思想。
陳沐盼兩眼發直雙手托腮:“儒學到底是什麽呢?”
楚姣雪沉思。
沈春燕舉手:“三綱五常,‘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士大夫’。什麽身份做什麽事,什麽身份恪守什麽禮儀……”
儒學流傳千百年,內部也有不同分支。理論又怎麽可能用短短幾句話概括?
陳沐盼看她們:“《周禮》是周公的禮。‘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來源于法家。
你們知道,儒家在每句話後加了什麽內容嗎?”
陳沐盼自問自答:“‘君不正臣投他國,父不慈子奔他鄉,夫不正妻可改嫁’。
歷朝歷代的建立,不是舊臣造反就是百姓起義。兒子可以忤逆父母。朝廷為人口,鼓勵寡婦改嫁。
就像現在大楚的百姓,在反抗投敵的王室、世家,為生存、為尊嚴起義。”
姜梅、崔冬兒、沈春燕等人聽得迷迷糊糊。唯有楚姣雪“聞弦聲知雅意”。
楚姣雪:“你的意思是說……雖罷黜百家已有千百年,但其他學說也有弟子餘存,也許我們可以……”
陳沐盼:“儒家早已不是百家争鳴時的儒家。它流傳千年,已成為漢民族文化、歷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楚姣雪:“你是說,我們如果扶持其他學派,必定會與天下為敵。不光是天下的儒生,而是天下的百姓。”
陳沐盼點頭又搖頭:“儒家經歷了很多朝代、弟子衆多,在此過程中不斷雜糅其他學說,不斷被其弟子進行填充編撰。”
“到現在看來,步子邁得太大的王莽政。權,他的理論也是從儒家經典得來。”
“可到程朱理學,就與起初儒家大相徑庭。
‘身死事小,失節為大’。
可提出此言的人的言、行,真的是非常符合‘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
孟子自己都說‘天下之言,不歸墨則歸楊’。儒學流傳到今,早已是左右博弈的拼合怪。”
楚姣雪眼睛一亮:“我懂你的意思了。既然程朱理學可以對儒學進行重編,為什麽我們不可以呢?
只要打着恢複“真儒”的名義,對儒學進行全新詳解與編撰。就能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将‘舊儒’盡數滅盡。”
陳沐盼打響指:“對。”
秦末有很多儒家經典丢失。漢初的“今文經”是儒家師生默背整理的。漢中儒家經典重新出土,被稱為“古文經”。漢末劉家父子發現了古籍文字書寫的古學四大經典之一的《春秋左氏傳》。
那麽她陳沐盼,為什麽不能發現一批出土的、用古文字書寫的、真正的儒學經典。以此斥責現在摻假的假儒學,用魔法打敗魔法?!
“你們可真笨。”脆生生的小女孩聲音突然響起。
衆人低頭看去,看到沈春燕的女兒慧兒。慧兒正坐在小馬紮上,仰着小腦袋。
“你不是陪着哥哥嗎?怎麽跑到了這裏來?”沈春燕正想教訓小孩幾句。
慧兒:“想說得算,要當大大的官,最厲害那種。”
楚姣雪笑着搖頭,剛想解釋,當女皇帝也沒用。因為儒學對女性充滿敵視。随便一個路人都可以嘴兒一句:牝雞司晨。
楚姣雪卻看到陳沐盼一愣。
楚姣雪眨眨眼,也一愣。
陳沐盼:艹對啊。
“獨尊儒術”是因為儒家對統治階級有好處。如果統治階級一開始就是女子呢?
會不會冒出一個把男女置換的儒學?
“世間往往皆為利往,世間攘攘,皆為利攘。”啊!
如果封建社會是人類社會發展到必然階段。一定要有“貴族”高高在上,“貴族”又是不分性別的,那“貴族”為什麽不能是女人。
等本小說世界按照規律發展下去,幾百年後不就又是人人平等的世界了?
古代“鏡花緣”都有女尊世界,現代女尊文已經成為很普通的題材。
那麽,為什麽本小說世界為什麽不能來個女尊背景的設定呢?
如果她和楚姣雪成為上位者。整個國家會從上往下方方面面優先提拔女性。
管理國家、任命官員等離現在有點遠。人人平等的“真儒”推廣,也要幾百年。
但誰讓她是僵屍王呢?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劉秀和王莽對戰,可以各地災難不斷,隕石從天而降。她在小說世界中利用金手指,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陳沐盼茅塞頓開,覺得整個世界都如此可愛。空氣如此清新,景色如此秀麗。
她捏捏慧兒臉頰:“真可愛。”
陳沐盼精神煥發,将自己的想法說給楚姣雪等人聽,得到大夥的一致贊同。她們投入驅外族搶地盤的事業中。
楚姣雪開始習武,進步神速,是一個天才。
沈春燕世家出生,擅長宅鬥宮鬥各種鬥。有陳沐盼的天打雷劈、大軍做後盾,“真儒”開始慢慢推行。
不光是普通百姓,不光是陳沐盼占據的地盤內,很多儒生聚在一起議論:“聽說僵王屬地出土‘真儒’。還把舊儒焚燒殆盡……”
“……驗屍證明篡改儒學、往裏加糟粕的那些人其實是一堆太監。不男不女仇恨世界,所以報。複社會。”
“……什麽叫糟粕?那些怎麽會是糟粕?提出‘人人平等,不分階級男女’的才是用心險惡。”
“可恨那群不識字的百姓,都津津樂道地到處說。”
可他們能怎麽辦?總不能跑到街上逢人就說:往“儒學”裏加殘害人的內容的不是天閹。我見過他們的遺骨,他們是真男人吧?
陳沐盼的勢力不斷從邊疆向周圍擴張。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外族的重點關注,和其他義軍的忌憚。
“大王!幾支義軍漸漸勢大。請大王帶兵鎮壓。”外族大臣跪在地上,揚聲道。
慕容昊軒不以為意。他覺得楚人都手無縛雞之力,殺他們比殺牛羊還要簡單。一群羊聚在一塊兒,還想咬死一只老虎嗎?
慕容昊軒神思不屬:“本王會派遣最勇猛的勇士鐵木巴巴去鎮壓義軍。”
鐵木巴巴捶胸:“大王英明。我定将那群兩腳羊打得滿地找牙!”
慕容昊軒可有可無地點點頭,退朝。
直到現在他仍不敢相信公主真的死了。他總覺得公主還活着,活在世間的某個角落,等着他去尋找。
有外族過來,跪倒在地:“大王。那日起火之前有人聽見魏大人的兒子在呼救,大火可能是人為的。”
慕容昊軒神色一變,眼神陰寒:“繼續查!”
白虎義軍根據地。
首領王虎帶着自己的一群親信坐在大廳中。
王虎抱着新搶來的世家小姐,蔑視地看儒生:“你是從僵王地界來的?”
流民一樣的趙修文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他是半年前從陳沐盼領地逃出的儒生。那日降雷,他去拉肚子才幸免于難。
他從陳沐盼的領地逃出,一路流浪到王虎領地。準備借王虎力量複仇,可他來之後發現,這只義軍竟和外族一樣做派。
不過也是。外族燒殺搶掠,到處都是流民和荒城。哪有多少百姓種地飼養家禽呢。就連世家門閥都缺糧,何況打打殺殺到處搶掠的義軍。
王虎:“你說僵王地界上有豐富的糧食,美貌的女人。還說僵王會召喚天雷,擁有一支不死之身的大軍?”
趙修文連連點頭:“趙某不敢說謊。”
王虎看向幾位親信:“你們怎麽看?”
幾位親信争相發言:“僵王有很多糧食應該是真的,其他的嘛聽聽就算了。”
“自古以來哪支起義軍不自稱自己有神技?大王不也自稱是白虎轉世嗎?”
“一切都是為造勢而已。依我看僵王如此虛張聲勢,手下都是老弱婦孺組成的雜牌軍,不足為懼。”
王虎颔首:“她有糧食,我們需要糧食。那就按我們之前的原定計劃進行。”
趙修文偷偷擡頭:什麽原計劃?
王虎看出他的疑問大笑起來:“我正準備來場鴻門宴。請所有義軍首領到我的地盤,就說‘義軍聯盟,共抗外族’。
到時将他們一網打盡。他們的地盤他們的兵他們的糧,通通都是本王的!
而你……”
趙修文發抖:“我?”
王虎:“先生別怕。您是儒生,我們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歡迎加入我們的白虎義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