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如海并不是古板守舊之人,否則也不會把黛玉當男兒教養,讓她讀四書五經了,是以他并不介意讓兩個年幼的孩子一同啓蒙。只是先前難免顧慮,一則胤祚未必願意和女子一同讀書,二則擔心以胤祚的身份,二人若有矛盾黛玉會受委屈。
只是這幾日接觸下來,林如海自認對胤祚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雖出身高貴,卻不是那嚣張跋扈之人。且他為先生,若兩小兒果真有了矛盾,也可居中調節,總不會真讓黛玉受了委屈去。加上他先前已經開始為黛玉啓蒙,并不想她半途而廢,故而在胤祚提起與林黛玉一起讀書後,林如海沒怎麽猶豫就遣人請黛玉過來,一同為兩人啓蒙。
就這樣,胤祚和黛玉成了同窗。
能繼續讀書,林黛玉心裏高興。
胤祚也高興——這可是國民女神林妹妹的同窗啊!
唯一一個!
而且還能轉移一下林黛玉的注意力,免得她因為賈敏之事多思多慮,糟踐自己的身體。
……
和林黛玉同窗是一種奇妙的體驗。
林黛玉讀書很有靈氣,胤祚前世就是天才,上學時的小夥伴也都是聰明人,但也少見林黛玉這般聰明的。
她記性很好,悟性也很高,總能問出超過她年紀的問題,和一般的孩子相比,她的大腦仿佛提前發育了好幾年。
她的思維也不受束縛,或許是很少被教育和男孩之間的差別,她沒有被拘束在方寸之間,總能有天馬行空的想法。
好在胤祚也很聰明,又有成年人的思維,進度并不會被林黛玉落下,所以只是顯得沉穩些,而不會被襯得傻呆呆。
胤祚悄悄松了口氣,又不由心生欽佩。
不愧是林妹妹啊!
但女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比如受限于年齡和腕力,她寫的字就——糊成一團,勉強能算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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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頭探腦的胤祚不由笑出聲來。
黛玉本在蹙眉嘆氣,聽到這聲笑心生惱怒,轉頭道:“笑什麽,你的字很好不成?”
胤祚視線在自己軟趴趴毫無風骨的毛筆字上轉了一圈,挺胸道:“我毛筆字寫不好,但我其他字寫得好!”
這下黛玉不生氣了,奇道:“除了毛筆字還有什麽字?”
現在已經下課了,胤祚幹脆拉着黛玉跑到廚房,讓許徳給他找了幾根燒過木頭,劈了細細的一條下來,削出個尖,用布裹了在紙上寫字。
林黛玉站在胤祚身邊,看着胤祚筆下雖然稚嫩但很清晰的字跡,不由“咦”了一聲。
胤祚有心引起她的興趣,繼續道:“我不僅能寫字,還能畫畫哦!”
醫學狗嘛,什麽都要會一點,素描也是學過的,只是水平不算高,胤祚猶豫了一下,還是畫了他最拿手的。
林黛玉一看,一個栩栩如生的骷髅頭。
林黛玉:“……”
胤祚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畫了什麽,不好意思道:“我會畫的不多,你別看了,怪吓人的。”
他平時畫的不是骨頭就是內髒,骷髅都算不上最吓人的。這話胤祚沒說,只道:“你可以畫別的,只要靈活運用光影明暗變化,什麽都可以畫,特別寫實!”
只是他不會而已。
黛玉相信他的話,只看那栩栩如生的骷髅頭就知道了。黛玉并不害怕,反而盯着那幅畫好奇地研究。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畫法呢。
胤祚看黛玉感興趣,幹脆指着實物給她講明暗變化的意思,還嘗試畫了幾個,從一只碗到一朵花,雖然不像畫骷髅頭那般信手拈來,但也稱得上生動,和時下的畫是完全不同的風格。
林黛玉大為感興趣,和胤祚一人捏着一根燒火棍從廚房跑到花園,又從花園跑到書房,等林妹妹能簡單畫出明暗變化時,時辰已經快到午時了,兩個人身上都出了細密的汗,頭發亂了衣服皺了,活像兩個小花貓。
然而林黛玉眼睛亮晶晶,看起來心情十分不錯。
胤祚也高興,以他和林黛玉的身體,老待在屋裏并不是好事,要保持适當運動和光照才好。
畫畫就很好,畫畫足夠風雅,但為了觀察光影和實物形态,少不得往外跑,就跟寫生似的,那都是運動量啊!
于是胤祚又跟黛玉科普寫生的概念:“……風景、建築、人物、動物都可以入畫,你見過的風景就不會忘掉了。”
林黛玉疑惑道:“我本來就不會忘。”
胤祚:“……”
胤祚被噎了一下,強行挽尊:“那你可以給別人看。世人只知揚州風景如畫,但不曾親眼見過,只靠想象罷了,但有了你的畫就不一樣啦!以後你畫得多畫得好,說不定還能集結成冊呢!”
林黛玉若有所思。
時間不早了,胤祚邀請林黛玉一起吃飯,被林黛玉以要洗漱為由拒絕了。胤祚只好作罷,只是在飯點讓人送了一碟好克化的點心送去。
林黛玉回去的路上還很興奮,今日玩得很高興,往日的郁氣竟似一掃而空,直到回到正院臉上還帶着笑意。
她本要去向賈敏請安,卻注意到自己此時的狼狽,不由嫌棄地皺了皺小眉頭。母親極為喜潔,黛玉往日也是如此,今日實在過于忘形了,母親見了定要生氣的。
黛玉一向是個懂事的孩子,知道母親身子不好,平日便格外注意不惹她生氣。今日也是如此,她本打算先回房洗漱,然後再去給母親請安,只是走到半路,腦中卻不由想起黃院判昨日說過的話。
怒克憂,悲克思。
林黛玉遲疑片刻,腳下一轉直接去了正殿,不一會兒,屋裏傳來賈敏崩潰的聲音:“你怎麽弄成這樣的?!”
……
“我覺得母親精神了一些!”
第二天課後,林黛玉興奮地與胤祚分享昨日發生的事,蒼白的臉因興奮而微微發紅。
胤祚也高興:“我們去找黃院判!”
黃院判聽說黛玉為賈敏用了憤怒療法,很感興趣地随他們去為賈敏診治,結果是喜聞樂見的,憤怒療法真的有用!
黃院判捋着胡子宣布了這個消息,黛玉臉上當即綻出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我以後天天畫畫!”
胤祚笑道:“別的法子也可以試試,否則林夫人沒幾日就習慣了。”
林黛玉便期待地看着他。
胤祚:“……”
胤祚輕咳一聲,他确實有豐富的惹長輩生氣的經驗,但說出來是不是太損形象了?
他果斷把目光轉向黃院判。
黃院判看戲專用表情一頓,遲疑道:“醫經的确有一些記載可做參考。”
實在不行他還有豐富的被小輩氣得要死的經驗,忍痛分享給兩個小娃娃也不是不可以。
黃院判痛心疾首地想。
胤祚悄悄松了口氣,和黛玉興致勃勃地跟着黃院判回去,聽他翻着醫書講與情志心理療法有關的故事。
歷朝歷代都不乏這樣的案例。
例如《呂氏春秋》記載了一個故事:“齊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摯,文摯至,視王之疾,謂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雖然,王之疾已,則必殺摯也。”太子曰:“何故?”文摯對曰:“非怒王則疾不可治,怒王則摯必死。”太子頓首強請曰:“茍已王之疾,臣與臣之母以死争之於王。王必幸臣與臣之母,願先生之勿患也。”文摯曰:“諾。請以死為王。”與太子期,而将往不當者三,齊王固已怒矣。文摯至,不解屦登床,履王衣,問王之疾,王怒而不與言。文摯因出辭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
什麽意思呢,大意就是齊王病了,請名醫文摯為他診治。文摯看過後說大王的病可以治愈,但一旦痊愈,一定會殺了我。太子問起原因,文摯道:如果不激怒大王,大王的病就治不好,但如果大王真的被激怒了,那我就必死無疑。
太子多番請求保證,文摯推辭不過,只得應允為齊王治病。到了約定看診的日期,文摯故意失約沒來,約第二次,他又沒來,如此三次,直到第四次才來,此時齊王已經有點生氣了,文摯來後還表現地非常失禮,鞋都不脫就上了床,踩着齊王的衣服問他病情。齊王努而不言,文摯又以言語相激,齊王大怒而起,病就這麽好了。
齊王患得便是抑郁病,文摯用憤怒為他治病,雖然最後還是被殺,然而齊王的病的确治好了。
再比如華佗曾寫信痛斥病人過失,病人看後大怒而愈。
《丹溪翁傳》也曾記載女子因思夫心切而病重,大夫打了該女子幾個耳光,并大聲責罵,女子大哭大怒,其後病愈。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看了幾個病愈的例子,黛玉信心大增。
她本就是一個極聰明的女孩,從前要乖巧懂事便乖巧懂事,如今要替賈敏治病,她也能想出辦法,再加上狗頭軍師胤祚暗搓搓推波助瀾,賈敏的日子瞬間雞飛狗跳起來,向來清幽安靜的正院時不時傳來賈敏崩潰的怒吼。
與此同時,賈敏精神頭漸漸好了,黛玉臉色也沒那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