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右思·醉與不醉

“你不是不會喝酒麽?”

“恩。”

“那拿來我喝。”

“不行。”

右思愕然,她時常覺得平安是個看不透的人,明明性子溫柔,氣質儒雅,一推就倒。偏偏說的話你一點都提不起勇氣拒絕。

片刻後,右思忍了忍,終于道:“那你倒是喝啊?”

平安端着酒杯,已經維持一個姿勢很久了,他面無表情的看了許久,終于緩緩的嘆了一口氣,一飲而盡。

面前立時又推過來一杯酒。

平安自從第一杯下肚之後,便放開了,仰頭的頻率快了許多。

神秘的男人也是一杯接一杯,毫不停留。

右思好奇的看着平安,他明明說自己不會喝酒,可是這麽多酒下去了,他卻絲毫不顯醉意,平靜的仿佛喝水一般,感情都是騙她的麽。

呼吸間,又是一杯酒推到了跟前。

平安拿起酒杯,忽然頓住了。

“怎麽了?”公子顏揚起眉毛,蒼白的臉上漾起微微的笑意。

平安捏緊酒杯,沉默不語。

“不敢喝麽?”公子顏大大的眼睛幽深漆黑,勾起抹意味深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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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思看着忽然僵硬的平安,只覺得他的身上忽然湧出無窮的絕望氣息,眨眼間又消弭于無形。

公子顏站起身,走向了平安,黑色的鬥篷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他從平安手裏取了酒杯,眨眨眼道:“這就是你我之間最大的差距,你永遠也比不了。”說罷,一飲而盡。

右思腦袋還是蒙的,平安似乎跟這人認識,但有一點很分明,肯定不是好朋友。右思瞧見平安黯然的表情,悄悄握了他的手。

公子顏滿意的看着悶不作聲的平安,正要開口,忽然臉色一變,“你在酒裏放了什麽?”

卓遠與慕雲昔俱是一凜。

平安仰起臉,笑容平靜又和煦。

……

洛河邊

兩人漫步在鋪滿翠綠的湖邊。

“你在酒裏放了什麽?”右思好奇道。

平安笑眯眯。

“你認識他?”

平安笑眯眯。

“你不是挺能喝的麽?還騙我。”

平安笑眯眯。

右思驀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伸出手在平安臉上晃了晃,無奈的拍拍腦袋,這孩子,醉了啊。正郁悶着,眼前忽然落下一個巨大的陰影。

娘類,右思逃都來不及,被一下子撲在了地上。

所幸平安雖是醉了,仍然用雙臂圈着她,沒讓她直接摔在地上。

右思眨眨眼,再眨眨眼,終于不甘心的接受了現實,他祖母的,她被吃豆腐啦。

“喂。”右思臉紅耳赤的瞪着臉頰上方的平安,嚷道,“你醒醒啦,快松手,會有人過來的。”

平安睜開迷醉的眸,燦然澄澈,絲毫不見混沌。

右思一怔,下意識的道:“你沒醉?”

平安一言不發,微微一笑。

右思扶額,果然還是醉了啊。這孩子怎麽醉了是這德行,右思無力至極。

平安身上的酒氣漸漸漫入了她的口鼻,右思是喝慣了酒的人,不知怎的竟然也醺醺然起來。

身上的男人面孔平凡,笑容腼腆,醉了的樣子毫不設防,單純簡單,右思耳邊忽然響起濕漉漉的呼吸聲,陽光跌碎在她的眼眶裏,眼前的人忽然變得不同起來。

“蘇……暖……”她脫口而出。

平安也不知道是否聽見,他的眼睛彎成了月牙,長長的睫毛溫柔覆在濕漉漉的瞳孔上,安靜的笑了。

右思恍然回神,直罵自己昏頭了,對着平安叫蘇暖,他一定生氣了吧,想罷,小心翼翼的望過去,果真見他皺起了眉頭,臉孔越來越往下,朝她越靠越近。

“啪”響亮的巴掌聲經久不息。

……

右思掬了水,替平安洗了洗臉,第一次替人洗臉,手法不夠熟練,弄的平安頭發濕漉漉的,水滴滴答答的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他睜着一雙黑漆漆的眼,活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鹿。

“平安你沒有生氣吧?我真不知道你是想吐,我以為你要……”右思尴尬的擺擺手,“你好點了麽?”

平安臉頰上的紅印還清晰可見,他眼眸中掠過一絲委屈,攤開手掌,擱在了膝上。

右思認命再次掬水,替他洗手,

這孩子果真不能喝酒,喝完酒後不說話,光眨眼。性子溫順的不像話,還愛幹淨的要死,一點擦不幹淨就委屈,那澄澈無害的鹿瞳稍稍委屈的一黯,她就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神那,她這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啊。

“谷主,這是在做什麽?”一臉倦意的左骞從遠處走了過來。

右思的手僵在空中。

“他一個男人,你、你、你。”左骞氣的不輕,轉過身瞪着平安,就要發火。

平安安靜的坐着,擡眼望他,眼睛微微一黯。

片刻後。

“洗,洗,給你洗還不行麽?”左骞一臉挫敗,無奈的低吼了一聲,轉身去掬水了。

左骞在與右思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低低的道:“小思,出事了。”

……

右思蹲在拱橋上,望着盈盈的水波出神。

方才與左骞将平安送回去睡覺了,他确實醉了,果真是滴酒沾不得,那些想問的話只能等他醒來之後了。

水面一圈一圈的暈開,仿佛永遠無法成功的追逐,而那個人就是從這裏跳下去的。

“小思。”左骞背靠着拱橋的邊廊上,手肘撐着沿邊,風不斷的吹起他的衣袍,像一只無法脫困而出的鳥。他側過臉,微微低下頭看身邊的姑娘,道,“秦公子死的時候留了血書,只有兩個字,蘇暖。”

右思淡淡的“嗯”了一聲,每當左骞喚她小思的時候,就表示他在擔心她。不過是秦公子跳河尋死麽,擔心她做什麽……

“秦公子是江南四大世家秦家堡的長子,雖說堡主不怎麽喜歡這個兒子,但畢竟兒子寫下蘇暖名字又跳河自殺,即便畏懼蘇暖,也少不得要做一做文章。”左骞說到這裏,大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右思,道:“況且前些日子蘇暖與秦公子又有沖突,在場的人都瞧在眼裏。”

“左小骞。”右思手指搭上橋廊,默了默,道,“不是他。”

“他剛剛惹了名劍莊,殺了人家的老爺子。”左骞盯着她,緩慢卻執拗的說道。

搭上橋廊的手指驟然收緊,握的指節都發了白。

……

無論我們擁有怎麽輾轉難熬的心事,第二天的朝陽依舊會升起,帶來新的希望。

今日是去宣陽的第一日,右思與平安一同往宣陽走去。

“平安,你好點了麽?”光線透過他們身體的間隙,落在了青石板街上。

平安疑惑道:“好點了?我怎麽了麽?”

“什麽?”右思無語,滿臉不可置信,“你都不記得了?”

“你是說……”平安皺眉凝神思索片刻,驀然眼睛一亮,“喝酒的事?”

右思猛點頭。

“記得啊。”平安想了想,“我打算替你喝酒,然後……”他苦苦思索。

右思滿臉的期待漸漸化為烏有,正挽了袖子,想敲敲他的腦袋幫他回憶回憶,卻看到前方的人群忽然騷動起來,接着亂七八糟的驚呼聲纏繞着沖上雲霄。

來不及思考,右思丢下平安便往前方跑去。

撥開人群,這才看到人群的中心躺着一個血淋淋的人。

“大叔,怎麽回事?”右思按住顫抖不已的雙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哆嗦着雙唇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大叔異常驚恐的別過臉,不敢往場中看,“他突然沖出來,跑到中間就抽出了刀子,大家夥吓壞了,紛紛往兩邊逃,他卻着這自己捅了下去,哎呀,造孽啊。”

喧嚣的聲響在耳邊漸漸遠去,右思無力的跪坐在地上,雙手掩面,指縫間水澤隐現。

不可能的,不是真的。

她什麽都看不到。

那個人沒有寫字。

沒有寫蘇暖兩個字。

沒有。

……

“又見面了。”來人籠在一團陰影之中,臉色比之上次更加蒼白,他目光陰郁的掠過平安,譏諷的勾起嘴角。

“公子顏。”平安斜睨他一眼,“精神看起來真糟糕,昨晚沒睡好麽?”

“你居然也會使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往酒裏加瀉藥,還真是可笑。”

“我可不如你歹毒。”平安略擡眼皮,細碎的光滿了他的發梢,說不出的慵懶随性。

公子顏忽然笑了,“我不過是加了七情草之懼草,強大如你,居然不敢喝?”他逼近平安,道,“還是說,你日日夜夜都在害怕着?”

平安靜靜立着,面色淡然,垂袖不語。

“那杯酒我可是喝了。”公子顏道,“在這世上,我什麽都不害怕,你已經輸了。你欠我的,終究要全部還給我。”

“說完了?那我可走了。”平安邁開腳步。

“這麽着急做什麽?擔心那個小姑娘?”公子顏忽然意味深長的笑了,“那你可要看好了。”

平安止了步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你不是說我根本就沒有心麽?”

公子顏一瞬間怔住了,自嘲的笑笑,“是我傻了,居然荒謬的認為你會擔心別人。”

平安不置可否的望了他一眼,随即與他擦身而過,往前方走去。

沒走幾步,就見右思跌倒在地上,衣衫上都是血跡,他眸中閃過戾色,大步走了上去。

“右思。”他瞳孔一縮,走的近了,這才看到右思懷裏抱着一個人,“你做什麽?”

“我要帶他去看大夫。”右思低低的道。

“他已經死了。”平安小聲提醒她。

“那怎麽辦?”右思的聲音凄惶無助。

“什麽怎麽辦?”

“蘇暖怎麽辦。”右思低着頭,臉頰上的血跡若隐若現。

“你管他做什麽?”平安難得語氣嚴厲起來,“在這個人寫下蘇暖名字的時候,圍觀的人都散開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麽?沒人敢管,沒人要管,還代表一種習慣,蘇暖殺人,再正常不過。你又非得替他辯解做什麽?”

右思沉默不語。

平安直直立着,他的衣袍不時擦過她的臉頰,陪着沉默了許久,他輕輕的道:“你信他麽?”

“不知道。”右思回的很快。

平安臉上現出一絲譏諷,“那你還……”

“我才不管發生了什麽,我只要他好好的。”右思擡起頭,“是不是害怕我了?覺得我很自私?”

平安并不應她,只是蹲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

通知過自殺身亡之人的家人之後,右思的情緒也略微好了起來,兩人估摸着時間不多了,便繼續往宣陽走去。

說來也是離奇,鬧市裏出了這樁事,居然與昨日的秦公子事件一般,石沉大海,丁點兒的水花都沒有翻起來,無論是武林世家還是平頭百姓,都三緘其口,并不多做評論。想來是蘇暖積威慎重,大家都覺得殺個把人實在正常不過,也怕引火燒身,畢竟蘇暖的激點比左小骞還要多上許多。

右思也稍稍松了口氣,漸漸又恢複了往日的沒心沒肺。

綠草茵茵,芳意如織。

右思指尖按在弦上,苦惱不已,只不過想看個失傳的秘籍,竟然還要過曲考。她拿手的不過是洞簫,琴對于她來說簡直就是災難。

身邊的人對于她來說就更是災難。

“師姐,你怎麽也進來了?你不是沒找到幻木藤麽?”右思看着身邊娴靜端莊的女人,嘴角抽搐。

慕雲昔指了指靠着樹休憩的平安,道:“他怎麽進來的,我就怎麽進來的。”

右思瞄了眼對慕雲昔如影随形的卓遠,再想想自己,嘆了口氣。

“嗖”一片樹葉竟已極快的速度破空而來,最終彈上了右思的額頭。

右思抱着腦袋龇牙咧嘴。

樹上睡午覺的人微微睜了眼,修長的手指挑開遮在眼睛上的小冊子,道:“嘆什麽氣,好好彈琴。”

右思十分傷感。

午後的陽光充足,空氣濕潤,慕雲昔的身上已經粘了很多雙青年才俊的眼睛,平安則安靜的靠在樹邊聽曲,左小骞睡了會兒,便躍下樹來,盤腿看起了江湖轶事。

右思的同窗們不時将眼睛挪向左骞,看一會兒就紅了臉。

沒想到左小骞還挺招人疼的,右思瞥他一眼,就瞧見攤開的小冊子上寫着殘花右思心急如焚,賴上離心客棧大掌櫃,死纏爛打,臉厚心細,渴望得到大掌櫃的一個眼神。

血色立刻湧上她的臉頰,這個該死的左小骞。

難得的悠閑時光令右思舒心不已。

“铮”一聲響,右思太過憤然,又彈錯了,身旁傳來同窗竊竊的笑聲,左小骞鄙視的瞧了她一眼,便又低回頭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平安卻驀然站了起來,抖落了身上的碎屑,走到了右思的身邊。

他坐在右思身後,高大的身軀籠着她,手指輕輕握住右思的手,按向了琴弦。

音符美妙的結合在了一起,乘着風落進每一個人的耳中。

衆人紛紛扭頭看向右思。

左小骞也擡頭看去,臉色一沉,将小冊子往懷裏一收,擡腳就向平安踹去。

平安微微側過身子,躲了過去。

兩人不依不饒的就鬧上了。

右思想了想,還是彈琴吧,遂摸上琴弦,給兩人伴奏。

……

是夜,月華如水。

右思貼着牆根緩緩滑出前廳,往藏書閣掠去。

若是沒有慕雲昔在一旁咄咄相逼,參加曲考還說的過去,如今是顧忌不了那麽多了,她只想知道

宣陽武院所藏的曲譜究竟是不是自己想找的那一本。

一路巡邏的門生倒是不多,畢竟宣陽卧虎藏龍,一般也無人敢硬闖,不然如何守得住人人垂涎的秘籍。

藏書閣的輪廓在夜霧中若隐若現,門外的巡邏門生也比之別處多出了不少。右思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倒也不糊塗,知曉藏書閣重地,必有高手把手,快到之時,她猛然停了下來,在黑暗中默默的等待着。

一道黑影竄向高空,底下的門生竟無一人看見,仍然有序的照着既定路線巡邏。

低不可聞的嘆息聲飄散在空氣中,從藏書閣的暗處也相繼竄出幾道人影,朝先前的黑影掠去。

左小骞的身手果真讓人羨慕,右思不由垂涎,驀然醒悟還要抓緊時間辦正事,趁着藏書閣內部空虛便一鼓作氣的沖了進去。

藏書閣內部十分寬闊,數十個個巨大的書架将房間格成小的空間。右思仔細搜索了起來。

許是太久沒人進來了,随意抽出一本書,便撲簌簌往下落灰。右思仔細查看了幾本,不禁疑惑起來。

這裏的藏書竟然與各大門派都有關聯,倒真叫人費解。按說各大門派的秘籍自當妥善收着,絕無可能外洩,況且宣陽自成立也不過數年,根基不穩,到底是哪裏弄來的這些書呢?還有一個更令人費解的問題,右思一直以為宣陽的秘籍與各大門派無關,乃自身所創,如今一看,似乎也不是。有很多根本就是各大門派自己的藏書。

那麽,以前進過這個藏書閣的人,為什麽都沒有說出去呢?又或者,各大門派知道了,為什麽不來要回去呢?

右思越想越覺得不對,總覺的有什麽盤亘在幽深的黑暗中,伺機而動。

她打了個激靈,只想快點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然後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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