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洛城·(1)
洛城
此時正值深秋時分,些許的寒意橫亘在空氣裏,觸之即涼。
右思從冥音宗出來便馬不停蹄的趕往洛城,此時洛城的光景與前些日子大為不同。她第一回來的時候尚是春天,滿目鵝黃翠柳,莺飛蝶繞。
如今行人衣衫漸厚,落葉滿地,黃澄澄的洛城倒也別有一番風味,只可惜人卻已然四散分離。
右思掀開酒館的布簾,室內的熱氣便轟上臉頰,她指尖一頓,忽然想起上次的樣子來。
那時候的她還坐在這張桌子上,想取回父親的遺物,卻不曾想在這裏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她喚來小二,讓他送來一壺酒,有一口沒一口的淺酌。窗外是燃不盡的冥冥夜色,寒冷的風透過支起的窗戶,吹涼了她的頭發。
那個時候的蘇暖還是平安,那個時候的平安眼睛裏還有希望,那個時候的左骞還活蹦亂跳會發脾氣會疼人。只不過一時三刻,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喉嚨裏滾過的酒燒的她胸口一陣發疼,她的眼前一陣發虛,茫茫然的幻化出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來。
“那是?”右思努力定了定神,眯着眼睛凝神望去,“那個人,好生眼熟,是……”
她腦子一陣,搖搖腦袋,道:“小二,給我一盆冰水。”
小二雖然疑惑,但是仍然送了一盆上來。
右思咬咬牙,全部澆在了腦袋上,嘩啦啦,從頭到腳,無一不濕。水流順着她的睫毛、發絲、衣衫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
“客、客、客官?”小二目瞪口呆,“您這是?”
右思麻利的擰擰頭發上的水,又抹了一把臉,覺得瞬間清醒了,這才對小二露出一個笑臉,道:“莫慌,無大礙。”
說罷,丢下銀子,便一直手撐着窗棂,利落的翻了出去,轉眼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二摸摸腦袋,搖了搖頭,便收拾起來。暗嘆這江湖混久了,多少心理都有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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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右思方才被涼水一激,此刻才完全清醒,出了客棧,方知現在夜寒天冷,她又全身濕透,不多時,便冷的直哆嗦,寒毛都豎了起來。
不過沒法子,方才她觸景傷情,喝了不少酒,如果不這樣,根本就沒法子清醒,所以說喝酒誤事啊。一想到酒,腦海中不知為何浮現出蘇暖那雙毫無雜質的眸子,孩童般純粹。她趕緊晃晃腦袋,順着方才看到的人追去。
如果她沒看錯,那人應該是宣陽武院的小厮。
而她快馬加鞭趕往洛城,就是沖着宣陽武院來的。
上回她在密室裏發現的灰色粉末,令她陷入回憶之中。而這種情景她并不陌生,因為她在聚靈谷就遇到一次。
那時候的她觸到了七情哀草的枝葉。
這個粉末即便不是七情草,也必定與七情草有關。
而整個武林,搜集七情草最多的便是宣陽武院,況且自己進過宣陽的藏書閣,當時那裏就處處透着古怪,雖然順利的取回了鎮魂曲,卻時常覺得脊背發寒。
如今她離開宣陽多時,再進委實困難。一路上冥思苦想,都毫無辦法,方才在酒館上不經意的一瞥,竟看到了宣陽武院的小厮,冥冥之中,總覺得機會來了,便貓着腰追了上去。
……
“尊主。”輪轉滿臉焦慮,終于忍無可忍的開口喚道,“如今大敵當前,您還有心情彈琴?”
蘇暖撫着琴,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輪轉惱了,将大鐮往地面上一杵,地面瞬間出現一個蛛網裝的裂痕。
蘇暖毫不在意的繼續撫着琴,笑着道:“水榭涼亭之上,你又不會游泳,若真弄塌了,我可不救你。”
輪轉氣的別過頭,嚷道:“我才不要你救,你能把自己照顧好,我就死而無憾了。”
蘇暖雙手擱在弦上,止了琴音,好笑的道:“男子漢大丈夫,怎麽哭鼻子了?”
輪轉氣的一張小臉都鼓了起來,雙手猛然抵在木幾上,将臉湊到他面前,道:“你看看,哪有哭?”
蘇暖摸摸他的腦袋,看着近在咫尺的英氣臉孔,青澀已褪,已經長成大人的輪轉還是同小時候一樣容易炸毛,戲谑道,“竟然沒哭,我很欣慰啊。”
輪轉眼睛憤怒的一紅,瞬間又黯了下去,小聲道:“你也緊張一點好不好?外面是離心客棧的長老、名劍莊衆人、渾水摸魚的公子顏、秦家堡堡主,各個都恨你入骨。假若平日,你脫身倒也不難,可是今日。”輪轉擡頭看看月色,道,“你知道的,今天恰好是……”
“恩。”蘇暖瞧了瞧月色,面色淡然的點了點頭。
“尊主,你明知道名劍莊在洛城,秦家堡也離的不遠,還來洛城做什麽?就算那個臭丫頭也不信你,你也犯不着拿自己開玩笑啊。”輪轉急得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道,“趁尚未發作,您現在就出去将他們解決掉。”
蘇暖眨了眨眼睛,慢條斯理的将他的手拿下來,道:“輪轉,你現在就走吧,我在這裏,沒人敢動你的。”
輪轉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轉過身去,道:“你是不信我麽?在你面前,我不會再走第二次。”
蘇暖嘆了口氣。
“那個時候你帶着右思和我一起走,是我背叛了你,害你差點死掉。再次相遇,你沒有恨我,而是再次救了我。我跟自己說,這輩子,絕對不會再離棄你。你在哪裏,我便在哪裏。”
“這麽久遠的事情,還記得做什麽?”蘇暖無奈的皺眉。
“我不會走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輪轉提起大鐮,微微側過臉,露出一個嚣張至極的笑容。
“那好吧。”蘇暖站起身來,月色浮動在他的眼睛裏,似笑若無,“跟我去會客吧。”
江湖上的幾大勢力聽聞蘇暖停留在洛城,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紛紛齊聚洛城。将他在洛城的住處圍了個水洩不透。
公子顏掃過周圍,押了一口茶,對着身旁的慕雲昔道:“你莫不是還在擔心他?”
慕雲昔不言不語。
“他的心思明顯在那個丫頭身上,你也見過幾回了,怎麽還是看不清?”公子顏頓了頓,又道,“他那人性子冷硬,甚難撬開心房,也不曉得那個丫頭是怎麽做到的。”
慕雲昔眸光閃爍,握緊了茶杯。
“誰知道她做了什麽。”
公子顏看着坐在前端的離心客棧長老,眯了眯眼睛,笑呵呵的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了,蘇暖這回也跑不掉了,要不,我到時候替你求個情,留他一口氣?送給你一解相思之苦?”
“那就有勞公子。”慕雲昔咬牙切齒。
淺淺的腳步聲響起來,兩人緩緩的走了過來。
當先一人氣質卓然,仿若蓄勢待發的弓箭,又如铿然出鞘的利刃,偏生走起路來又淡然閑适,他勾起嘴角,聲音便響徹了整個大廳。
“不請自來,那就別回去了。”
……
黑色的雲層浮游而過,将月亮掩去了一半。
寒氣擦過皮膚,将右思激的打了個寒顫,身上的濕氣擰成纖細的繩,将她割得生疼。她不敢動作過大,輕手輕腳的跟在那人身後,那人倒也警惕,時不時的扭頭四望,最終拐進了一家藥鋪。
不過是進家藥鋪,弄的這麽詭秘做什麽?鐵定有鬼。右思略一思索,便追了上去。
藥鋪的左邊是一條幽黑的巷弄,細細長長,行人稀少。右思迅速的拐進去,瞧了瞧牆壁的高度,一躍而入,闖進了店家的院內。藥鋪的老板不過是尋常人家,耳力普通,對一切渾然未覺,仍是慈眉善目的與客人抓着藥。右思斂盡氣息,貼在薄薄的木門上,不讓身形顯露出來。
不一會兒,前廳便傳來了交談的聲音。
“老板,流血流的快死了,用什麽藥?”右思悄悄從縫隙裏瞧去,燭火飄搖處,正是那個眼熟的小厮。
流血?什麽人流血快死了?右思皺起眉頭。
“流血流的快死了?”老板差異的問道。
“是啊,先開始吐了很多血,然後路途颠婆,又吐血,最後由于……咳咳……總之,又流了許多血。快死啦快死啦,老板,用什麽藥?”小厮手腳并用比劃着,說着說着不耐煩起來。
右思在後面聽的心驚肉跳,這樣的形容怎麽越聽越害怕?她搖搖頭,壓下心頭那不安的猜測,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老板痛心的聲音很快傳了過來,“人都傷成這樣了,光止血有什麽用?得趕快送他看大夫。”
“不用啦不用啦,不說這麽多,止血藥給我抓一點好了,動作快一點吧,老板。”随後是銀子撞擊櫃臺的聲音。
老板悉悉索索的拉開藥材櫃子,開始分裝藥材。
右思被小厮的話震的五髒六腑都痛,想到七情草出自宣陽武院,而這個小厮又是一副宣陽的打扮,想到他說的話,吐血、路途颠簸之類,想鎮定下來委實困難。
她眼看着小厮走出藥鋪,急忙也躍出院子,緊跟其後。
沿途穿過長街、洛河,最終停在了宣陽武院的門前。那小厮停頓一番,略有掙紮,最終繞過正門,往旁側走去。右思跟的近了,聽他一個人小聲嘀咕。
“這人這般厲害,就這麽死了好生可惜。”又略帶寒意的道,“平常人哪有這種體魄,心裏承受能力也真是強大,平常人早就瘋了,哎,這都瘋了多少個了。”
他忽然頓住,警惕的四處看了起來。
右思吓了一跳,急忙斂住呼吸,手指暗彈,樹葉被巧勁帶着擺動起來,她不動聲色,隐在暗處。
“呼……”小厮舒了口氣,擦了擦汗,道,“只是樹葉搖晃,我還當有什麽鬼影,真是驚不得驚不得。”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塊面具碎片,邊往左眼處罩邊道:“防的到緊,人人都罩着面具,不細看都不認得。”說着說着,手指一抖,語調也冷了下來,“不認得倒好,忽然失心瘋了,也不難受。”
右思握緊手指,暗籌,聽這人此番說法,竟是有個組織的樣子,組織的成員也會被影響到發瘋,想來想去,只有跟七情草有關了,與七情草接觸久了,被各種大量負面情緒充斥,夜夜噩夢,怕是不發瘋也離崩潰不遠了。不過人人都不認得,倒也是個好事情,至少,她能進去了。
小厮哆哆嗦嗦的戴着碎片,忽的一陣冷風掠過,粘膩的感覺仿佛某種多足的爬行動物,濕冷陰森,吓的他手一松,面具碎片悶悶的跌進了草叢裏。他一晃,便要彎腰去撿,耳邊卻忽然傳來如泣如訴的嗚咽,仿佛亡靈的哭泣。
風勢更加猛烈,他倉皇的擡起頭,卻被眼前的憧憧鬼影吓的長大了口舌,正要尖叫,卻被一只白嫩的手捂住了嘴。
“來吧,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夜色裏,誘哄的聲音帶來奇異的安全感。
27血色·暗號之劫
右思擰眉沉思,下意識的摩挲着手上的一小片銅色碎片,碎片并不甚精致,但恰巧能罩住人左眼附近的輪廓。
方才她先令他恐懼的失了心神,又吹奏了一曲**,令他獲得片刻心安。在他心裏崩潰的情況下施以援手,順利的令他打開心防,回答了她的問題。只可惜,這個小厮只是最普通的一個下手,人人又帶着面具,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他只不過時時見着發瘋的人,心有餘悸罷了。
關于那個流血的人他倒是知道一些情況。
他說那個人是前幾天護法帶回來的,在江湖上頗有地位,武功很高,帶回來的時候就不省人事了。這幾日不知道經歷了什麽,一直吐血,昏迷不醒,護法便下令叫他去買些止血藥回來,權且止一止,拖着一口氣。其他的便不知曉了。
右思又是着急又是無奈,只得将他打昏,剝了他的衣裳換上,又在他的腰間摸出一塊腰牌,木質的腰牌觸手極涼,刻着淺淺的兩個字“七七”。右思琢磨不透,索性揣進兜裏。
将輕巧的碎片蓋在左眼上,隔開了眼睛與鼻梁。
右思定了定神,吐出一口氣,便尋着方才那人說的方向走了過去。
……
大廳內鴉雀無聲,安靜的只餘不動聲色的眼神交流與細微的呼吸聲。
玄底暗紋的錦緞長袍如同窗外的月華,緩慢的流淌在大廳之中。蘇暖一路走到首座,止了步子,驀然轉過身來,衆人皆是一凜,驚懼不已。
蘇暖毫不在意衆人或恐懼或憤怒的眼神,只随意的倚在座位上,半斂着眼皮,慢條斯理的用茶蓋浮着輪轉給他沏的茶。
秦堡主與公子顏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站起來,大聲吼道:“蘇暖。”想必蘇暖平日積威甚重,他喊出這兩個字時人群中明顯傳出驚呼。他頓了一頓,痛苦之色浮上臉頰,道:“今日我們是來找你讨說法的,不是來看你喝茶的,休再遮遮掩掩。我就不信我們這麽多人還怕了你不成。”
“秦堡主。”蘇暖不愠不火的聲音合着茶水的清香響了起來,“沖動魯莽的人總會比旁人多付出些代價,你說可是?”
秦堡主一滞,頃刻間便想起兩個兒子,悲從中起,嗓音也重了起來,“我只知道狂妄自大的人不得善終。”
輪轉将大鐮抗在肩上,眸色暴虐,哼道:“連兇手都搞不清楚,還妄言報仇。不過,被人牽着鼻子走倒也省的用腦子,活的輕松些。”
“你!”秦堡主被他激怒,臉頰通紅。
“蘇尊主。”蒼老的聲音壓下了秦堡主的怒火,令衆人心中一定。說話的正是離心客棧的三長老,左三。雖然他年歲已高,但是卻無一人敢小觑于他。
“我家小骞的事你可能告知一二?”左三眉目開阖間,偶有精光流轉,想來一身本事也是精妙難當。
蘇暖依舊自我,并不看他,只将視線停留在白玉圓潤的茶杯上,口中淡淡的道:“我若說與我無關,你可信?”
“若有憑據,自然是信的。”離心客棧的另一個老頭,左四開了口。
“并無。”蘇暖平和的語調仿佛在與人坐看風雲閑聊心事,指尖把玩着茶杯,無所顧忌。
左四拉了左三,惱道:“這小家夥是逗我們玩呢。”說罷,轉向蘇暖,“無憑無據,非親非故,為何信你?我家小骞可是寫了你的名字,不是你傷了他還有誰?”
蘇暖聞言擡起頭,道:“你怎麽知道是傷了不是殺了?左大掌櫃說不定此刻已經在黃泉底下喝茶呢。”
輪轉一皺眉,擔憂的望着肆無忌憚的蘇暖。
“我家小骞武藝雖是不及你,但也差之不遠,你最多将他重傷罷了。”左四道,想了想,又拉着左三問,“小三子,是吧?”
“最多是重傷,可是你存了殺他的心,我便不能放你這般離去。”左三直直的看他,“小骞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便不能讓人随便欺負了去。”
左四緊跟着點點頭,氣勢陡然攀升起來。
蘇暖聽到這話,無聲的笑了,眼睛裏卻黯然一片。茶杯一時不察,從指間滑落,摔在地上,發出尖銳的破碎聲,水漬濺了一地,在提上灘成無數尖銳的刺。
大廳裏由于二位長老引起的竊竊私語瞬間止了,再度回複到了開始的靜谧沉寂。
蘇暖愣愣的望着地面,攤開的水花就仿佛那座冰冷大殿穹頂上的花紋,他孤零零的坐在堅硬的石椅上,足足仰望了很多年。
左骞多好,秦公子多好,還有人為他們出頭,替他們難過。
“尊主?尊主?”焦急的呼喚聲将他拉出了夢魇,蘇暖回過神來,就看見輪轉擔憂的樣子。
“不礙事。”他小聲安慰他。
瞧見衆人如臨大敵的模樣,蘇暖懶懶的斜睨着衆人,擺擺手,毫無誠意的道,“一時失手。”
秦堡主終于忍不住了,霍然像前走來,道:“蘇暖,你休要威脅我們,我、我不怕你。你不要以為摔碎了杯子,我就會知難而退,你根本不了解一個父親的痛苦。”
蘇暖撫額,自己當真是不小心,奈何這人怕是強裝的鎮定,方才是吓到了。他望了望輪轉,又望了望衆人,臉色俱挂着或麻木或觀望或恐懼或茫然的表情。
公子顏臉上是篤定的笑容,離心二老氣勢萬鈞,一觸即發,秦堡主目龇巨裂,名劍莊衆人倒是群蟲無首,但是卻追随着公子顏。
這場上,真正的明白人又能有幾個?渾水摸魚的又有幾個?
蘇暖單手撐着臉頰,面無表情的思索着,終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大廳衆人心思各異,卻誰也不敢先動手,誰都知道在蘇暖不行的時候補上一刀,誰都不想莫名丢了性命,便宜了他人。況且蘇暖深不可測,誰知道他有沒有不行的時候,如今之計,只能跟着實力強橫的人行事,故彼此都膠着着,不敢妄動。
“小三子,動手。”左四一聲大喝,人便打破平靜,飛身上前。
蘇暖眼睛一眯,長袖一卷,便消了他的聲勢,利落的避了開來,左三此時已然追到,合掌印向他的後背。
……
右思身子一陣發虛,鼻腔裏癢癢的,似乎立刻就要打個噴嚏,她急忙捂住嘴巴,揉揉鼻子,好不容易将噴嚏壓了下去。
換了一身衣裳,可惜內裏還是濕的,緊緊的裹在身體上,凍得她嘴唇一陣發白。她搓搓手心捂上臉頰,溫熱的氣息撲在臉蛋上,瞬間覺得好了許多。
前面就是小厮要去的暗閣了,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摸了摸眼罩,深呼吸了幾次,便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什麽人?”暗閣門口只聽其聲,不見其人。
“是我,護法命我去抓藥,我回來了,這就要找護法複命。”右思壓低了聲音,粗着嗓子道。
“腰牌。”
右思一愣,急忙從懷中取出腰牌,在空氣中晃動了幾下。
“七七?”那人道,“到确實是方才出去的,暗號。”
右思一驚,暗號方才那小厮并未說,她也并未問,這下糟了。
“暗號。”那人不耐煩的又重複了一遍。
“額……額……”右思愁眉苦臉,冥思苦想,奈何暗號這種無邊無際的怎麽可以想的出來。
“不知道麽?”那人語氣忽然兇狠起來,語調也變得異常危險。
“知道的,知道的。”右思苦着一張臉,想把他幹掉都不知道他在哪,更何況除了他以外不知道還有沒有別人。手指暗暗摸上紫竹簫,想着萬一穿幫就拼了,卻忽然被一陣淩亂的腳步聲打斷了。
來人與右思一般打扮,他掃過右思的腰牌,驚喜道:“七七,你可回來了,快、快,那人撐不住了,快跟我走。死了這個實驗品,護法一定會發脾氣的。”
右思被他拉着手臂,驚愕不已,門口阻攔的人也消弭了聲響。
右思松了一口氣,被他拖拽着走進了暗閣,一路小跑,來到了一間鎖着的門前。那人見右思遲疑又緩慢,便道:“我是四七,你忘了吧?”
右思這才大悟,想必七七、四七一樣,都是編號吧,這做的是什麽傷天害理的實驗,連手下都互不相識。
四七手腳利落的開了鎖,推開了鐵門,将右思放了進去,語調帶着不宜察覺的顫抖,道:“你快進去給他止血,我就不去了,在這給你守着門。”
右思心下疑惑,但是正好可以近距離看看那人是否左骞,也顧不了那麽許多,便一頭鑽了進去。
裏面并不大,只隐隐瞧見一只鐵籠子,走的近了,才在一團暗影中看到了一雙熟悉的靴子。
她連滾帶爬的湊到鐵籠子前,這才看清了裏面的人。
頭發蓬亂,滿臉血跡,衣衫破損,從雜亂的發間能看見他渾濁的目光。人不人鬼不鬼,早已不複往日光彩。
右思捉了他的手,“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眼淚爬滿了她的臉頰,她哭得急了,上氣不接下氣,使盡全身力氣将鐵籠子搖的叮當響,一邊哭一邊嚷着,“左骞,左骞,我是小思啊。”
裏面的人聽聞她的叫聲,有了反應,緩緩擡起頭來。
右思更加哀恸,瘋了一樣的想用手拉開鐵籠,只可惜看着是鐵籠,實則材質特殊,使勁了力氣,仍是紋絲不動。
右思握了他兩只手,眼淚一顆一顆毫不停歇的落在手背上,道:“你放心,我一定将你救出來,找最好的大夫醫你。若是救不出來,我就陪你一起死。左骞,左骞,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裏面的人動了動眼珠,默默的瞅着她,努力辨認着。
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接着四七的聲音響了起來,隐隐含着恐懼與恭敬,“護法您怎麽來了?”
接着是男人的淡淡“哼”聲。
腳步聲從門口一直傳了進來,右思脊背一寒,便察覺到那人立在了她的身後,她急忙擁手背擦幹淨了眼淚,垂手立在一旁。
“你們都退下。”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四七擔憂的朝裏面看了看, 便随着人群散了。
右思剛想跟着一起走,男人淡漠的聲音止住了她的步伐,“你留下,讓你買的藥呢?”
右思一愣,急忙哆哆嗦嗦的從懷裏取出藥來,慢慢的走進他,将藥放在他手上。
“你這麽害怕做什麽?”那人聲音一冷,道,“為何總是低着頭,擡起頭我看看。”
右思脖子一涼,又不敢說不,只得硬着頭皮昂起腦袋,半斂着眼睛不敢看他。
“咦?”那人的語氣略帶詫異,道,“雖說大家都帶着面具,可是你還是讓我覺得面生啊,編號?”
右思緊張的握緊了拳頭,“七七。”
“七七?”那人緩慢的拖長了語調,仿佛在思考着什麽,“我之前才見過你,怎麽一會兒不見,毫無印象了?”
右思叫苦不疊,想到左骞,心口又是一陣抽痛,仍是強作鎮定的道,“護法您日理萬機,自是對我這種小人物不甚了解了。”
“是麽?”那人又道,“這些日子不甚太平,若是給我捉到有人混進來,必定令他生不如死。”
右思明顯哆嗦了一下。
“你這是怎麽了?”男人疑惑道,“怎麽看怎麽覺得你可疑。”他頓了頓,嚴厲的道:“暗號。”
右思欲哭無淚,眼淚方才哭左骞的時候都哭完了,此刻六神無主,被抓都是小事,可是一旦被抓,左骞就再也救不出來了,想到這裏,她真恨自己年輕的時候不好好學武功,如今遇到事情毫無用處,只會拖後腿。
“暗號。”那人逼近她,仿佛一頭優雅的黑豹,危險致命,“不知道是麽?”
右思被他一步步逼到角落,一時間萬念俱灰。
高大的陰影将她籠在裏面,雙臂撐在她的身側,仿佛一個牢籠,無論如何也無法逃出。
“你混進來做什麽?”他修長的指尖摸索着她白皙的脖頸,虛虛一握,便将她的喉嚨卡在了手心。
“我……我……”右思眼前一陣發黑,死亡的恐懼籠在她的心頭,令她幾乎斷了呼吸。
“那就死好了。”手指用力,那人的臉頰湊下來,似乎是想欣賞她垂死的掙紮。
“唔。”右思駭的驚呼出聲。
一陣沉默之後。
右思呆若木雞,剛才是發生了什麽?
額頭上仿佛還停留着那人嘴唇綿軟的觸感,他、他、他親了自己?
右思心頭狂震,猛然大悟,不可置信的扭頭對上他的眼。
那裏滿是戲谑,布滿笑意。
右思心有所感,小心翼翼的拆下他的面具,一愣,眼淚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左小骞,你混蛋。”她嗚咽着,撞進了他的懷裏。
左骞笑彎了腰,被她連錘帶打也毫不抗拒。
“好啦好啦。”左骞抱着她,柔聲哄着。
“左小骞,你混蛋。”右思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哭的左骞的衣襟都濕了。
“不哭啦不哭啦,我不是好好的麽。”左骞無奈的将她揪出了懷抱。
右思焦急的在他的身上摸來摸去,發現完好無損,健康的不得了,遂奇道:“左小骞,你沒事啊。”
左骞轉了一圈給她看,道:“我這麽厲害,自然是沒事。”
“你怎麽做了護法了?”
“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左骞賣關子。
“那他是誰?”右思忽然悟了,指着籠子裏的人道,“還穿着你的鞋子?”
左骞望望籠子裏的人,默了默,道:“你仔細看看。”
右思聞言跑過去,仔細的看着,一邊看一遍道:“他方才聽到我叫你的名字,還有反應,想來是認識的。可惡的家夥,要不是他有反應,我又怎麽會認錯。”忽然止了音,片刻之後才驚道,“是、是卓遠。”
“恩,他鞋子破了,我于心不忍,便将自己的鞋子丢給他穿了。”
“為什麽……”右思掩住口舌。
“這恐怕得問公子顏和慕雲昔了。”
兩人一時無話,沉默了半晌,右思繞着左骞轉了一圈,若有所思的道:“左小骞,即便你身體好,可是流了那麽多血,怎麽還能活蹦亂跳的?”
“我沒有流血。”左骞睨了她一眼。
“那血是誰的?”右思好奇寶寶的追問道。
左骞看了她一會兒,欲言又止。
右思驀然升起不好的預兆,壓了壓心頭的驚懼,刻意用平靜的聲音問道,“誰的?”
左骞避開她的目光,道:“蘇暖的。”停頓了片刻,又補了一句,“是為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偶也~更新鳥~~要,要,切克鬧,艾瑞巴蒂古德白~
包子碎覺覺去了~
28驚變·輪轉之憶
“怎麽會是他的?”右思覺得今日打擊太大,已然超過了負荷,腦袋裏面一陣嗡鳴。
左骞瞧見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裏五味陳雜,便道:“确實是他的。”
“那晚我潛進慕雲昔的卧房,很快便發現了你說的奇異之處,我扭動機關,露出了暗室入口。我起初便聽到了入口處似乎有潛藏者,可惜我一時大意,認為自己一定能躲開,便沒有忌憚。不曾想,幾招之後,神智便模糊起來,我拼命跑到門口,只隐約中瞧到來了個人,看輪廓,似是蘇暖。後來便神智不清起來,現在想想,當時做了什麽已然記不清了。當我再度清醒的時候,幾名潛藏在裏面的人已經死掉了,地面鋪滿了血跡。蘇暖則站在不遠處,只是臉色很差。”
“我還嘲笑他果然見面不如傳聞,身子虛還要號稱天下第一,他就看着我笑,也不說話。我當他目中無人,心下發惱,便上前推了他一把,以為他定然會輕易閃開,沒想到他不閃不避被我一掌印在胸前。我當時并沒使勁,卻發現他胸口的衣料上印着一個血淋淋的手印,吓了一跳,急忙看自己的手,這才發現手上都是血。”
左骞停了下來,黯然的笑了笑,“他還不在意的說,你以為你手上的血都是誰的?我身上并無傷口,手上卻鮮血淋漓,再看看蘇暖那副虛弱的鬼樣子,就知道這當中鐵定有問題。問他怎麽回事,硬是不肯說。後來急了,才多少想起點兒之前的事,那個時候仿佛有許多許多久遠的往事擠進腦海,我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面前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我便不由分說向他攻去,那人一味避讓,并不還手,身旁的神秘人跟我一起同他争鬥。”
右思凝神聽着,并不出聲。
“他一味避我,又被我幾人夾攻,抵擋的确是艱難,之後便是被我得手,打傷了。”左骞搖了搖頭道,“我問過他,為何要救我,他只是淡漠的笑笑,一副欠揍的樣子。”
“他之所以受傷,大概是想避開我直接殺了神秘人吧,最後我是被他喚醒的。算起來,他也算救了我一命。”左骞滿臉不悅。
右思想起那日蘇暖難過的樣子,心裏針紮一般,他一定很難過吧,她身子又是一陣發虛,越發沉重起來。
“對了。”左骞忽然道,“他托我把這個給你。”
右思擡頭一看,竟是一只溫潤雅致的玉簫。
“這是,‘古韻’?”右思愕然。
……
掌風飒飒,雷霆而至。
蘇暖身法鬼魅,略微側身,左三的掌力便洩進了空氣之中。左四與他搭檔默契,蘇暖将将側過身子,他便如計算好一般封住了他的退路,長腿如鞭子一般掃了下來。
兩人常年一起行動,打鬥方式十分熟悉,配合的天衣無縫,此時蘇暖避無可避,眼看着左四的腿就要狠狠的劈在他的肩膀之上,卻見他仰了臉,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看似緩慢的伸出手,卻在千鈞一發之際握住了左四的腳踝,狠狠一扯,便将他砸在了地上。
左三面色稍凝,瞥過正在揉屁股的左四,毫不猶豫的再度欺身上前,左四龇牙咧嘴,也從蘇暖背後撲了上來。三人戰做一團,身影快的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公子顏愉快的喝了口茶,心滿意足的吐了一口氣,小聲的道:“強弩之末。”說罷,正巧迎上秦堡主的目光,便微笑着點點頭。
秦堡主提了長刀便朝蘇暖沖去,一只大鐮從天而降,橫亘在他的身前,阻了他的去勢。輪轉挺直了身子,矯健的身軀蓄滿了力道,他一頭嚣張的碎發配着精致的小臉,說不出的張狂。
“秦堡主,這是要去哪?”
秦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