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絕不觊觎

什麽輕點?什麽別停?什麽繼續?

千年來,雲谏獨居神隐峰,別說去人間,就連雲缈山的其他地方都很少涉足。

鐘離澤對雲谏算不得了解,不過只是趁着幾次仙尊不得不出席的重要活動時,見過幾面。

仙尊只是坐在高位上垂睫抿茶,與生俱來帶着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他那時候只覺得仙尊清冷孤傲如立于高嶺,從不知他渾身泛霜是何等的冰寒刺骨。

鐘離澤不得不把此前的情緒藏了藏,将儒雅君子的作派挂在面上,溫和笑笑,剛要湊上前開口說話,就倏然覺得腿上纏了什麽千斤重石一般。

他臉色一變,緊接着強大的威壓鋪天蓋地襲來。

膝蓋一軟就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饒是君子模樣維持慣了,他也不免因慌亂變了臉色。

“仙尊這是何意?”

雲谏并未回答他,轉身在院落的一樹楊柳前折了一支柳條,颀長的指尖慢條斯理地一片片摘掉多餘的柳葉。

就見一道泛着純白靈流的光閃過,“啪——”地一聲,柳條甩在鐘離澤後背,頓時衣裳皲裂,皮開肉綻。

“啊——”

鐘離澤來不及反應,一道借着一道的鞭笞毫不留情地甩在他的後背上,火辣辣的疼。

鐘離澤因忍痛而面目猙獰的樣子,哪兒還像那個人前人後都維持着君子如玉的斯文首席?

雲谏施在他身上的威壓,他反抗不得,反而将他越壓越趴,屈辱地匍匐在地,任由化鞭的柳枝抽打在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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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柳枝落在皮肉上的聲音,隔壁院落原本期期艾艾的琴聲也變得激昂起來,像是給這場懲處助興。

背上血肉模糊,額頭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源源滾落。

雲谏握着柳枝,垂睫睨他。

心想:這就禁不住了?

幸好讓将夜回去了,要不然讓他看到鐘離澤疼地這般浮誇,恐怕是要誤會自己的。

他又抽了幾鞭子,便覺得無趣。

雲谏一貫耐疼,并不知道一個正常人能忍痛的極限在哪兒,但看鐘離澤的模樣,想是快不行了。

鞭笞停下,鐘離澤喘了幾口粗氣,才有機會開口說話。

“仙尊何故不問青紅皂白懲罰弟子?”

“弟子不過是捕獲了一只擅闖雲缈的神獸,就算那神獸有主,弟子還了便是,罪不至此吧?”

他表情誠摯,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倒顯得雲谏像不分善惡,胡亂懲罰弟子的惡人一般。

可惜雲谏就算将他這幅誰見都憐的表情盡收眼底,那雙桃眸依舊覆着霜,緘着冰,令人生畏。

“還能這般賣弄口舌,倒是本尊低估了你的承受能力。”

“你做的事,是當本尊不知道?”

雲谏撚了撚沾血的柳枝,漫不經心道:“本尊可以不知道,但你這次确實犯了本尊的忌諱,本尊給過你機會。”

說着鞭子就要再度落下,隔壁的琴音也更加激昂。

鐘離澤渾身痙攣顫抖,也不知是因為疼的,還是因手段被發現吓得。

要是被發現了,那仙尊發現的究竟是哪一件事?

是月盈之夜故意引誘将夜留宿神隐峰?

是将将夜引去後山禁地?

還是這次篡改委派?

總不可能是為了一只神獸吧?

他……他不是不在意自己那個徒弟嗎?

“啊——”

柳枝帶着兇悍的靈流,一道道抽下,後背早就血肉模糊,漸露脊骨,再這麽下去,他恐怕會被活活抽死。

再也維持不住斯文模樣,鐘離澤咬牙切齒,面目猙獰道:“你不能殺我!”

“我……我是掌門座下首席弟子,掌門……不會允許你這樣……做的!”

“是嗎?”

雲谏依舊面無波瀾,只似笑非笑道:“首席?”

“你死了,讓他再重新找一個便是。”

雲谏桃眸微移,望着一牆之隔的另一間院子。

“我原本瞧那個就不錯。”

鐘離澤是真的快被抽死了,沒注意到雲谏說完這句話後,隔壁的琴音驀地滞住,無聲了。

雲谏倒也不是真的想要這人的命,丢了沾血的長鞭,扭頭就走。

“你若再犯本尊忌諱,下次抽的就是神魂了。”

雲谏在神隐峰下繞了一圈,散幹淨身上的血腥味才回去,還沒走進水榭就見迎面撲來的少年。

少年奔地飛快,頭頂的軟發禁不住風吹,搖搖晃晃。

要不是少年跑到他面前驀地剎住腳步,他甚至覺得他會一個猛子紮進他懷裏,挂在他腰上。

好在将夜現在極懂分寸感,規規矩矩地站在他面前,撓了撓軟發道:“師尊,你回來了呀。”

他不是個記仇的性子,也沒多問鐘離澤如何了。

雲谏怕吓着小孩,也沒多說。

“你在這兒等我?”雲谏問。

将夜點頭:“嗯,步師叔說腓腓是皮外傷,沒什麽大礙,在給他塗藥。”

兩人并肩閑庭信步地往回走,夕照的暖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地長長的,投在一處,明明兩人之間還保持着禮節性的距離,疊在一處的影子卻顯得親密無間。

緩緩走過長階,又踏過拱橋,不知不覺距離像是又拉近了點。

師尊身上的氣息若有若無地萦繞着将夜。

少年鼻子尖,嗅了嗅,蹙眉道:“師尊傷還沒好,一回來就如此奔波,是不是傷口裂了?”

雲谏愣了片刻,沒道出實話,只淡淡點頭。

就見少年眉心皺起,一副懊惱模樣,微亮的杏眸将憐惜和愧疚寫了進去,腦袋上的那撮軟發都緩緩蔫耷下去。

“不是很疼。”

話一說出口,雲谏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不适應。

他忽然又開始不确定将夜是否在關心自己了,他的解釋是否多言了?

卻見少年眼眶有些微紅,擡起杏眸看着他,聲音都打顫。

“怎麽會不疼呢?那麽大的一個口子,流了那麽多血……”

他根本不知道雲谏每個月經歷的那些事比這傷口要疼上千萬倍,他都能習慣,更何況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小傷。

當時昏厥過去也只是因為靈力忽然潰散,一時間撐不住罷了。

或許……還有那個奇怪的夢。

沒想到不久前還懼怕自己的少年,會在那種情況下為自己擔憂不已。

“我有件事要問你。”雲谏忽然道。

将夜點點頭。

“你之前……是怕我?”

将夜本能着點點頭,但一看到師尊被暖陽胧上一層薄紗而柔和的臉,就猛地搖了搖頭。

“不不不,不怕了。”

見師尊不說話,将夜有點着急:“真的!真的不怕了,師尊很好!”

大約是頭一次被人說自己好,雲谏愣怔良久,才緩過來。

看着少年純澈不似作僞的臉,他舒了口氣。

将夜早就不打算跑路了。

外面的世界那麽兇險,他就是個菜鳥,連基本的防身修為都沒有,還連累關懷他的師尊擔憂、受傷。

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覺得以後的相處中,肯定是需要坦誠相對的。

他既然不能繼續同師尊保持那種關系,那就趁着這個機會将那種扭曲病态的戀情轉換成為光明正大的師徒情吧!

将夜踟蹰了會兒,終究還是大着膽子道:“師尊,我有事想同您商量。”

“以前是我不好,我知道您委身于我,是看在我受傷需要雙修才那樣做的。”

他臉都快紅透了,也不知是不是暖陽太燙,低了頭,不敢看師尊的眼,怕自己窘迫也怕傷了師尊的心。

“我心中有愧,是我無恥,是我的錯,才染指師尊。”

“以後……我一定不會再那樣對師尊了,您是我師尊,是長輩,我就應該尊重您,敬愛您,孝順您!”

一口氣說完,生怕自己怯了,又錯過機會。

生怕還有下次的……溫泉小築、水榭床榻、竹林席地、高臺幕天……

越想臉越紅,将夜頭都快埋到胸前了,恨不得找個沙堆鑽進去,但是他強忍着這種窘迫,深吸一口氣,猛地擡起紅彤彤的臉,一雙杏眸顫啊顫,毫無狎昵之意地對上師尊的桃眸。

“師尊!我發誓,我以後絕不會再染指師尊了!”

一番肺腑之言說完,卻見師尊愣在原地,像是被雕砌成了玉石。

唯有眼底閃過一抹驚訝和震愕。

一雙桃眸複雜地望進将夜眼底,片刻後倏然醞釀起一抹意味難明的醉意,唇角揚起些微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弧度。

他竟是這麽以為的嗎?

他竟然覺得那些存在于腦中的妄念都已實現過了嗎?

他怎麽會覺得他願意屈居人下,雌伏着任由他人妄為?

“你……”

雲谏薄唇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麽。

将夜卻怕他傷了心,要說些什麽挽回的話。

但是,怎麽可能回到以前呢?

他又不是原主,又不是真的渣攻,他做不到若無其事地繼承原主的福利,繼續享用師尊。

他又不是畜生,他……他不行的!

就算師尊這波拿的是虐文劇本,他也不能心軟,讓彼此荒謬地繼續沉淪。

既然他都渣了,就趁現在渣個明白!

将夜閉了閉眼,神色很是痛苦。

“師尊,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知道那時候你是因為我中了熱毒,為了給我解毒才願意讓我……那樣對你。”

他狠狠咬着下唇,極難地将紮心的話一句句戮出:“從今往後,我不會再那樣對你了,我會守護你,保護你,敬你,愛你,是徒弟對師尊的愛,是敬愛的愛,不再……有別的。”

師尊:“……”

少年低垂着腦袋,那撮軟發被暖陽胧上一層光暈,微微晃動着,碎發擋住少年的眼,卻遮不住他泛紅的雙頰。

雲谏從震愕中微微回神。

他驚訝自己剖析了少年的古怪心思和滿腦子的誤會,卻并不像初次窺探秘密時那樣厭惡反感,反倒因為少年的赧然而感到有趣。

桃眸認真地望着少年,而後忽地輕笑。

知他誤會,卻并不想解釋太多。

雲谏擡手将少年腦袋上被風吹淩亂了的軟發撥了撥,雪衣擦過少年的肩,往前走。

走開了一段路,又回過頭:“你還要在那裏站多久?”

将夜驀然擡首,便見翠綠的竹林被暖陽投出幢幢剪影,輕晃在師尊的白衣上,輕袍若雪,拂袖如雲。

或許是逆光嗆花了将夜的眼,不然他為何覺得師尊在對他笑?

……

這場坦誠的對白發生地很突然,很意外,兩人回到水榭後誰都沒提及此事。

腓腓的傷确實只是皮外傷,至少比起鐘離澤身上的,那簡直都不算傷,只是小貓兒精神狀态不是很好,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将夜因今日對師尊的坦白而感到窘迫,早早就抱着腓腓離開水榭。

就連步淩塵都看出來将夜對雲谏微妙的閃躲,他八卦的心思不歇,是不可能離開的。

雲谏道:“我問你一件事,關于生死契,是不是真的無法解除?”

“你何必明知故問呢?你比我更清楚。”

步淩塵笑笑道:“你不是打算趁着契約結得不深,直接殺了他嗎?我當時覺得你沖動,但細細想來,這方法雖然粗暴,但确實是最優的選擇。”

步淩塵:“這種契約雖然也有其他偏方可解,但都不靠譜,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殺了他,你最多被反噬受傷,睡個百年也就恢複了,反正你就塊石頭做的,又不怕疼。要是等契約加深了,你到時候想解都來不及了。”

雲谏:“……”

見雲谏不答,步淩塵忽然有了另一種古怪的猜測,驀地瞪大眼睛。

“你不會是舍不得了吧?”

雲谏不做正面回答,只道:“我雖挂了一個師尊的名分,卻并未盡到師尊的責任,大概……養個徒兒玩玩,打發打發時間也不錯。”

步淩塵:“?!”

“對了,我腰上受了傷,你幫我瞧瞧。”

雲谏對步淩塵從未客氣過,幾乎是吩咐的語氣,也只有步淩塵能受得了他。

卻也諷刺道:“你在乎那點小傷?月盈之夜也沒見你喊過一句疼。”

“呃……”嘴上毒,身體還是很老實地拿過剛剛給腓腓治傷的藥匣子。

……

将夜去而複返是因為想起來将腓腓帶去弟子苑不合适。

腓腓是神獸,弟子苑又人多眼雜。

不說同門有沒有可能因為好奇心吓到腓腓,就說那觊觎腓腓,想将他馴養成自己靈獸的首席,将夜不但恨得牙牙癢,還怕這人來偷貓貓。

想着還是擱師尊這兒比較好。

而且不是說腓腓有養之忘憂的奇效嗎?

師尊剛剛被他傷得那麽難受,雖不露于面,估計心裏還是很難接受的,就讓腓腓陪陪他吧。

他折返至水榭門口,卻見剛剛還打開的門已經阖上。

心中困惑,師尊是休息了嗎?

還是不打擾了,明日再來好了。

可他剛要轉身離開,門內就傳出一絲微弱的悶哼聲,像是忍痛。

将夜一愣,第一反應就是:師尊該不是傷口惡化了吧?

是因為他那番話才不告訴他自己的情況,一個人蜷縮在角落默默舔舐傷口?

緊接着,又從門縫漏出一絲夾雜着旖旎的對白,伴随着喉間汩汩湧出的顫音。

“嗯,你輕點。”

“你不是不怕疼嗎?你不是很能忍嗎?這點疼都忍不了了?”似有點猶豫:“要不……我輕點?”

“嗯。”似喉間喟嘆,又隐忍道:“別停,你繼續吧。”

什麽輕點?什麽別停?什麽繼續?

師尊在做什麽?

裏面另一個人在和師尊……

他們……

将夜懵了,杏眼倏然瞪圓,心中湧出難以言喻的想法,腦海裏不合時宜的畫面也倏忽閃現。

他剛剛還發誓要絕對保護師尊,不染指師尊,也絕不讓任何人觊觎師尊。

轉眼間就……

将夜眼眶紅了,那不是因赧然或委屈,而是源自內心的怒意!

到底是誰?!

怎麽可以那樣對師尊!

他粗暴地放下腓腓,圓滾滾的貓兒在昏睡中于地上滾了一圈,才堪堪穩住,将夜沒心思管他,被怒氣沖昏了頭。

他攥緊拳頭,鼓足勇氣,一腳朝門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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