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興

我無精打采地回到教室,準備早退。

前桌的元棣扭頭,敲敲我的桌子說:“你去哪兒了,班長剛剛四處找你。”

我還沉浸在驚詫裏,心中抽搐不斷,根本無心回答任何問題。

“廁所。”我言簡意赅。

元棣靠近了一點兒,突然說:“你好像很不屑別人對你的好意。”

我不知他從哪裏得出這樣的結論。只能勉力牽起嘴角,否認。

我在去年辦過休學,晚了一年入級,與班中人都不大親近。除了元棣這種天性樂觀,眼中藏不住信息的人,才會锲而不舍與我攀談。可他的品位也十分奇特,每每看向作風強硬的班長劉茗袁時,眼裏有蓋不住的溫柔。我有時想,這大概就是我看麥士钰的模樣吧,癡态畢露,只是我藏在數量龐大的愛慕者裏,難以察覺。

他見我收拾書包,有些遲疑地問:“你又要早退嗎?”

我頭也不擡地“嗯”了一聲,挎上書包就往外走。沒走幾步,迎面撞上一人,他吃痛叫出聲,杏仁眼裏蓄滿委屈。我低頭看他,不由地蹙起眉。

普天之下的Omega都是這樣嬌氣,易碎。彷佛全世界該将他們特別優待,用玫瑰花瓣包圍一個真空,奉上甜美膩人的呵護。

“你......”Omega揉着胳膊,撅起嘴,小聲抱怨,“......走路沒長眼睛嘛?”

我冷冷掃他一眼,并不想多作解釋,幹巴巴地說了個“抱歉”。

Omega似乎不太滿意,拽住我的衣角,欲言又止。

我心生厭煩,急于擺脫僵局,口氣不免焦躁,“你還有什麽事嗎?”

Omega張了張嘴,眉眼看起來天真可憐,鼻梁兩側的雀斑讓他顯得更為幼弱,像是随時都能撒嬌。無可否認,只要他靈動的眸子注視着你,故作無邪,坦白又輕盈,的确能夠吸引絕大部分的Alpha和Beta。

他問,“你是潭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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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識我?”

他捂着嘴笑起來,“你很有名啊,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口氣冷硬。

“不知道也沒關系,”他湊到我面前,“那現在我們認識一下,好嗎?”

我怔了片刻,猜不透這旁枝斜逸的劇情。

Omega盯着我看了半天,長長的睫毛忽閃,露出頗為羞澀的笑容,“你好,我叫易奕,高二六班的,加個微信吧。”

我被他的大膽吓住,往後退了幾步,露出警覺的神情。

恰好,有人在此時喊他的名字。我們不約而同地聞聲回頭。

我看向那人,心情有一瞬間的錯愕。

天底下竟有這樣相似的兩個人嗎?乍一看過去,幾乎是如出一轍的複制品。但鑒于我單方面的熟悉麥士钰,所以我能分辨得出,這人只是同他有一模一樣的皮囊罷了。在微小的細節上,依然能看出破綻。麥士钰的鼻頭更尖些,眼睛更大更圓,下颌的線條也更加明顯,青白的經脈從他脖子上流過。

可我望着這人,又不免生出納西索斯式的錯覺,彷佛麥士钰顧影自憐,被拉扯出了兩瓣軀殼。

“寶珈!”

Omega是這樣叫他,朝他揮舞手臂。

我聽見這個名字,嘴角繃出滑稽而顫抖的弧度。

這是今天第二次了吧,僅僅依靠薄弱的兩個字,便能刺得我胸口發脹。

寶珈,該怎麽寫呢。管它該怎麽寫呢,這名字已經萦繞成灰色驚雷,将我澄澈的世界炸了個粉碎。

“欸,別走啊......潭攀......”

Omega半是嗔怪半是激動地在身後叫我。

我加快腳步,只想拼命逃開。

周圍盡是刺目的陽光,像無形伸出的觸手,從腳腕攀爬至我的脖子,扼得我呼吸不能。

我在巨大的光暈中炫目下墜。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仿若失憶一般。渾身粘膩,從上至下散發着出汗後的馊味。我脫了個精光,沖進浴室,涼水傾洩而下,将我澆灌,淋得我一身激靈。

我沒洗多久,囫囵地裹了條浴巾,顧不上擦幹濕發,就颠去床頭櫃搜刮白色小藥瓶。

我知道,我的焦慮症又開始發作。

掌心裏滾着最後幾粒阿普唑侖片,白白扁扁的,昭示着我不願與外人道的缺口。

等待藥效發揮作用的過程最為煎熬。

所有的一切都令我恐慌,我懼怕陽光,懼怕響聲,即使是透明的氧氣,也能将我壓得喘不上氣。我的肩膀止不住顫抖,指甲騷刮着手背肌膚,溢出斑駁的紅痕,覺不出痛。

可缺氧般的窒息扯着我的神經,讓我的頭皮發緊,腦內像是有岩漿在滾。

我蜷縮在床尾,眼前一下黑一下白,在黑白交替間,模糊看見麥士钰的臉。我撲向虛空,伸手抓他,他的臉晃了一下,似乎變了,變成另一張臉,高度相似,卻全然不是他。我在震駭裏短暫地清醒了數秒,可藥效襲來,四肢無力,眼皮抗争不過,只能沉重地阖上。

再次醒來時,我已經在床上。大概是王叔來看過我,将我妥當安置後才離去。

我直起身子,呆坐了片刻,才知道下床找拖鞋。

每一次發病過後,我都餓得不行,肚子裏似乎有個無底洞,能吞納一切食物。

我去了廚房,冰箱門關上的那刻,豎在其後的一道陰影,把我吓了一跳。

“小攀。”

陰影在說話,我看不清她的臉,但我知道她的語氣,平淡而嚴肅。

“媽媽。”我小聲地喊她。

“你又做了什麽嗎?”

我手上捧着一杯酸奶,杯壁沁出的水珠,潤着我幹涸的掌紋。我舔了舔唇,餓到心慌。

“沒有,我什麽也沒做。”

我隐隐約約知道她的意思,她想問我有沒有再次劃開自己的手腕,在支棱的腕骨上刻血色回歸線。

她嘆了一口氣,用肩膀輕微撞開我,“你去坐着吧,我來準備早餐。”

我在她執意的眼神中勉強吃完早飯,腮幫子裏塞滿炒蛋,嘴角大概還沾着食物碎屑。

她對我無話可說,可又出于某種必須妥協的道德感,迫不得已來面對我。

她是一只高高在上上的女Alpha,優秀而高雅,迷惑了無數Omega為她癡狂。我身體裏繼承了她的一半血液,還有一半應該來自我的瘋子父親,将我生下後,就想掐死我的生父。

很巧的是,我也繼承了來自生父的陰翳與脆弱。我從未将此當作不幸,只不過在精神的不可控上,我們達成了遺傳學上的重合而已。

“小攀,”她大概是看了下時間,“不早了,你上學該遲到了。”

我用舌尖頂頂左邊腮幫子,大口大口吞咽,用乖順地眼神回應她,試圖做一個聽話的好兒子。

有些時候,我還是控制得了我自己。

我超級痛,可我得過一般的生活。

她在離學校大門還有一段距離時放我下車。

我的手已經搭在車門把手上,她忽然叫住我。

“你要減少藥量,”她說,“否則,發情熱會受到影響,推遲,或者被抑制都有可能。”

我神色凝重地偏頭,裝作理解地眨了眨眼。她從後視鏡裏凝視我,喉結上下滾動,末了,只叫我注意安全,下次有空再來看我。

我點一點頭,同她輕巧地再見,便頭也不回地躍出車廂。

秋日高懸,街道兩旁樹葉金黃,還有不知名的花在拼命延長花期,以求敗落的再晚,晚一點兒,好似這樣就能将它們淺薄的香味擴散至整座城市。

我垂首踏在有些濕潤的水泥磚上,享受踩自己影子的游戲,看那些曲折拉長的黑影在光中躲避又重組,成為我永恒的附庸。

在享受過藥物饋贈的安眠後,我的心情也會忽高忽低。

這時,我正在情緒的高谷裏,看這世上的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議,直到我在校門口遇見寶珈。

對,麥寶珈,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即使他也穿着和麥士钰一樣的藍白運動服,清秀白皙的臉有半截縮在高領拉鏈之下,整個人看起來恹恹的。

他們長得如此相似,再眼瞎的人,也能瞬間明白他倆之間的關系。更何況,我親耳聽見麥寶珈在廁所隔間喊麥士钰哥。

一聲一聲,綿長而戲谑,仿若刺破我耳膜的忙音。

我忽地被負面情緒支配,暴怒奪走高地,令我血脈贲張,急促地想要尋找發洩出口。我奔過去,揪住麥寶珈的衣領,讓拳頭毫不留情地砸向他。

我感到他在我手中微微的顫抖,可能是因為猝不及防的攻擊,亦或者是疼痛。

他流血了,嘴角溢出深紅的細線,襯在蒼白的臉上,尤為觸目驚心。

可我很高興。

作者有話說:

這個abo世界裏有許多私設。潭攀會因為服用大量安定片而身體受到影響,最重要的是會影響信息素以及發情;此外,寶珈和士钰也不是什麽正常的人,大家都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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