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雪夜

第59章雪夜

高三開學後, 溫蕭雨在醫院的時間比在學校還要多一些。

老趙時不時的會過來坐一坐,他倒是不太擔心溫蕭雨的成績,只勸他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班裏的同學知道了他家的事情, 派高樂和小胖為代表前來探望。他倆轉達了同學們想要為他籌款的意思, 被溫蕭雨拒絕了。

溫奶奶年事已高,病情也嚴重,手術和化療已經沒有了意義,到了現在只能進行保守治療。她自己也知道, 其實就是在耗時間罷了。

但這種話她不能提,每次被疼痛折磨過後,下意識地說出這種話時, 溫蕭雨露出的表情都比癌症帶給她的疼痛更強烈。

她本來就瘦, 現在越發瘦骨嶙峋。隆冬時節的深夜,病房裏開着充足的暖氣,溫蕭雨握着她幹枯冰冷的手,只覺得怎麽暖都暖不熱。明明以前她的手是那麽溫暖而有力,一雙手就可以撐起一個家。

“您不許再說那樣的話了。”溫蕭雨紅着眼睛說,“我們家現在情況越來越好了,您不想多享享清福嗎?”

“只要你和你哥好好的,我就是享福了。”溫奶奶的聲音很虛弱, 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疲憊。

“對呀, 您想想我哥。”溫蕭雨輕聲哄着老太太, “他才剛剛長大, 您就多陪陪他吧。”

“傻阿雨,你比你哥還要傻。你哥雖然腦子不好使, 但一輩子都能無憂無慮的, 更何況他還有你。可是你呢?”溫奶奶握緊他的手, 慈祥的眼神裏滿含憂慮,“你總是把別人的人生背負在自己身上,你自己怎麽辦呢?”

溫蕭雨低眉斂眸,掩飾眼中的情緒,原本堅毅的臉上盛滿了說不盡的哀傷。

“奶奶,我不怕累,我…”他頓了頓,壓下喉間的哽咽,繼續說,“我曾經失去過很多東西,再也不想嘗到那種無能為力的滋味了,所以我要努力,把我想要的都牢牢抓在手心。”

“說你傻,你還真是傻。”溫奶奶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半阖着眼睛說,“你要知道,失去才是人生常态,很多事情你不是僅憑你一己之力就能做到的。在這個過程中,只要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她說完這番話,似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整個人迅速幹癟下去,微微阖上了眼睛。溫蕭雨的心突然狂跳起來,一股無法遏制的恐懼将他包圍,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而溫奶奶像是僅僅打了個盹兒,養足精神後,又重新睜開眼睛,露出一如既往溫和的微笑,連聲音都比剛才有力了一些:“我讓你回家找的那個盒子,你帶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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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來了。”溫蕭雨暗暗呼出口氣,起身去窗邊的桌子上翻自己的背包。

一擡頭,發現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大雪,到處都鋪了一層厚厚的白色。鵝毛似的雪花正在無聲地降落,夜空也是沉寂的,像是什麽東西在默默流逝。

他壓下極度的不安,拿着那個木質錦盒回到了病床前。盒子裹着一層深藍色的錦緞,邊邊角角有些磨損,看起來很陳舊。

溫奶奶親手打開,裏面放的是幾張老照片,有她和爺爺年輕時的黑白照,也有他們一家人的全家福,更多的是他和溫沐辰小時候的照片。

她一一擺開,瘦削的手指在上面細細描摹,每一張都是一個故事,輕聲細語地講給他聽。最後,她從盒子裏拿出一個紅色的小袋子。

袋子失去了光澤,是暗紅色的,上面用同樣暗淡的金線繡着一個“囍”字。溫奶奶從裏面倒出兩枚樣式樸素的金戒指,放在手心愛惜地撚摸。

她的臉上慢慢顯出一種溫蕭雨從未見過的光彩,原本混沌的眼神也逐漸清亮,她說:“這是我和你爺爺的結婚戒指,家裏最難的時候,我也沒有想過把它們賣掉。”

她拉起溫蕭雨的手,把戒指放在他的手心。掌心合攏,微笑地看着他,什麽也沒說。

溫蕭雨有點慌,想把手抽出來,卻又不敢用力,說:“奶奶,您留着以後給我哥吧,我……”

“你哥那個小財迷,給他錢就行了,這些給了他他也不會用。”溫奶奶說着,另一只手也撫上來,把溫蕭雨的手整個握住。

她的手不再那麽冰涼,也不算暖,有一種溫溫的熨帖。溫蕭雨閉上眼睛,把頭垂下去,額頭抵在她的手背上。

她抽出一只手,撫摸着溫蕭雨的頭發,嘆息道:“只是阿然那樣的家庭…你們以後該怎麽辦呢?”

溫蕭雨猛然睜開雙眼,驚詫地擡起頭,卻又瞬間明白了。他家老太太這麽聰明的人,怎麽會看不出來呢。

“我們會好的,奶奶,您不用擔心。”溫蕭雨露出一個連日來難得舒展的笑臉,“賀希然現在很乖,我會把他帶出去的。”

“好,好。”溫奶奶眼中閃着濕潤的淚光,緊緊握住他的手說,“只可惜……”

“奶奶。”溫蕭雨打斷她不吉利的話,如若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對她撒嬌道,“您快好起來,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帶着他去給您磕頭領壓歲錢。”

“沒問題,我給他包個大紅包。”溫奶奶笑着,眼中的憂慮卻仍未消散。

她嘆了口氣,接着說:“你們兩個太年輕,脾氣也都太倔強。兩個人在一起,想要走得長遠,最重要的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阿然生在那樣的家庭,養成那樣的性情也不是他的錯。以後遇到什麽事情,你要多讓一讓他,知道嗎?”

老太太說完這些話,聲音已經淡到不能再淡,縱然放心不下,卻再也沒有力氣繼續說下去。半垂的眼睑憑着最後一絲意志強撐着,不願意完全落下。

溫蕭雨把她的手放到臉側,輕輕地說:“知道了,奶奶,您放心吧,我們都會好好的。”

伴随着溫蕭雨輕柔卻又堅定的聲音,她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緩之又緩地閉上了雙眼。

溫奶奶昏迷了三天,沒有等到新年的來臨,在這場隆冬大雪停止的那天,與世長辭。

喪禮辦完之後,溫沐辰發了一場高燒。他對生死已經有了概念,知道去世就是再也見不到了,每天都在睡夢裏哭喊着要奶奶,傷心欲絕的模樣讓人心裏跟着難受。

溫蕭雨應付完學校的期末考試,一秒沒有耽誤地跑回了家,進門時他哥正哭得撕心裂肺,童星在旁邊哄着他,自己也在抹眼淚。

“你跟這兒湊什麽熱鬧。”溫蕭雨把溫沐辰接進懷裏,踢了踢童星的腳,說,“去睡一會兒吧,眼袋掉地上了。”

“你還好意思說別人呢,就你這副鬼模樣,下一秒猝死了我都不奇怪。”童星鼻音很重地說完,意識到自己說了個不吉利的字,連忙朝自己嘴上扇了一巴掌。

“不說了不說了,我做晚飯去。”他擺擺手,略馱着背走了出去。

溫沐辰見到溫蕭雨,情況稍好了一些,而且嗓子已經完全哭啞了,哭不出來聲響,只靠在他懷裏抽泣。

“不哭了哥,我放假了,天天在家陪着你。你想奶奶了就看看我,我也看看你,咱倆互相看着,心裏就沒那麽難受了。”他摟着瘦了很多的溫沐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可是,還想奶奶,特別想。”溫沐辰斷斷續續地用氣音說道。

“我知道,我也特別想她。”溫蕭雨的嗓子也啞了。

賀希然從外面端了水進來,看見這個畫面,眼睛也紅紅的。他把水放到旁邊,伸手摟住了溫蕭雨,讓他靠在自己身上,輕輕拍着他的肩膀。

三人都沒有再說話,就這麽依偎在一起,看着外面的天色一點點變暗。

大年三十那天,家裏沒再挂紅燈籠和貼春聯,僅是少了一個人,卻顯得格外冷清。

童星在廚房忙活了一下午,溫蕭雨給他打着下手,總算是做出了幾道像樣的菜,年夜飯不至于太過潦草。

溫沐辰現在吃肉都不香了,應該是剛剛自己偷哭過,眼睛還有點腫,也不說話,只悶着頭扒飯。

童星給他盛了碗湯,問道:“哥,我做的飯好吃不?”

溫沐辰點點頭。童星想逗他開心,便開玩笑說:“那你以後管我叫奶奶吧,我天天給你做飯吃。”

溫沐辰還沒吭聲,溫蕭雨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腳,罵道:“你特麽占誰便宜呢。”

“哎喲!”童星誇張地叫道,“我天天管你吃管你喝的,給我叫聲奶奶怎麽啦?”

他們在這邊鬧着,就聽溫沐辰“噗嗤”笑了一聲,一粒大米從鼻孔裏噴了出來,自己都驚呆了。

童星指着他哈哈大笑起來,溫蕭雨也笑着給他擦了擦鼻子,這頓年夜飯總算有了些其樂融融的感覺。

吃完飯,溫蕭雨給溫沐辰發了一個厚實的紅包,童星也趁機打劫了一筆,和溫沐辰坐在沙發上,邊看春晚邊數錢。

溫蕭雨笑着搖了搖頭,拿着煙盒到院子裏抽煙,看了一眼隔壁黑洞洞的小樓。

剛拿出手機,童星就從屋子裏出來了,問他:“你們不是快藝考了麽,你專心去準備你的考試,我請假留在家裏陪咱哥。”

“倒也沒什麽需要準備的,就是考試比較麻煩,得去B市待一段時間。”溫蕭雨說。

“放心大膽地去幹!溫大導演,我還等着你給我電影分紅呢。”童星大手一揮道。

溫蕭雨用拳頭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用你說,就你這兩年為我們家做的,分你多少都不嫌多。”

“哼哼,那必須的,我都把我大好的青春奉獻給你了,不得給我點補償麽。”童星叼着煙,一臉嘚瑟道。

“啧。”溫蕭雨一臉嫌棄道,“這話聽着有點惡心,我得去洗洗耳朵。”

兩人聊了會兒天,外面就開始放煙花和鞭炮了。童星回屋去陪溫沐辰,溫蕭雨又抽了根煙,準備進屋時,隐隐約約聽到了敲門聲。

雖然不太确定,但他還是去打開了門。往外一看,賀希然正站在門口,一臉乖巧的笑意被漫天煙花映得明豔動人。

“新年快樂,溫蕭雨。”他笑吟吟地說。

“新年快樂。”溫蕭雨把他拉進家門,抱住他問,“怎麽現在過來了,不用在家陪媽媽嗎?”

“她已經睡了,我想陪你過年,就過來了。”賀希然歪在他的肩頭,像只小狗一樣嗅了嗅他的脖子,說,“我今晚在你家睡吧。”

回到房間,賀希然熟練地把門反鎖上,還未轉身,就被溫蕭雨抵在門上吻住了。

他們許久沒有親熱,唇齒交纏便再也控制不住,溫蕭雨把他打橫抱起來放到床上,肌膚相貼的一剎那,那顆在隆冬雪夜裏冷透的心才真正緩緩回溫。

窗外的煙花點亮了夜空,而後漸漸降落,回歸沉寂。

滿室急促的喘息聲平靜下來,他們用手為彼此纾解了一次,舒服得骨頭都酥軟了,窩在暖暖的被窩裏,誰都不想動。

兩人是第一次做這種事,賀希然有點害羞,面對着牆給自己降溫。

但溫蕭雨偏偏不放過他,從後面貼過來,問道:“不喜歡?”

他現在哪裏好意思說喜歡,臉直接紅到了脖子,用手肘去推溫蕭雨,咕哝道:“你離我遠點兒。”

溫蕭雨低低地笑了兩聲,沒有說話,伸手擁住了他。

賀希然覺得左手無名指驀地一涼,那點涼在灼熱的溫度裏十分明顯,把手拿出來一看,上面套着一枚金戒指。

這一抹金色讓他難以抑制地動容,轉身的同時眼睛迅速紅了,顫着聲音問道:“這是什麽?”

溫蕭雨在他眼角親了一下,說:“我奶奶留給她孫媳婦的定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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