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恨你
第62章恨你
靜灣醫院裏的病人并不多, 醫護人員的動作也都安安靜靜的,整個醫院給人一種潔白卻壓抑的感覺。
賀老夫人坐在精神科主任的辦公室裏,依然保持着高傲的姿态, 卻不知喝茶時微微顫抖的手指已經将她出賣。
走廊裏, 賀希然的眼淚就沒有停下過,溫蕭雨坐在他旁邊,握住他發冷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裏揉搓。
“沒事了, 護士不是說已經脫離危險了麽,你媽媽很快就會出來了。”他拂去賀希然的眼淚,寬慰道。
賀希然點了點頭, 吸吸鼻子說:“你不要走, 就在這裏陪着我。”
“好,我不走。”溫蕭雨柔聲道。
賀母的情況到了晚上才穩定下來,一直在沉睡。她住的病房是一個大套間,寬敞的病床上,她瘦弱的身軀陷在厚厚的床墊裏,那張與賀希然八分相像的臉毫無生機,蒼白透明到似乎一觸即碎。
溫蕭雨在病房裏待了一會兒便出去了,他的手機不停地在震動, 比心電圖機的頻率還穩定。
剛一出來, 賀希然就緊跟在他身後出來了。
“你去哪裏?”賀希然不安地問道。
“我不走, 只是去買點吃的。”溫蕭雨摸了摸他的臉, 問道,“想吃什麽?”
“我不餓, 他們這裏24小時提供點餐服務的, 你哪裏都不要去, 留下來陪我。”賀希然說完,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一樣,不管不顧地伸手抱住了他。
醫院裏開的冷氣并不低,但他的身上還是涼絲絲的,溫蕭雨能感覺到他發出的陣陣顫抖。
溫蕭雨用力抱了抱他,說:“我哪裏都不去,你先點些吃的,我打個電話就回來陪你。”
他去往廊盡頭,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賀希然孤零零地站在走廊裏,醫院慘白的燈光從他的頭頂傾瀉下來,如同冰冷的河水般把他淹沒。
Advertisement
溫蕭雨知道,自己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無論如何都不能将他抛下。
拿出手機,溫蕭雨皺起眉毛,是制片人的電話。接通之後,對方也未責怪他不接電話,只是囑咐明天和發行公司的陳總開會,讓他務必準時到場。
溫蕭雨沉默良久,對制片人道了歉,說家裏有人生病了,實在走不開。
制片人在那邊直接炸了,一再強調這個機會有多難得,如果他不去,可能整個項目都會因為他而搞砸。
兩人争論了半個小時,溫蕭雨沒有松口,最後制片人氣急敗壞地丢下一句“後果你自己承擔”,就把電話挂了。
溫蕭雨想抽根煙,回頭一看,賀希然還站在原地,直勾勾地凝望着他。
他把煙塞了回去,快步回到賀希然身邊,道:“怎麽還站在這裏,快點進去,我給你點餐吃。”
賀希然一動不動,雙眼通紅執拗地看着他。溫蕭雨對他笑了笑,說:“我答應你哪裏都不去的,我說話算數,你也要乖乖聽話。”
接下來的幾天,溫蕭雨都陪賀希然待在醫院裏。那部片子的發行最終被擱置了,期間劇組的人也不斷給他打電話,他避開賀希然,一一對他們解釋。有人沉默,也有人臭罵,他都不動聲色地接受了。
賀母醒來後,每天都在長時間的發呆,偶爾也有神志清醒的時光,但是都很短暫。
辦理出院那天,她趁着賀希然和賀老夫人不在身邊,叫住了溫蕭雨。
她真正清醒的時候,溫蕭雨發現她其實是一位非常溫柔的女性。
“那次真的很抱歉,也真的很感謝你保護我的阿然。”她的聲音又輕又柔,提起賀希然時,她的面容綻放出鮮活的光彩,眼睛很亮。
“您不用這麽說,我保護他是應該的。”溫蕭雨笑着對她說。
她的目光移向溫蕭雨脖子上戴着的項鏈,微笑着說:“你在他心裏一定很重要。”
溫蕭雨捏住項鏈吊墜,指尖摩挲了幾下,擡眸真誠地望着她,說:“他在我心裏也一樣重要。”
賀母安安靜靜地看了他許久,眼睛逐漸泛起濕意,她說:“或許我這樣說非常不負責任,但我還是想拜托你,帶他離開這個家,否則他遲早像我一樣,會瘋的。”
“阿姨,您別這樣說。”溫蕭雨安撫道,“我會帶他走的,等安定下來,我們也會把您接出去,讓您接受最好的治療。”
賀母搖了搖頭,閉上眼睛,淚水奪眶而出:“你能帶他走,我就已經很感謝你了,真的謝謝你。我把他交給你,請你一定要保護好他,拜托你了,我…我會為你們祈福的。”
溫蕭雨一陣心酸,承諾道:“您放心,我會保護好他的,會給他最好的生活。”
推門的聲音響起,賀母急忙擦掉眼淚,目光堅定地對溫蕭雨點了點頭。
回家後,溫蕭雨帶着賀希然一起填報了志願。他們倆藝考成績都名列前茅,文化課在藝術生裏也算佼佼者,剩下的就是坐等B影的錄取通知書了。
晚上,兩人一起在院子裏乘涼。賀希然說:“你是不是故意比我考低兩分的?”
溫蕭雨笑了一下:“你把我想象得也太厲害了吧,高考分數我都能算得這麽準?”
“我就是有這種感覺。”賀希然若有所思地說。
“故意比你低兩分,對我有什麽好處?”溫蕭雨問。
“那倒也是。”賀希然點點頭,又湊近了些問他,“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低的那個要給高的準備禮物。”
“當然記得。”溫蕭雨想起那幾個提醒他交房子首付款的電話,頓了頓說,“已經在準備了,不過你要多等一段時間。”
賀希然卻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只要你記在心裏,等多久我都願意。”
他靠在溫蕭雨肩頭,望着花池裏依舊被照料得很好的花,輕聲問道:“溫蕭雨,我媽媽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麽?”
溫蕭雨愣了一下:“怎麽看出來的?”
“我看出來她哭過,而且她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樣了。”賀希然斟酌了一下措辭,“她以前好像特別特別擔心我,但是現在,她看起來很平靜,很安寧,像是把心裏的石頭放下了一樣。你答應了她一些事情,對不對?”
溫蕭雨笑着捏了捏他的臉,說:“她把她的寶貝兒子交給了我,我當然要答應她。”
賀希然的眼眶瞬間濕潤,淚光閃爍地看了溫蕭雨很久,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把唇貼過去,熱氣輕輕呼在他的唇邊:“那你不要離開我,無論發生什麽事,無論我變成什麽樣子,都不要離開我。”
“不離開你,絕對不離開你。”溫蕭雨吻着他,伸手把他抱進了卧室。
盛夏的夜晚,漆黑的夜幕上布滿了點點生輝的星辰,一陣晚風吹過,帶來了淺淺淡淡的昙花香氣,似海潮在低吟,又似繁星在淺唱。
第二天,明媚的陽光爬上枕頭。溫蕭雨醒來,看了看懷裏的人。
賀希然的嘴唇微微紅腫,襯得臉色有些發白,眉頭輕輕蹙着。溫蕭雨想,還是把他弄疼了。
昨晚準備得不夠充分,賀希然又纏人纏得厲害,他不是什麽聖人,愛人軟着腰伏在自己身下,他沒辦法不動情。
他掀開被子,想看看賀希然的情況,卻被賀希然誤以為他要出去,眼睛沒睜開就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裏,聲音沙啞地說:“你不要走。”
“我不走。”溫蕭雨摸摸他的頭發,抱着他低聲哄道。
賀希然又在他懷裏沉沉睡去。溫蕭雨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也許是他媽媽發病的原因,總覺得他最近的情緒不太對,似乎比以前更加偏執,笑容也變少了。
一直想着暑假要帶他去瀾城散心的,卻又被這麽多的事給耽誤了。想到瀾城,又想到了房子的首付款,溫蕭雨頭疼地閉上了眼睛,得抓緊時間再找個錢多的工作了。
***
一切看似回歸了平靜,但賀希然的脾氣卻越發陰晴不定,時時刻刻要黏着溫蕭雨,總怕自己找不到他。
盛夏炎熱的下午,童星在廚房榨西瓜汁,溫蕭雨過去幫忙。
童星見賀希然不在他身邊,就問道:“你之前怎麽不告訴我,賀希然他媽媽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怎麽聽說的是人早就沒了呢?”
溫蕭雨想着童星也算是自家人了,就簡單說了一下:“你切記別往外說。他媽媽患有精神疾病,被他外婆關在家裏,對外就說是人沒了。”
“操!我咋覺得他外婆更有病呢?他家這病該不會是遺傳的吧?!”童星一驚一乍道。
“滾蛋!”溫蕭雨踹他一腳,“閉上你的臭嘴。”
童星揉着屁股“嘶”了一聲,又說:“太可怕了,賀希然也真夠可憐的,我決定以後不那麽讨厭他了。”
溫蕭雨嗤道:“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過了一會兒,童星仿佛鼓足了勇氣,含含糊糊地說:“對了,那什麽,你倆晚上小點聲,我倒是沒什麽,就怕把咱哥給帶壞了。”
溫蕭雨罕見地尴尬一次,“嗯”了一聲,剛好手機響了,就閃身出去接電話。
接通之後才發現打來的是白安,他猶豫了片刻,問道:“有事嗎?”
“溫蕭雨,你聽我說。”白安的聲音聽起來急切中充滿了期待,“我聯系上了發行公司的陳總,他同意再給我們一次機會。今天晚上六點他在B市‘醉雨軒’吃飯,明天就要飛國外了,請你一定要過來,行嗎?算我求求你了。”
溫蕭雨沒有立即答應,點了一支煙,問他:“你是怎麽聯系上陳總的?”
“這你就別管了,但這個機會是真的,我絕不騙你。”白安說,“算我求你了,溫蕭雨,錯過這次,若想再遇到這麽好的發行方,我們的片子還不知會被擱置多久。你替我們整個組想一想,也替你自己想一想。”
溫蕭雨陷入沉默,垂眸抽着煙,白安沒有再催促,只能從聽筒裏的呼吸聽出來他并不平靜。
抽煙這支煙,溫蕭雨摁滅煙蒂,說:“好,我去。”
他挂了電話,轉身看見賀希然站在幾步之外的地方,問他:“你在跟誰打電話?”
“公司的事。”溫蕭雨走到他身前,解釋道,“我晚上要去B市談片子發行的事,搞定了就馬上回來,你乖乖在家等我。”
賀希然像是根本沒在聽他講話,緊抿着嘴唇,把手伸到他面前:“把你手機給我看看。”
溫蕭雨蹙了蹙眉,說:“是白安給我打的電話,他……”
“給我看!”賀希然打斷了他的話音。
溫蕭雨深吸一口氣,把手機遞給了他。他手指顫抖地點開通訊記錄,盯着白安的名字和通話時間沉默了許久,而後擡眸看着溫蕭雨說:“你不許去。”
“我真的是去談片子,這是我的工作。”溫蕭雨想去拉他的手,卻被他一下甩開。
“你的工作為什麽是他來通知?又是在所謂地感謝你?”賀希然瞪着眼睛問。
他這樣一說,溫蕭雨就知道以前那些事在他心裏就沒有過去,只是被他掩藏下去了而已。
“你也知道他是這個劇組的,片子的未來事關每個人的利益,不存在感謝什麽的。”
溫蕭雨不想再因為一個外人吵架,他們剛發生了關系,本應該是溫存的時候,讓無關緊要的人破壞了氛圍實在是可惜。
可賀希然顯然沒這麽想,甚至比以前更加激憤:“你永遠都在護着他,現在為了維護他,把整個劇組都搬出來了,我怎麽知道你晚上過去是去做什麽?!”
溫蕭雨不知道他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但他還是忍了下去,強勢地抱住賀希然,說:“別這麽說,我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嗎?你可以給他打個電話确認一下,我什麽都不說,由你來問,好不好?”
賀希然在他懷裏掙紮着,喊道:“我才不要聽你們合起夥來騙我!溫蕭雨,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你總是在騙我!我恨你!我不要你了!”
賀希然發瘋一般用力推開他,猛地把手機砸到了他的臉上。溫蕭雨偏了一下臉,手機錯過眼睛,砸在他的顴骨上,然後啪地一下掉到地上,屏幕裂開一條縫。
他脖子上的項鏈也随着兩人糾纏的動作被弄斷了,“叮”的一聲,落在了手機旁邊。
童星和溫沐辰都聽到了這裏的動靜,從屋子裏出來看着他們,卻不敢靠近。
溫蕭雨目光如海般深沉,看着他問道:“賀希然,你說什麽?”
賀希然早已泣不成聲,捂着嘴往後退了兩步,轉身跑了出去。
隔壁的大鐵門開啓又閉合,聲音森然而沉重。
溫蕭雨閉了閉眼,從地上撿起手機和項鏈,放在手裏挨個檢查了一遍。手機只是屏幕裂了,還能用,項鏈的鎖扣斷了,換一個就能修好。
但是賀希然的壞脾氣什麽時候才能好呢?溫蕭雨黑着臉嘆了口氣。
“疼不疼?”溫沐辰走過來,怯怯地問他。
“不疼。”溫蕭雨揉了一下被砸麻的臉,應該是腫了一塊,“沒事的哥,我一會兒噴點藥就好了。”
“怎麽吵成這樣?”童星小心翼翼地問道。
溫蕭雨搖了搖頭,看着他倆的樣子,想來自己的臉色難看至極。
他沒想到賀希然會說“恨他”和“不要他”,這兩句話就像是兩把刀捅進了他的心窩裏,他的心也是會疼的。
童星拍拍他的肩膀,勸道:“聽說人在那什麽過後,患得患失是很正常的,別跟他計較那麽多。”
“我哪敢跟他計較。”溫蕭雨冷聲道,想了想,又對童星說:
“我工作上有事,要出去一下。他如果有什麽事,你幫忙多照顧着點兒,我盡量早點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