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消失
第64章消失
“阿然…別哭, 賀希然!”
溫蕭雨從夢中驚醒,白熾燈煞白的光線刺入他的雙眸裏,把他從幽暗的地下室裏倏然拉回, 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醫生!醫生!人醒了, 您快來看看!”童星帶着哭腔的聲音一連串地咆哮。
随後,醫生護士把溫蕭雨團團圍住,經過一系列亂七八糟的檢查和問診,他們才陸續散去, 溫蕭雨混沌的大腦也逐漸清醒。
溫沐辰趴在病床邊,淚眼汪汪地看着他。溫蕭雨想對他哥笑一笑,卻連彎起嘴角的力氣都沒有, 顫顫巍巍地擡起手, 輕輕放在溫沐辰的頭上,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紮着的吊針。
“哥,幾點了?”他問溫沐辰。
“八點了。”溫沐辰把他的手拿下來,放到嘴邊吹了吹氣,“疼…”說着,眼淚就嘩嘩落下。
“不疼,哥,我不疼。”溫蕭雨急切地說。
“你不如照照鏡子, 看你自己信不信你說的話。”童星和醫生說完話, 進來嗆道。
溫蕭雨看了一眼外面黑透的天色, 又看向童星。
“不用跟我要電話了, 我給他打了一天,還是關機。”童星說。
吊瓶裏冰涼的液體流入他的血管, 夢境裏心碎欲絕的哭聲仍回蕩在他的耳邊, 溫蕭雨覺得心悸得厲害, 他說:“我要回去找他。”
對賀希然的想念如藤蔓,發瘋一般肆意生長。他不管不顧地掙紮起身,毫不猶豫地扯掉手背上的吊針,一線血珠随之噴灑而出,落在潔白的床單上。
“你瘋了!趕緊躺下!”
他看起來那麽虛弱,但僅憑着心中那份執念,童星居然也按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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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躺下,我去把他給你帶來不行嗎?”童星急得都快哭了。
溫蕭雨憶起夢裏的那道鐵門,說:“你帶不來他,只有我去才行。”
他的樣子很可怖,溫沐辰在旁邊吓得哇哇大哭,醫生和護士前來幫忙,一起把他按回病床上。
童星苦口婆心勸道:“你非得這個時候回去幹嘛?等你這瓶藥輸完了,我帶你回去,也就是個把小時的事兒。”
“不行,他現在需要我。”賀希然那張潸然淚下的臉又浮現在他腦海裏,讓他一分鐘都沒辦法再等下去。
這次,所有人都困不住他,醫生正在考慮要不要給他打一針鎮定劑。看着他搖搖晃晃的背影,童星說:“算了,讓他去吧。”
社區醫院離得并不算遠,溫蕭雨卻覺得永遠走不到盡頭。夏日溫暖的晚風拂面而過,他只感到徹骨的寒冷。
賀希然在哭,賀希然需要他。
只這一個念頭,支撐着他忍下所有疼痛和虛弱,跌跌撞撞走回了家。
“賀希然!”他砰砰拍着賀家的鐵門,連聲呼喚賀希然的名字。
沒有任何人應聲,連賀老夫人那讨厭的聲音都沒有出現。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溫蕭雨一陣心慌,他開始用盡全身力氣去踹門。
弄堂裏其他鄰居都探出頭來一看究竟,童星帶着溫沐辰回來,見他這個狀态,不知該阻止還是幫忙。
正當他游移不定時,只聽“哐”的一聲,厚重沉硬的大鐵門被溫蕭雨踹開了。
腳踝頓時蹿起一陣鑽心的痛意,他什麽都無暇顧及,趔趄着走進賀家。
進入客廳的那一剎那,面前的場景和夢境重合了,耳邊隐隐又傳來賀希然的哭聲。
“賀希然……”他磕磕碰碰跑上二樓,打開所有燈光,把永遠萦繞在賀家的黑暗全都驅散。
可是沒有人。賀家仍是他印象中的樣子,什麽都沒變,只有人不見了。
他找遍了一樓和二樓,卻在站在地下室的入口處陡然停下腳步。他第一次對地下室産生了恐懼,如果,如果賀希然不在那裏,他又該怎麽辦。
童星把溫沐辰安置在家裏,跟在溫蕭雨身後目睹了這一切。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地下室,膽戰心驚地問道:“怎麽了?不下去看看?”
溫蕭雨深吸一口氣,攥緊垂在身側的雙拳,道:“去。”
他一步一步走下階梯,地下室那盞昏黃的燈光也熄滅了,他看不到投在牆壁上的身影。幽暗中,他擡手輕觸鐵栅欄門,“吱”的一聲,鐵門輕而易舉地打開了。
“賀希然。”明明鐵門是開着的,他卻害怕得發不出聲音。
他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手指顫抖地打開燈,黯淡的燈光灑落滿室,空無一人。連常居于此的賀母都不在,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枯萎頹敗的氣息。
“靠…太吓人了。”童星搓着胳膊環顧四周,此時是盛夏時節,這裏卻陰森無比,透着刺骨的冷意。
“全家人都不在家?”童星說,“是不是有事出去了?”
站在空寂的陰暗裏,溫蕭雨反而冷靜下來了。
“你在家裏等着,如果他回來了,第一時間聯系我。”他對童星說。
“你去哪裏?我替你去,你這個樣子就別亂跑了。”童星苦着臉道。
溫蕭雨一意孤行地往外走,說:“我去一趟靜灣醫院。”
他出去就買了部新手機,把手機卡換上,坐在出租車裏繼續給賀希然打電話。
周而複始的關機提示音給他一種錯覺,仿佛這個號碼從此再也不會接通,他永遠都聽不到那道黏人的聲音了。
童星按他的指示去聯系賀老夫人,對方卻也是杳無音信。
道路兩旁的路燈忽閃而過,溫蕭雨面沉如水地看着窗外,腦子裏不知在想些什麽。其實他什麽都不敢深想,所有的一切歸納下來,只有“賀希然”三個字。
來到靜灣醫院,卻得知賀家的人根本就沒來過醫院。
溫蕭雨站在夜間幽長的走廊裏,想起賀希然當時在這裏抱着他,說的那句“你哪裏都不要去,留下來陪我”。
他苦痛地閉上雙眼,腿下一軟,扶着牆坐到長椅上,從來都筆直的腰背彎了下去,雙手抱住自己低垂的頭。
是因為他食言了,還把項鏈弄丢了,所以賀希然在懲罰他嗎?可是為了懲罰他,需要全家人都消失嗎?
他不怕懲罰,只怕賀希然不安全,不快樂。
只要一想到兩人最後一次見面,賀希然是哭着走的他就心疼得無以複加。他恨透了自己當時為什麽沒有追過去緊緊抱住賀希然,告訴他,他愛他,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一種難以承受的痛苦将溫蕭雨重重包圍,五感似在一瞬間喪失了全部功能,宛若置身于又冷又黑的海底深淵,氣息奄奄,耳鳴不止。
後來很長一段時光,溫蕭雨覺得自己的時間停止了,停在了那個他一無所知的雨夜裏。賀希然什麽都沒帶走,也什麽都沒給他留下。
他訪遍了暄城所有醫院,哪裏沒有賀家人的就診記錄。他聯系了老趙和劉老師,還有一切和賀希然有過關聯的人,甚至連職高的那個大高個都聯系了,卻如石沉大海,未有期待中的回應。
最後,他去派出所報了警,徐警官告訴他,這件事構不成立案标準,但會替他留意賀家人的蹤跡。
夏日炎炎,他就這樣奔波于暄城的各個角落,但凡是賀希然去過的地方,他都要去尋找一遍。
他甚至還去了一趟瀾城,走遍了大街小巷和海邊沙灘。青旅的藝術家們已經換了一波,沒人認識他。板哥驚訝于他的消沉,告訴他賀希然沒有來過。
當時已是黃昏,板哥留他住一晚,但他還是披着夜色走了。他沒辦法讓自己停下來。
白天,他仍是那個沉着冷靜、不動如山的溫蕭雨。
然而每到夜幕降臨,他就原形畢露,無盡的恐慌從四面八方湧來,他找不到一個可靠的支點,漫山遍野都是賀希然的那句“我恨你,我不要你了”。
他把自己蜷縮起來,躺在賀希然的床上,捂住自己空空蕩蕩的心口。
被賀希然的味道所包圍,緩解了他身上日複一日難忍的疼痛。但這麽多天了,賀希然的味道越來越淡,他就要聞不到了。
淚水從眼角悄然滑落,那個他不在的雨夜,賀希然也曾躺在這裏哭泣嗎?也像他現在一樣,那麽想念對方嗎?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能讓賀希然走得如此決絕,一句話都沒有給他留下。
他的少年,到底去哪裏了?
外人或許不知道溫蕭雨這種狀态,但最親的人一定是最清楚的。眼看他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溫沐辰都跟着變蔫兒了,童星更是急得團團轉。
“他怎麽可能不回來了?那麽辛苦考上的大學都不上了嗎?你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想想他回來後你該怎麽解釋。”
溫蕭雨悶聲不語,童星唠叨完,轉念一想,又道:“不對啊,要解釋也該他給你解釋。狗日的玩意兒,說走就走,一點兒征兆都沒有。我早就說了他跟咱們就不是一路人,走了就別回來了,省得以後……”
他的話音被溫蕭雨可怕的眼神硬生生打斷,擺擺手說:“行行行,我不說了,我這不是替你不值得麽。”
“沒什麽不值得的。”溫蕭雨的嗓音如被刀割般嘶啞,“是我不夠好,不論他回不回來,我都等他。”
童星聽得難受,他不懂溫蕭雨有哪裏不好,對賀希然還能怎麽好。溫蕭雨為他做了那麽多,現在都快把命搭進去了,到底怎麽做才算好。
他擺擺手,說:“不說這個了,等就等吧,反正快開學也該回來了,你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吧?”
“嗯,我今天去學校拿。”溫蕭雨說。
來到學校,老趙憂心忡忡地看着他:“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
“沒事。”溫蕭雨笑了笑說,“賀希然有聯系您嗎?”
“沒有,他如果聯系我,我指定第一個給你說。”老趙嘆了口氣,“他的錄取通知書你給拿回去?”
“嗯,給我吧。”
老趙把兩份通知書交給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也不要太擔心,人不可能憑空消失的,說不定人家一家人去國外度假了,總會回來的。”
溫蕭雨和他擁抱了一下,鼻息微顫地說:“謝謝,趙總,您為我做的我永遠不會忘記,以後會常來看您的。”
老趙拍着他的背,眼眶通紅地嗯了一聲:“祝你前途似錦,一帆風順。”
他下樓的時候,遇到了高樂和小胖。因為他之前瘋狂尋找賀希然,班裏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這時看見他,兩人都有些欲言又止。
溫蕭雨和他們打了招呼,得知高樂考去了H市,小胖則留在本地讀大專。他們倆觀察着溫蕭雨的神色,始終沒敢提起賀希然。幾個人約好以後常聯系,就這樣說了再見。
走出學校大門,溫蕭雨回頭望了一眼。夏末的校園郁郁蔥蔥,只可惜,那張明媚的笑臉消失不見了。
他緩步走進旁邊的巷子裏,來到巷尾,買了一份賀希然最愛吃的雞蛋餅。一邊吃,一邊給賀希然發消息:
“拿到錄取通知書了,我要去我們的大學了,你還不回來嗎?”
他這段時間給賀希然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無數條信息,到了現在,他已經不再提心吊膽地期待回應,只把這當做是自己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走回家裏,他去廁所吐得昏天暗地。自從找不到賀希然以後,他幾乎每天都吐,把胃傷到了,又沒有好好調理,很難治愈。
吐到最後,他看到馬桶邊沾上的斑斑血跡,自嘲地笑了一下。清理好一切,他用冷水洗了把臉。
電話鈴聲響起,是瀾城房産公司打來的電話:“溫先生,您預定的房子已經到了最後的交款期限,請問您還需要這套房子嗎?”
溫蕭雨直起身看向鏡子裏的自己,面色煞白,雙目赤紅。
“不要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