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劈波

第71章劈波斬浪

俞宇一入水, 就陷入了選手混亂的“四肢肉搏”之中,腦袋和腿都挨了兩下。這實在是一個很糟糕的出發。他不想浪費精力在起點與人“殺出一條血路”,三角形的“人陣”緩緩拉開距離,俞宇游在第二梯隊最後。

他還是忍不住想:家裏出什麽事了?為什麽閻正和他媽要瞞着自己。他知道自己在比賽, 不應該想這些。可很多時候, 理智能克服物理上的痛苦,卻控制不住情緒的崩塌。

想起爺爺, 俞宇就是會想起自己小時候第一次橫渡大海——從花溪橫渡整片海灣游去望仙嶼。那年夏天, 他才九歲。爺爺帶着一頂大草帽與墨鏡, 光着膀子, 穿着一條不起眼的破短褲, 踩着人字拖。當年還精神矍铄的老人遠遠指向海平面, 問他想不想游過去。在俞宇的記憶裏, 那天陽光盛大, 海水泛着藍寶石一般的色澤。

和寬廣的大海比起來, 他渺小得好像一顆砂礫。俞宇當時有些害怕, 抓緊了爺爺的手,沒有說話。

橫渡海灣這個事, 許清瀾第一個不同意:“哎, 孩子還小呢,魚魚從來都沒在海裏游這麽遠過, 多危險啊!”

“我一路跟着呢,怎麽會危險。”爺爺很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他在俞宇面前蹲了下來,一胳膊攬過他肩膀,笑眯眯的,“從來沒游過才要去試試看!”

小俞宇還是有些猶豫, 嘟哝了一句說“太遠了”。

爺爺哈哈大笑:“你又沒試過,怎麽知道太遠了?”

“你要是能游過去,爺爺給你買你最喜歡的甜牛奶喝。”

小俞宇抿着嘴,睜大眼睛,忐忑裏又染了一絲期待。

雖然他很害怕,但爺爺劃了一艘小木船,帶着救生設備全程跟在他身後。再後來,爺爺的小木船變成了時髦的水上摩托。每次從花溪游到望仙嶼,身後引擎的“轟轟”聲成了他最安全的保障。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那個熟悉的“轟轟”聲了。

手臂刺入涼爽的湖水又再次擡起,機械性的動作,水溫柔的觸感,俞宇終于在他習慣的世界裏冷靜了下來,思維漸漸專注。

每次公開水域比賽,都是不一樣的體驗。南湖的池水不是藍的,而是一種渾濁的墨綠色,耳畔沒有熟悉的海浪聲,只有林間鳥鳴。第一梯隊率先游過了彎道,俞宇在第二梯隊再次與人發生輕微的碰撞,由于起跳時的落後,俞宇這次沒能搶到一個友好的位置。

有時候,俞宇覺得錯過一個彎道有利位置,就好像在十字路口遇到了紅燈。車遇到一次紅燈,接下來每個路口都很容易是紅燈;一次彎道沒有搶到有利位置,接下來每個彎道都很容易與人發生肢體碰撞。這種感覺讓人十分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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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找個機會超過去。

可是,現在只是第一圈而已,他應該加速嗎?

過去兩年的經驗裏,俞宇悟到最有效的制勝策略就是控制:前期控制速度,以确保最後2000m有足夠的精力沖刺。這次冠軍賽之前,閻正也是這麽叮囑的:無論前期發生什麽——沖撞也好,身邊運動員瘋狂加速也罷——千萬耐住性子,保持訓練速度。經年累月的訓練給肌肉帶來了肢體記憶,如今,他不再需要在腦中背誦《琵琶行》來控制節奏。

過去的比賽屢次證明,這個策略效果斐然。

可是,俞宇非常不喜歡眼前有那麽多人的感覺,揚起的四肢,白色的水花,下餃子似的。大約是因為比賽之前突如其來的刺激,爺爺勾起了諸多兒時最稚嫩的,關于公開水域游泳的記憶。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他接受系統訓練之前,那一簇埋藏于歲月深處的小火苗——

他不喜歡自己前面紮堆游着這麽多人。

他渴望擁抱空曠無垠的水面。

他渴望地平線第一束陽光毫無阻礙地打在他的身上。

他在起伏的浪潮間,渴望速度、力量與優雅。

無論教練強調多少次“不要着急”,但俞宇其實并不喜歡!有些運動員确實很享受“扮豬吃虎”、最後絕地反超的快樂,可是,如果身體有氧耐力允許,俞宇覺得自己一定會選擇下水就一騎絕塵,兩小時從頭領先到尾,洗腳水都不讓第二喝上半口。

這個念頭一在心底冒頭,就瘋狂生長,好像一團躁動着的火焰。

如果說以前是迫于有氧耐力有限……俞宇心想,今年年初的高原訓練,再加上一個多月的平原低氧訓練,他血檢數據有了質的飛越,全身上下好像都重新回火裏鍛造了一遍。那麽,他應該可以游得更快一點了,不是嗎?可是,他可以快多少呢?快多少才能保證後期的沖刺呢?

這些問題俞宇并沒有答案。

或許,他這麽一快,最後沖刺就跟不上了。這樣的話,別說亞運入場券了,他可能就連能拿獎金的名次都撈不到。不僅閻正會罵他,隊裏的運動員也會在背後嘲笑。

可是在那一個瞬間,這些事似乎都無關緊要。如果不試試看,他又怎麽會知道呢?游泳馬拉松比賽的獨特性在于,它不像泳池比賽有着“固定時間記錄”,因為天氣、水域的不同,每次耗時都是不一樣的,成績只講究單場次裏的名次。

第一圈靠近補給臺的時候,俞宇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危險的念頭——跳過補給,提前搶占下一圈的有利位置。他就想看看,自己前期到底能提速多少!

大部分運動員都還沒有開始加速,俞宇在賽程過半、兩圈時已經沖到了第一梯隊前列。根據閻正對俞宇訓練速度的了解,他在教練臺上捶胸頓足,恨不得拿起喇叭破口大罵:沖,臭小鬼,讓你這麽早就沖!

很快,俞宇在兩圈半的地方游到了第一,而大部分選手還尚未發力。俞宇眼前終于開闊了,所有的人與護航船都被他甩去了身後。那一個瞬間,靈魂與□□相連,他獲得了久違的安寧。

而真正的挑戰,也是從那個時候才開始的。身後巨大的水波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随時都可能被超越。俞宇在第三次游過補給臺時獲得了補給,再次回到第一,開始最後一圈的沖刺。

由于前期的提速,這次的沖刺比以往哪次都要艱難,可他的身體經歷一系列訓練,已然能夠承受更少的氧氣,以及更高含量的乳酸。心肺在燃燒,全身每一塊肌肉都繃緊了酸痛着。可俞宇依然清晰地感覺到,他還能控制,他還能更快一點!

在俞宇的帶動下,原來只有在最後關頭才會出現的較量提前出現在了倒數第二個彎道口。俞宇的名次激烈地在前五上下浮動,有運動員超了過去,又被俞宇迅速反超。很快,頭部的選手換了半茬,很多人因為沒有控制好速度,沖刺過早而後繼無力,看得閻正心驚肉跳。

幸運的是,俞宇一直保持在頭部。

最後一千米,他腦子只剩下了一個想法——拿什麽名次名次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做到,沖到自己能掌控的最後一秒。

他曾經在一片風和日麗的海域裏問過自己:比賽還能更完美一點嗎?

是的。原來比賽可以更完美一點。

俞宇以前比賽時,總覺得自己只是比賽的一個單元。他是代表鹽省的運動員,刻苦訓練,謹遵教練設計的戰略,努力達成目标。可這次,俞宇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再是一個機械性的“個體”,而是融合了自我與一系列經歷的動态表達。

冠軍,乃至于所有比賽賦予一個運動員的榮譽,其實都是“死”的。所有獎牌的模樣大同小異,可在那些榮譽背後,是無數人,獨特的、千姿百态的人生。

他不僅僅是一個運動員,一個成績點——游泳是他生命的表達。就好像虎鯨縱橫四海跌宕起伏的一生,所有的風景與相遇,都記錄在它的鯨歌裏。如果說他的表達也是一首“鯨歌”,那裏面一定有他祖祖輩輩、刻進血脈裏、關于水的記憶,一定有他關于大海“不是征服而是共生”的熱愛,一定有那些奇妙的相遇在他生命裏留下的指紋,比如“人唯一需要戰勝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至于嚴苛的訓練,精湛的技巧,與更加能承受痛苦的□□,是輔助他表達的工具。

他所經歷的一切,缺一不可。

最後五十米,俞宇的眼前一片開闊。天是他的,水是他的,陽光是他的,掌聲也是他的。當俞宇的手拍上終點計時板,耳畔歡呼聲震耳欲聾。他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只是覺得這兩小時游得酣暢淋漓。

很快,計分板成績出來,他聽到喇叭裏有一個女聲激動在喊:“全國10km公開水域游泳馬拉松冠軍賽冠軍,來自鹽省隊的俞宇,是一個只有18歲的運動員!”

他爬上岸,意識緩緩回到現實,心頭再次聚起陰霾。很多人圍了過來,栅欄外無數閃光燈對着他“咔嚓咔嚓”地拍,閻正沖過來一把抱住了他,一邊拍他背一邊又興奮地唠叨着:“可以啊小夥子!真是沒想到啊,一開始我看你沖這麽快,就覺得你這一場涼涼了都。你還記得你第一次比賽不,當時你一上來就是橫沖直撞的……”

閻正絮絮叨叨還說了一些俞宇都聽不清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歡呼的觀衆席上——第一排沒有,第二排也沒有——他沒有看到揮舞的小虎鯨,他媽還是沒來。

那就只能有一種可能,她回去了。

俞宇一顆心再次墜入谷底,他有些茫然地一推閻正:“我媽到底去哪了?”

閻正一愣,說你先拉伸。

長時間有氧運動總是有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俞宇嘆了一口氣,倒沒了出發前的焦慮。主辦方有一個賽後放松的熱水按摩池,俞宇在裏面待到了比賽結束。可就在他換了身衣服準備去頒獎的路上,卻發現賽場欄杆外出現了一個探頭探腦形跡可疑的小老頭。

俞宇疑惑地眯起雙眼。

嗯?爺爺?

作者有話要說:??沉迷冬奧,不可自拔,越看越覺得自己不配寫競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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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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