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紅霧

藍蕭蕭趕到紅霧的時候,接近淩晨四點,景千在一樓酒吧的角落卡座等她。

她進門後,好奇地打量一圈,這個點,酒吧裏的人寥寥無幾,分散在各個角落,臺上空空的,駐唱歌手約莫下班了,只有音響放着音量适中的環境音樂,整間大廳光線很暗,幽暗的紅,帶着一點暧昧和神秘的味道,挺符合酒吧的名字。

這是驕陽最出名的一家酒吧,卻是她第一次光顧。

角落裏,景千穿了件純黑襯衫,顯得皮膚極白,襯衫的領口松松敞着,頸上有一根細細的銀鏈子,底部墜了什麽,看不到,略帶慵懶地坐在沙發上,一雙長腿閑閑架在一側,頭發抓得很有型,是他一貫的精致。

靠近了,能聞見周圍空氣裏是他身上常有的好聞氣息,帶着矜貴的味道,像冷門的高檔香水,限量那種。

藍蕭蕭坐在離他有段距離的地方,拿過桌上的新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景千懶懶地瞧她一眼,聲音低低地,“坐那麽遠幹嘛?”

藍蕭蕭擡頭看他,淺淺一笑,“你喝酒啦?看這樣子,是喝得差不多了。”

景千半眯着眼睛,嘆氣,“不然呢,你以為這一個多月陪他,是一塊看月亮聊哲學嗎?”

藍蕭蕭斂了笑,打量他明顯消瘦的下颌,目光掃過桌面,擺了兩瓶酒,有一瓶開了,已經所剩不多,她輕聲道:“那不陪他時,你少喝點嘛。”

“嗯,”景千眯着眼看她,勾唇道:“說說你的解決辦法。”

藍蕭蕭坐正身子,一口氣喝完整杯水,将左丹那番話原封不動複述給他,景千靜靜地聽,像在思考,隔了很久,卻挑眉問:“你怎麽知道這些奇怪的東西?”

藍蕭蕭老實道:“請教了左丹。”

景千點頭,兀自思考這方案的可行性,目光虛虛投向桌面,等待的時間裏,藍蕭蕭怔怔望着他握酒杯的手,右手依然戴着腕表,卻肉眼可見的松了一圈,他想問題時,總習慣性微蹙着眉,像極其認真,也像有一絲煩神。

藍蕭蕭鼻息間有些滞澀,又拿過一個杯子,悶頭給自己倒了杯酒,景千目光回到她身上,關切地問:“怎麽了?”

藍蕭蕭搖頭,閉眼喝了一小口,不愧是酒吧的酒,比魅夜總會那次還要烈,入口即是微苦,頃刻間,喉嚨像火燒一般,整個人都發燙了。

“別喝了,”景千将她酒杯拿到自己面前,“這酒不适合你,太傷了。”他替她将剩下的部分一口喝完,把酒瓶蓋擰得死緊,藍蕭蕭聳聳肩,替他也倒了杯水,手已經微微發顫,視線也有一絲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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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勁上頭,她吹出一口微醺的熱氣,泛着酒的清冽和她本來的甜香,很是醉人,景千笑了,伸手揉了揉她頭發,“心情不好?”

藍蕭蕭手撐桌面,托腮看他,帶了一絲傻氣,“你覺得……我這人怎麽樣?”她本來想問的是,你覺得我這人是不是挺不地道,可能害怕面對,話一出口,換了種逃避的問法。

景千垂眸看她,将她想法望進心裏,目光變得幽深,眼底藏了抹迷醉,緩緩道:“挺好的啊,有勇有謀,敢作敢當。”

藍蕭蕭艱澀地笑笑,而後笑容漸深,大抵是酒精能撫慰情緒,她的難過沒先前那麽多,“真的假的?”她語速變慢,口齒亦有一絲含混,“這段時間,你做了那麽多,我上回還跟你發脾氣,你……沒怨過我嗎?”

景千勾唇,目光有些無奈,伸出手,用修長手指替她将頭發梳了梳,別開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低低地道:“別瞎想。”

藍蕭蕭輕聲嘆氣,景千說:“人又不是神,怎麽可能盡善盡美。”

他垂下眼睫,這段時間,他又何嘗不是在反思,那晚在巷子裏,倘若他不是只顧及自己情緒,起碼應該換個時間再警告芮小柔,而不是當穆陽的面,事後想來,多少讓他有些難堪吧?現如今,怕也是他難以克服的心結之一。

“其實,我是個挺自私的人,”他望着她,眼神有些迷離,“我的世界很小,裏面裝不下太多人,于是,我只對極少的人好,而對其他人,特別冷血。”

他想想,還是擰開瓶蓋,倒了滿滿一杯酒,指尖輕動,撚着杯子,在眼前晃了晃,啞着嗓子說:“但我發現,你就不是這樣。”

“我是哪樣?”藍蕭蕭改用雙手托腮,看他,眸光裏似帶着朦胧的月,用他上回說她的話自嘲,“我心裏只有自己嗎?”

景千勾唇,睨她一眼,“還記着呢?”

他閉上眼,任濃密的睫毛掩住複雜心事,悶頭抿了口酒,“你的世界比我大,真的,”他嘆口氣,蹙起的眉尖藏了些憂傷,而後,整個人透着靜谧的味道,像離她很遠,“那次比賽,我站你旁邊,看到底下整整一片藍海,那麽多人舉着寫了你名字的燈牌,那一刻,我其實——”

“為你高興,也羨慕你。”

藍蕭蕭沒說話,靜靜陷入回憶,那個時候,距離現在,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什麽時候起,那樣的自己,仿佛很難找回來了……

“我也想喝酒,就一口。”她凄然地看他,像受了委屈的小孩。

景千挑眉,将自己的酒杯推到她面前,“敢喝嗎?”藍蕭蕭不管不顧,端起來就是一大口,景千笑望着她,目光籠在她臉上,很久很久,才繼續剛才的話題。

“遇到你,我才明白,我從前不混道,不搭理人,包括……我也學過跆拳道,卻從沒想過參加比賽,那些,并不是所謂淡泊,境界,原來只是——我心裏沒有像你那樣,裝着一整個世界。”

他攬過那杯剩餘一小半的酒,放唇邊抿了一口,閉上眼,任一叢烈火涓涓淌過喉間,直燒進胃裏,“我沒有活在真實世界,我只活在,我心裏的世界。”

藍蕭蕭垂下眼睫,很努力去體會他話裏的意思,卻只品出一股落寞,還有太多,是她難以讀懂的東西。

景千伸手,有些難自控一般,撫上她巴掌大的臉頰,“你這樣挺好的,橫沖直撞,哪怕錯了,總還有補救的機會,起碼,你想做的每件事,你都竭盡全力去試過……”

藍蕭蕭迷茫地看他,輕聲問:“你沒有嗎?”

景千望着她笑,淡淡地,傷感地,緩緩搖頭,只是沉默。

……

這晚,到最後,兩個人都醉了,景千忽然問:“還想聽我唱歌嗎?”藍蕭蕭點頭,不假思索,“想。”

這一刻,酒吧除他倆外,已經空無一人,服務生都進裏間值班室休息了,景千大步走上臺,在角落找到話筒,隔着遙遙的距離,對着她一人,在朦胧似霧的光線下,用低啞的嗓音清唱了一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嗎》。

“莫名我就喜歡你深深地愛上你從見到你的那一天起……”

盡管藍蕭蕭醉得不輕,卻又仿佛從未有過這樣清醒的時刻,她遙遙望着臺上一身黑衣、身影寂寥卻嗓音溫柔的人,似乎不管什麽風格的歌,被他唱出來永遠帶着獨特的撩人味道,令人沉迷。

她聽見自己心裏有一道聲音,那是屬于她自己的聲音,帶着很深很濃的眷戀,輕輕說着,多麽希望,他唱這首歌時,想的人是自己……盡管,他目光一直朝着她,在恍惚中卻始終難以看清——他眼中的人是不是自己。

有那麽一刻,她隐隐有種錯覺,他這首歌,是對她唱的,他說他的世界很小,卻待她這樣好,那是不是說明,她就活在他的世界中呢?

她低頭,揉了揉眼睛,許是真喝多了……

周一早上,她陪景千一道,走向行政樓,她在外面等他。

景千和系主任長談了一小時,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麽,當晚,系主任去紅霧的套房,總算見到了穆陽,随後幾天,班裏越來越多的同學前去探望,穆陽的态度也不再如先前抵觸。

柳明明将他所有的書和習題冊打包好,搬過去放在他房間裏,陪他深聊過幾次,最後一次,藍蕭蕭混在人群中,也去了,雖然從頭到尾沒有開口,但那個形銷骨立,像換了個人的頹廢身影,還是在她心中猛地紮了下,是窒悶般的沉。

周五晚,距離穆長榮提到的計劃報警找人的時限只有最後幾小時,系主任和景千溝通過後,直接去往穆陽家,跟他父母當面深談,承諾學校這邊會竭盡所能讓他盡快返校,家裏不建議過多幹預,要顧及孩子的自尊心。

穆長榮沉默許久,終是點頭。

十二月中旬,穆陽換了短短的寸頭,洗去滿身頹廢,目光平靜地回歸了校園,沒多久,芮小柔也低調地再次出現,藍蕭蕭提心觀望了好幾天,那兩人再無交集,似見面不識,才終于卸下了最後一絲擔憂。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芮小柔返校後,與包佳往來更加密切,整個人透着即将铤而走險的瘋狂,或許她慣會隐藏,以致于除了本就心知肚明的那幾人,整個班級,乃至授課老師,無一人覺察。

藍蕭蕭感到不安,她不信包佳這樣細心的人,能在明知對方不懷好意的前提下,還能被其成功洗腦,送上門當活靶子。

這裏面,一定有問題!

寝室樓外,她望着景千欲言又止,怕一開口會激起他強烈的反對,又怕不如實告知,會傷了他的心。

游移不定間,景千先開口,幽深的眸子絞着她,“我知道你想做什麽。”

藍蕭蕭垂眸,鼓起勇氣拉住他的手,“最後一次,就當還她個人情。”

她指的是那次包佳約她在校外餐廳聊天,誠懇說出八中秘密,雖然信息并不準确,初衷卻是為她好。

比賽輸給她,也不怒不惱,同喜歡一個人,也不視她為敵、坐看好戲,而是真誠地關心她,這樣磊落的人,藍蕭蕭不想在其身犯險境時,冷眼旁觀。

景千繃着唇角,将她的手扣得死緊,蹙眉思量很久,才似下定決心,聲音低沉,“即使我不同意,你也會偷偷行動。”

藍蕭蕭別開目光,眉心跳了跳。

景千嘆氣,“那我只能——陪你一起趟這渾水了。”

藍蕭蕭松了口氣,揚唇一笑,眸中似有星光,像是難以置信,又帶着說不出的感動,心潮難平下,她迎向他漆黑的眼眸,踮起腳尖,輕輕在他耳邊說:“等這件事過去,我有個秘密告訴你。”

景千勾唇,用空閑的手揉了揉她頭發,聲音低低地,“我也是。”

藍蕭蕭詫異看他,“你還有秘密?”

景千輕眯着眼笑,“多得很!”

他嗓音撩人地威脅她:“不許瞎猜,是你絕對猜不到的那種。”

“哦。”藍蕭蕭撇嘴,他說猜不到,那肯定很出乎意料,還是別費腦子了,她忍住不舍,輕輕松開他的手,說了聲晚安,就飛快地跑了。

景千靜立在原地,凝着她背影,唇邊笑意久久沒有散去……經年的愛像醇酒,不比她心中絢爛煙火,卻更綿長——

這件事,當由他先說。

作者有話要說:歌曲《你知道我在等你嗎》,詞、曲、原唱:張洪量;推薦一個很喜歡的翻唱版本,來自cv唱油條,收錄于貓耳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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